三月初八，乃是謝老太君的六十歲壽辰。

        昨日周氏便同明霜說過，讓她跟著一塊兒去參加老太君的生辰。既然要利用明霜的婚事，那他們就不能一直將明霜關在府中，得多帶出去逛一逛，也好讓大家伙都知道他們明府多了明霜這樣一號人才是。

        再好的璞玉，無人欣賞也不行。

        “這陣子你的規矩也學得差不多了，明日你打扮得好看一些，這可是你頭一回出門，過幾日這京城里的達官貴人能不能知道你，可就看明日了。”

        “是。”明霜點點頭，溫順地應道。

        前些日子日頭都是極好的，倒是昨兒夜里下了一陣雨，今早明霜起床推開窗，才發現窗邊的海棠花竟然開了。

        臨安城的氣候比京城要好，花開得應當比京城還要早吧。

        明霜看著窗外的海棠怔怔出神，想來阿娘墳前的海棠花都開了。若風一吹，海棠花定會被吹落在阿娘的墳頭……

        還好，還有海棠花陪著阿娘。

        等她把事情了結了，便重新回到臨安，離阿娘近一些。

        一陣微涼的風撲面而來，明霜攏了攏衣襟，收回思緒將窗戶關上，開始洗漱穿戴。她挑了那件蕈紫色的衣裙，蕈紫色溫柔淡雅，不會太引人注目。畢竟她來明府的真正目的是報仇，并不想真的被哪家權貴看中。

        但若是一點兒也不打扮，周氏難免會起疑心。

        所以明霜在那日挑布料之時，選的都是淡雅色系的布料。她穿淡雅色溫婉，但無人知道她若是穿上艷麗之色，才是真正的絕色。

        另一邊，明珠從昨兒開始，便忙著搭配今日所需要穿戴的衣服、首飾了，勢必要在今日大出風頭。

        “姑娘，你今日可真好看。”明珠身邊伺候的采蓮忙夸道。

        明珠揚一揚下巴，對于這種夸贊的話十分滿意。

        等她一切收拾妥當之后，周氏和明霜已經在馬車里等候了。

        小廝趴在地上，明珠踩著小廝的身子上了馬車，掀開馬車簾子，一眼便瞧見了稍作打扮卻效果驚人的明霜。心中不免郁郁，故意一路拉著周氏閑聊，冷落明霜。

        所說的話倒是三句都不離她那個表哥，將他說的天上有地上無的，只怕九重天上的神仙來了，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足以可見明珠對這位表哥的愛慕之情有多深厚。

        明霜垂眸默默聽著，心中想的卻是自己將來讓這位表哥俯首稱臣之時，明珠該難受成何模樣？

        痛哭流涕？生不如此？

        還真是想想，就快活呢。

        待到馬車停下來了，幾人陸續下了馬車，明霜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府門前的牌匾——謝國公府。

        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來京途中遇上的那位‘謝公子’，只是她對他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姓謝是京城人士，如今想來，他該不會就是謝國公府的郎君吧？

        倘若他果真是謝國公府的人，自己進了府，可會被他認出來？不知道那日他可看清了自己的容貌。

        若果真被認出來，那日自己遇見山匪時的所作所為，實在不是如今所裝出的嬌弱女子能做出來的，他可會懷疑？可會向明鴻升和周氏告密？

        明霜心里想了許多種可能，不過又被自己推翻了。

        她怎么忘了，自己那日做男裝打扮，那謝公子就算見到了她未必能認出來！

        就在她思慮遲疑之際，周氏和明珠已經緩緩走上了臺階。周氏見明霜沒有跟上來，回頭看她一眼，臉上帶著不虞：“怎么還不跟上？”

        明霜不再多想，跟在周氏后面進了謝國公府。

        謝老太君壽辰，雖說只設家宴，可謝氏乃是世家大族，各路旁支親戚極多，故而這今日國公府格外的熱鬧。

        周家雖說與謝家并不沾親帶故，但白氏乃是從他們周家嫁過去的，明珠叫白氏一聲表姨母，故而謝老太君壽辰，她們倒也來得。

        周國公府勢大，周氏作為周家女兒，出入宴會自然也是眾人所巴結的對象。剛入了謝府，便有人注意到了她們。這些人先是夸贊一番周氏只道她又年輕了，還有明珠這丫頭越長越漂亮了，下個月便要及笄了吧，到時候只怕前來提親的人將明府的門檻都要踏破了。

        明珠下巴微抬，神情高傲，似乎不愿與她們多說什么。視線卻落在謝府各處，搜尋著謝玄景的身影。

        那些夫人見周氏身邊多了明霜這么一號人，自然是要問上一問的。

        “喲，這小娘子是？模樣長得可真俊吶。”

        “這是周家的哪個親戚不成？竟從未見過。”

        “……”

        周氏看了一眼神情羞澀的明霜，故意大聲介紹道：“這是我夫君的遠房侄女，家中沒了人，這才來京城投奔我們。我念著我們家明珠也沒個兄弟姐妹的，便將她留在身邊，這樣兩姊妹也能有個照應。”

        說罷頓了一下，又朝明霜說道：“霜兒，還不見過各位夫人？”

        神情慈愛，語氣溫和，當真是一副好嬸娘的模樣。

        明霜抿唇一笑，朝幾位夫人見了個禮：“見過各位夫人。”

