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樓趁著平和的天氣，趕著驢篷車護送韓江雪行上了古道，幾里路下來也未見得幾戶人家，過了一道積雪溝壑，又顛簸了一陣，方入了永陵鎮。

        合巧趕上逢八大集，這里的小販聚到了古道上叫賣著豆米白面，燒柴用度之類。

        聽著那邊叫賣蔥肉餛飩、玉米面餑餑、地瓜餅的吆喝聲，陣陣炊煙夾帶著寒風拂過臉頰，惹得金小樓又冷又餓。

        打量著自己渾身，只著了件褐色萬字小襖算是像樣的冬衣，腳下那雙千層底破布鞋還是從湖北穿到這的，一直也未更換過，早惡了臭，外加幾天沒凈面，哆哆嗦嗦地雙手直往袖子里攛掇，活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廝無家可歸，甚是可憐。

        安歇在車內的韓江雪見他在各個攤口胡走亂撞、站站停停，時而覷眼掏錢袋，可又毫無分文；時而暗咽吐沫星子、抿舌頭，不禁捂嘴嘲諷了他一番。

        但見他轉了一圈無功而返，爬上車強顏歡笑地說道：“好姐姐，可有銀子借來使使？”

        韓江雪問：“你怎么不帶錢就出來了？”

        金小樓道：“我這人身上不慣揣錢，以前都是英叔管，自打北上就收受了一次賄賂，都拿去為雙雙贖了身。再說我這一路也沒花什么錢，盡吃的官飯，幾曾挨餓誰知眼下窮困潦倒，唉，真是一分錢難倒我這個英雄漢!”

        “切!窮鬼一個!我信你才怪!——喏，拿著吧!”韓江雪塞了些碎銀給他，囑咐道：“別買糖果，弄些面食回來充饑就行。”

        金小樓愉快地接了銀子，笑道：“好說。雪姐姐賞的銀子我還有些舍不得花，留個子兒作紀念可好？”

        韓江雪道：“嗯，念在你趕車辛苦，權當你的車馬腳力。”

        只過了稍許，在韓江雪的視線之下金小樓購了滿滿一懷吃食歸來。

        只見他興高采烈地跳上車來，隨手抄起一袋來問：

        “糖炒栗子姐姐可喜愛？那伙計說又脆又甜，可口著哩！”

        韓江雪沒理他，徑尋摸著他懷里還有什么可充饑的食物。

        金小樓又提起一袋零食問道：“五香瓜子姐姐可喜愛？”

        見她毫無興趣，便自言自語起來：“留著路上無聊時嘎巴嘴也好嘛。”

        順手從懷里摸出兩張包好的蔥油餅來，問道：“姐姐這個可喜愛？”

        “嗯！”韓江雪拿了一張，欲要進食，卻留了個心眼，剛到嘴邊的餅又送了回去，“你為什么把餅放在懷里？莫不是……”

        金小樓道：“近來趕路寒風刺穿了我的骨，這餅是剛煎好的，熱乎，我貼在胸前暖暖身子罷了，雪姐姐嫌臟那還有豬肉大蔥餡的餛飩，你少坐，我買些來!”

        韓江雪道：“我不餓，你先吃罷，余下留著趕路吃。”

        金小樓知道她怕自己在里面喂毒，故而笑道：“也好，雪姐姐若覺得嘴癢就嗑些瓜子，順道陪我聊聊家常，咱們趕著午后到赫圖阿拉就行。”話罷，徑自吞餅。

        韓江雪拿起那袋瓜子，只用拇指來掰，略吃了幾顆，卻觸動了肚里的蛔蟲，愈發地餓了起來，看著金小樓咀嚼大餅的樣子十分有滋味，方才安心了起來，道：“你慢些用，別……”剛想說“別噎著”，卻看金小樓突然瞪起雙眼，吊著嗓子亂叫：“哎呦呦……哎呦……”

        韓江雪嚇得忙問：“你怎么了？——你……你可別耍什么花招啊。”

        “噎……噎……”

        “噎嗓子了？”

        韓江雪想給他捶背，卻礙著面子下不去手，干干地說：“快、快去下水餃的小攤子那討碗餛飩湯來喝，快去……”

        “唔。好……”金小樓佝腰欲要起身，只腳下一栽，一個踉蹌從車板上滾了下去，手里剩下的那張蔥油餅正落在了車座上，被韓江雪撿了起來，望著他步履蹣跚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也不免為之一笑，“真是個毛愣愣小呆瓜!”

        她見著這滿車的果餌雜食，有炒栗子、炸腰果、蜜棗、炸年糕……都是自己沒曾及吃過的，義父經常教導自己“食有時”，過了時辰便不許吃這些零碎，也不該吃。

        而金小樓忽地為自己預備了這么多小吃，心中不免有些觸動。

        韓江雪剛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寒風驟起，背后的發絲被風擎了過來，稍許地遮了面容，金小樓的背影被發絲攪亂得斷斷續續。

        突然，心中一沉，念道：

        “我為什么不借著剛才的機會殺了他？難道……”

        “我對他下不去手了？”

        韓江雪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她極力地欲將心態調整回雛形，但思緒如何也收不回來了。

        此時，她竟然發現了自己的鳥銃正摻雜在那些零食當中!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右臂，手中緊握的那支鳥銃對準了金小樓的后心。

        只需輕輕地扣一下扳機，那個叫金小樓的就會離開這個人世，再也見不到陽光。

        可激烈的對峙在腦海中無限交織著，像是有一只心魔在里面作祟，時刻提醒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殺了這個眼前的禍害。

        但另一邊卻是純凈的良知在懇求著自己，雙手無論如何也不要沾了這個既無辜又可愛的人的鮮血……

        韓江雪犯了躊躇，腦中的畫面倏然一黑，當即不省人事……

        金小樓的戲演得十足像，哪里是囫圇般地了噎嗓子？

        分明是將那些食袋里熏滿了迷魂散，自己摒住了呼吸才導致喘不上氣臉面通紅的。

        韓江雪不知此中勾當，故被迷暈了。

        金小樓在集上胡亂地轉悠幾圈，待迷魂散的余味散盡，這才駕車趕路。

        “小二!開間房來!要門鎖牢靠的!”

        金小樓神不知鬼不覺地扛著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韓江雪上了一家客棧的樓梯。

        柜臺中的小二聽見喊聲，手里算盤的聲音戛然而止，仰頭一望，金小樓早步入了二樓，見他肩上扛了一個貌美的佳人，必知是要“云雨”一番，連忙小跑跟了上去，堆笑道：

        “咱這房里各種‘快活’器具一應俱全，不知爺臺手中的子兒夠不夠使……”

        “怎么說瞧爺我付不起房錢”金小樓不以為然，說道：“只要門鎖夠硬，困得住這小娘子，錢不是問題。”

        “得嘞！”那小二細尖的嗓子仰脖粗喊：“二樓天字號您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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