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生客棧
郊外冷風連連，走過一處又一處青柏密林，婢女才帶著江月離來到了一處用石頭堆砌而成的矮廟前。
濃濃血腥味自矮屋中而出，那婢女卻恍若未聞，雙手交付于身后淡然走進。
身后少女雙目無神，亦步亦趨的跟著婢女的步伐。
才踏進門，石屋便像是有感應一般，自動亮起了燭火。
屋內不如外面所看一般狹窄，反而是很寬敞，在進門的正中間，還有一塊石壁，石壁沒有橫穿全屋，只是靜立在中間，單純隔絕前堂與后屋。
石壁前有一個用白骨砌成的的太妃椅，看起來詭異又驚心。
那婢女帶著紫菀徑直繞過了石壁，來到了屋后。
屋后更為寬敞，成一個孤形小屋。
空曠的地方，只有一個石床緊緊靠在彎處的壁上，床頭床尾處和立了五個人形骷髏，實在詭異。
“什么矜華宮少宮主，最后不也得和凡人之骨立在一處。”那婢女冷笑，指使著江月離站到床頭的人形骷髏旁。
待到江月離乖乖站好后，她大手一揮，一個泛著寒光的透明罩子罩住了石床的那一片區(qū)域。
見罩子中的人沒有反應，那婢女這邊放松的活動了下脖頸，“看來得再換一個身軀了。”
柔媚的女聲變?yōu)榇謫〉哪新暎俅螜z查了一遍光罩，他才轉身離開。
身影在石壁前消失，原本靜靜站在光罩中的少女動了動，迷茫的眸子也恢復了清明。
“和凡人之骨站在一起怎么了，凡人之骨？”后知后覺的看著自己身旁的骷髏，江月離忍不住鎖起了眉。
縱然只剩下一副骨架，江月離卻依然能從這副骨架上感受到極深的怨念。
不只是眼前這幅骨架，這整個石屋都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繞是她飄蕩了這么久，都沒感受到這么強的怨念過。
緊盯著骨架的雙眸忽然閃過一絲亮光，像是饑渴已久的人忽然看到一片清明的泉水，江月離伸出手，一道道如游蛇一般纖細的黑霧從骨架上源源不斷的竄入了她手中。
外面忽然傳來女人談笑的聲音，江月離想收回手，可心中的渴望卻讓她有些無法動彈。
“你在干什么？”剛進來的女人看到圍繞在江月離身邊的陣陣黑霧，冷了眸子，當即向她劈去一個利刃。
江月離終于抽開手，一個旋身躲過了她的致命一擊。
這就是怨氣嗎？竟比那老狐貍的幻術還要厲害。江月離看著自己的手，有些后怕。
“竟然破開了媽媽的幻術。”幾人已經在江月離恍神的瞬間圍住了她。
江月離抬眼看去，竟是四頭狐貍。
說話的女子看著眼熟，與江月離那日在街上遇到的那名糾纏桑筠的女子長得有幾分相似。
像是應證她的想法，另一人對那名女子道：“紫蘭，那日你妹妹中的魔息與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魔息一模一樣，若是沒猜錯，她應就是殺害你妹妹的兇手。”
魔息？
江月離心中驚然，她的身上怎么會有魔息。
然還等不及讓她多想，圍著她的四人便齊齊捻了訣，呈一個包圍圈朝她扔出利刃。
密密麻麻的一片光影交叉，都卯了勁兒朝她襲來。
江月離堪堪躲過，卻在落地的瞬間，被一陣狂風卷入風心，一只無形的手將她緊緊拉住。