        她容貌嬌麗明艷，雖生了一雙昳麗勾人的桃花眼，但勝在打扮得素雅恬淡，不似那輕浮女子，反倒讓人心生歡喜。

        但能來巴結周氏的人，卻是讓周氏所瞧不上的，她也從沒打算將明霜嫁到這些人的家里去。留著舒云窈的女兒，就是為了讓她替明鴻升掙個上位的機會，將明霜嫁到這些人家，能幫得到他們什么？

        她就是故意趁這個機會，將明霜介紹給大家認識罷了。

        沒與這些人閑聊幾句，周氏便帶著明珠和明霜去拜見了謝老太君。

        謝老太君曾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今日壽辰她自當穿上那套暗紅色的誥命夫人服飾，雖鬢角已經生出白發，可坐在堂上，威嚴卻不輸于男子。

        便是周氏見了這位老太君，姿態也不由得放低了許多。

        “見過老太君，祝老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周氏拉著明珠朝老太君見了禮，明霜跟著拜了一拜。

        周氏給老太君準備的壽禮乃是一塊上好的雞血石，水頭極好，倒是一下就壓了旁人送的壽禮好幾頭。

        然而老太君見了，也不過是表情淡淡道：“快快起來罷。”

        明霜看得出來，這謝老太君對于周氏母女并不喜愛。方才她在院中聽著周氏和那幾位夫人寒暄時，注意到老太君這邊有兩個半大孩子來見禮，老太君還笑瞇瞇的呢，如今雖稱不上不虞，可眼中卻沒有丁點笑意。

        即便明珠很想逗老太君高興，在來時的馬車上便準備了一肚子的俏皮話，就等著此時說出來。

        然而她嘰嘰喳喳如同麻雀一般說了一大通，老太君也不過是隨意笑兩聲罷了，極具敷衍了事之意。

        倒是注意到了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明霜，老太君問了句：“這是哪個孩子？我從前怎么沒見過？”

        周氏便又解釋了一番。

        只不過她剛說完，老太君的臉色就有些不耐，后又笑了一聲，只那笑卻怪怪的，并不是出于對明霜喜歡的笑。

        明霜將這些看在眼里，卻因為對謝周兩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尚不明白老太君為什么會突然這樣。畢竟上回采薇跟她說的都是明府里面的一些事情，外面的事情只怕采薇也不太清楚。

        從前堂出來之后，周氏朝明霜說道：“我現下要帶珠兒去看一看她的表姨母，她的身子不大好，喜歡清靜，便不帶你去湊這個熱鬧了，你若無趣，可以去花園那兒待一會等我們便是。”

        她要與白氏談論旁的事情，明霜在場實在不方便。

        周氏和明珠走后，明霜便由謝府中的婢女引路到了花園。一路走來，明霜才能閑下來好好瞧一瞧這國公府。

        國公府比起明府還要大上許多，但裝潢低調莊嚴，與明府的奢華形成對比，不愧為世家大族。

        那婢女將明霜引到花園的小亭子里，又上了茶水和點心，這才躬身道：“小娘子先在這歇著，若是還有什么需要的，便讓下人送過來。”

        明霜朝她盈盈一笑：“多謝。”

        “小娘子不必客氣，你是客人，我們自當要照顧好，就怕是今日太忙，多有疏忽，若果真有什么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小娘子海涵。”婢女回以一笑。

        婢女走后沒多久，就有兩名身著錦衣的男子也來了花園，一眼便瞧見了坐在亭子里的明霜。明霜身姿婀娜，雖只坐在亭子里，卻勾的人忍不住看過去。

        “那位小娘子是哪家的？怎么從未見過？”

        “方才我在前廳見過了，聽說是明珠的堂姐還是堂妹，模樣倒是生得極好。”

        “若是生得不好，又怎會被接到京城來？將她接到京城是什么意思，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他們周家不是最愛做這種用女人攀附權貴的事情了嗎？就連大夫人不都是……”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人伸手捂住了嘴巴：“你糊涂了，這可是謝家，這種事你也敢說？”

        那人這才訕訕住了嘴，二人再次看向亭子的時候，卻發現原本坐在亭子里的美人竟然已經不見了。

        那兩人語氣輕浮，實在讓明霜心生厭煩。

        雖說明霜倒也不至于在光天日下吃什么虧，又是謝老太君壽辰的大日子，只怕那二人也不敢針對她做什么。但明霜不愿意與那二人糾纏，便是多說幾句話心里都不舒服，干脆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走了。

        她也是聽了方才那兩人的話，才明白為什么謝老太君知道她是明家親戚之后，面上會不虞了。

        原來周家如今的地位，跟女人脫不了干系，就連謝國公府的大夫人都是周家當初為了攀附謝家，而特意獻上的遠親。

        只怕謝老太君對她這個大兒媳婦并不滿意吧。

        明霜一邊想著事一邊走，不知不覺間穿過了一片竹林。這條小路幽靜，一路上也沒見到幾個人，然而等到她想要回去的時候，才注意到竟是一時想不起回去的路了。

        她平時的記憶是很不錯的，實在是這回心里想著事忘記了看路，只怕不小心走了幾個岔路口。

        好在前面不遠處便是別院所在，只是不知道謝國公府的別院住了什么人。

        她不好驚擾到別院的主人，打算等會兒見到婢女的話，請婢女帶路送她回去便可。

        思及此，明霜這才朝別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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