她抬頭，風壁凹鑿，一個紅眼的赤狐頭成數倍呈現(xiàn)在她眼前。江月離對上那紅如烈日的眼，腦中清明的線忽然就斷掉，眼睛隨著估計頭的逼近蒙了灰。
旋風外的女子輕哼一聲，得意洋洋開口：“我們四姐妹交融的幻術，可是連媽媽都難破。”
她話落，旋風就生撕成了兩半。
成半圓包圍形狀的四人霎時就被彈開，狠狠打在四周冰墻。
“是嗎？”聲音如泉，冷冽動聽。
狂風漸息，只見少年一身湖藍衣裳默然而立，如凜冬之中傲立的孤梅。他目光輕移，看向說話的那名女子，優(yōu)雅上揚的眼尾帶著刺冷。
江月離頹然半跪，意識有些渙散。她看著面前模糊的背影，心生幾分熟悉，此刻卻想不起來。
紫蘭感覺心口碎裂，但是眼前人帶來的震驚卻讓她感覺不到疼痛。
“你是魔……”
話未說話，桑筠便抬手輕揮，一道黑霧鎖住了她的喉嚨，止住了她要說的話。
紫蘭死死瞪著他，血絲瞬間便布滿雙眼。
“紫蘭！”另外三人想去救她，卻也被從地上冒出如細繩一般的黑霧捆住了身體。
細長的眼尾染上殺戮的紅，桑筠抬手，節(jié)骨分明的手旋然握成拳，遠處幾人便感陣陣窒息。
“別殺它們。”江月離感受到桑筠的戾氣，艱難的抬起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為何感覺外界有一股股力量正源源不斷的往她身上竄，而且正逐漸侵蝕她的意識。
桑筠也明顯感受到了江月離的不對勁，連忙收了手，半跪扶住她。
殺氣褪去，桑筠原本陰鷙的雙眼在觸及她那一刻變?yōu)椴话病?
“阿離。”他輕輕喚著她，握住了她的雙手。
遠處四人沒了桑筠的桎梏，變?yōu)樵桶c倒在地，徹底暈死過去。
桑筠將江月離打橫抱起，方才離去的婢女恰好匆匆走進，此刻他已經換了一個男人的身體。
他看到地上躺著奄奄一息的小狐貍，怒目圓睜，飛身就向桑筠襲去。
“不知死活。”戾氣一瞬染上桑筠的瑞風眸，扶著江月離肩的手動了動，黑煙成刃將半空的人刺穿。
那人卻是毫不在意，忽而怪異一笑，濃烈的黑煙反過來將兩人包圍。
“哪怕是我今日魂亡，我也必定讓你一同身隕在此，永世不得超生。”惡毒卻又刺耳的詛咒，一瞬間，煙霧更濃，環(huán)著兩人的圈也漸漸縮小。
桑筠冷笑，不為所動。
下一瞬，一張模糊而又陌生的人臉在黑霧中若隱若現(xiàn)，絕望而驚懼的看著他。
“永墜地獄。”平淡如水的聲音，帶著冷血的殘忍，那張臉瞬間，帶著滲人的神情消失在黑霧中。
矮廟里，又恢復如初安靜。
下一瞬，桑筠抱著江月離也消失在了原地。
——
荒涼的郊野里有座怪異的客棧。
客棧簡陋普通，周邊常年染著散不去的屋，院中常種無葉的枯木。枯木枝丫彎曲向外肆意生長，在陰雨天中像張牙舞爪的野鬼，看的叫人心底發(fā)寒。
而今晚，寒夜過半，忽就下起細雨來，將客棧整的陰森詭異，像是要拒絕客人到來一般。
而桑筠偏生就來到了這家客棧前。
他到時，天空恰好響起一陣悶雷，“轟隆隆”一聲，帶起閃電劃過，劈去夜色，讓天地間亮了一瞬。
刺眼的雷光猶如兇龍怒潛過牌匾，匾“無生”二字在亮光中入了他的眼。
桑筠只掃了一眼，便抱著江月離大步踏入。
“轟隆！”又是一陣悶雷，天光乍亮，遠處群鴉被驚起，從客棧后方向四處飛逃。厚重的烏云漸漸聚齊，仿佛隨時壓下地面，如墨的夜色亦欲將客棧摧壓。
“幾個人？”
李二從方才起就覺得胸口沉悶，好像什么在壓著自己一般，直到他看到面無表情的少年懷著抱著嬌軟美人站在他面前。
那股威壓更甚，他甚至有一瞬間呼吸不過來。呆呆的看著面前氣勢熏灼的少年。
“叫柳老出來。”無波無瀾的聲音卻是帶著命令的口吻。
往常李二定是不想輸了這份氣質，叫板回懟。畢竟他們無生客棧收留的是無處可取的孤魂野鬼，那些個東西生怕被冥界抓去，對他都是十分恭敬的。
如今面對眼前的少年，他卻只想逃。
事實上，他就是逃一般的把客棧的主人——柳老，請了出來。
老人杵著拐杖，駝著背，可是走路卻像是生風一般，李二小跑才跟得上。
少年神情冷酷似地獄的修羅，李二有些畏怯，躲在了柳老后面。
“你是魔？”柳老撫摸著花白的胡子，將桑筠上下打量了一眼。桑筠的威壓壓迫極強，讓柳老心生遠離。
他又細看了一眼，有些愕然道：“竟是凡人之身墮魔。”
柳老看不出他的修為，足以說明，他并不是普通的魔，沒有幾百年的功力，是威脅不到他的。他活了許久，除了冥王以外，讓他覺得危險的，面前的少年還是第一個。
“借一間房與柳老一黑冥杖。”明明改是請求的話，可是桑筠的語氣卻絲毫不客氣，甚至帶著不容拒絕的口吻。
心中推辭的話千萬句，可是柳老卻不受控制的點了點頭。算了，他得罪不起這位煞神。
將桑筠安置入客房，柳老越想越不得勁。他剛剛是受一個凡人威脅了？
將手中的燭火狠狠擲于柜臺上，柳老面上扭曲一片，越想越氣，他怎么就怕了那個凡人。
柜臺被這力一震，原本放在臺上的燭火晃了晃，一個帶著高帽留著黑色長須的人自燭火前柜臺下緩緩升出。
正是李二。
搖搖晃晃的燭火照得他臉上情緒不明，只聽得他緊張道：“柳老，那人可是境外潛入人間的魔？那，人間與魔界的封印是不是……”
柳老睨了他一眼，連李二都看不出他是凡人墮魔。他搖了搖頭：“不是，不過是一介凡人。”
“凡人？”李二瞠目結舌，不可思議道：“不該呀，他都未動手，我便感覺血脈隱隱作痛。我險些以外，是魔界魔王降臨。”
柳老也覺奇怪，看起來不過少年人模樣，用人間算法，應也不過十八十九，怎么修為深不可測。
想不通，他煩躁的擺了擺手：“讓他趕快完事趕快離開！你去，守在門外，他若有什么需求，你盡管滿足。”
李二聞言，卻是縮了脖子，訕訕道：“我怕。”
“你怕個屁！”柳老看著年邁昏憒，但是踢向柜臺的一腳卻十分有力，他中氣十足道：“他會吃了你？若真吃人，先吃了你也是應當的！”
“誰讓你是在我手下做活。”他說的理直氣壯。
“還不快去！”柳老惡狠狠的瞪著他，李二鼻的兩根長須嚇的上翹，灰溜溜的跑上了樓。
柳老望著李二連滾帶爬的背影，面色又恢復了沉靜。那魔王懷里，似乎是個被怨氣纏身的仙魂。
他的黑冥杖專門吸食魔息怨氣，那個魔頭莫不是要救那仙魂？柳老心中有些可惜，若是讓那仙魂再多吸些魔息怨氣，她便可成鬼了。
仙魂修成鬼，實力定然不俗。若是將她招入無生客棧，那他便再也不用擔心厲鬼鬧事了。
柳老越想越可惜，忍不住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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