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來！”譚廷襄心里大不高興，一邊大步往外走，心里暗罵：“走到哪里攪到哪里！”口中卻問張勇，“僧王說有什么事？是不是來傳圣旨的？”

        “不大像。不過僧王像是有軍務，帶的幾個人都是全副武裝。連牛皮甲都穿著。”

        “你去叫他們開中門，我在簽押房這邊出迎。”

        張勇飛跑出去，不一時便中門洞開。

        譚廷襄一腦門子光火，此刻也清醒過來：來者是老奸巨猾的油條，是萬不能得罪的。

        眼見僧格林沁威風凜凜虎步進來，譚廷襄滿臉笑容迎上去，說道：“王爺，真嚇我一跳！正在后頭寫折子呢，這邊敲砸得山響。老實說，我還沒聽過這擂鼓的聲音呢！”

        “無事豈敢夤夜攪擾？我是事急抱佛腳啊！”僧格林沁微微一笑，隨譚廷襄步入簽押房，也不坐，就站著將自己要立即奔襲沙鎮的計劃說了，……“現在我什么都不要，給我點五百精壯人馬，明天告訴藩司，每人家屬送三百兩銀子。我這里坐等，立刻就走。”

        譚廷襄真的嚇了一跳：“王爺，這不是兒戲吧？這種事我只在戲上見過。”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語氣變得莊重平緩，蹙額說道：“這里離沙鎮一百多里，道路崎嶇難走，幾千匪徒盤踞其中，這樣子奔襲，風險十分大。萬一有個蹉跌，我們這邊無法向朝廷交待。五百人倒是小事，銀子也好辦，就巡撫衙門的護營也就夠了，只是……”他連連搖頭，不再說話了。

        “你在戲上見過，我在書里讀過。”僧格林沁一點也不想和這個琉璃蛋兒巡撫磨嘴，陰冷地一笑，轉身走向書案，提筆在宣紙上寫道：

        著由山東巡撫衙門立即提調五百軍士速赴欽差大臣僧格林沁處聽命。

        此令！

        寫畢，遞給譚廷襄：“給你這個，放心了吧！”

        譚廷襄略過一眼，突然大笑道：“王爺，我也是個七尺大丈夫！兵，你立刻帶走。這個手令我不要，與大人榮辱共之！”說罷就燈上燃化了那張手諭。

        僧格林沁驚異地望著譚廷襄，說道：“是個好漢！”

        僧格林沁從巡撫衙門借了兵，當夜就離了太原城。

        這五百精兵原是咸豐八年抗擊捻子前線訓練過的。

        勝保兵敗山東，被撤去大將軍職銜，鎖拿北京問罪。

        這支后備軍沒有用上就地裁撤。

        幾年來陸續遣散了士兵，只留下些千把下級武官沒法安排，被前任山東巡撫招了作親兵，在中營護衛。

        得著這一立功的機會，這些武弁們真是人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僧格林沁猶恐激勵不起士氣，將藩庫撥來的一萬五千兩銀子全部分發了他們。

        他們二更啟程，一色的驃騎牛皮甲，強弓硬弩，十名火槍手充作欽差護衛，保護著僧格林沁和金小樓悄悄地出濟南西門，疾速向石佛鎮進軍。

        第二日拂曉時分，他們便趕到了地處沙鎮以南的石佛鎮邊。

        “到了。”守在僧格林沁身邊的張勇，眼看著一片黑魆魆的鎮子愈來愈近，在馬上用鞭子一指，說道：“王爺，前頭就是石佛鎮。這地方我來過兩次。名兒叫做‘鎮’，其實不到二百戶人家，每年秋天商販子來采購瓦楞紙、呈文紙，也就熱鬧那么幾天。”

        僧格林沁渾身都是汗，被風吹得又涼又濕，冷冷地望著西北邊黑森森的黑查山，又掃視一眼閃著幾點光亮的石佛鎮，問道：“鎮子里有沒有驛站？我們不熟這里的情勢，闖進去，肯定會有通匪報信的。”

        “回中堂話，”張勇說道，“驛站倒是有一個，只十幾間房，也沒有專門的驛丞驛卒。鎮東有一座觀音廟，雖破落些，院落不小，依著我說，用一百人把鎮子圍了，只許進不許出。剩余的人都住到天王廟。”

        “這是三不管地面。”金小樓也在觀看石佛鎮，暗中看不清他的臉色，“鎮上沒有朝廷的官員，一個鎮長，天曉得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凡帶刀的都由他支應——我們不亮身份，住觀音廟還是對的。不過不用人圍鎮子。本來這地方就雜，三教九流、強梁大盜經常在此出沒。誰也不管誰的賬。我們旗甲鮮明地亮相，等于給人報信。”

        僧格林沁想了想，大笑道：“我們索性裝作強人，點起火把！進觀音廟！”

        當下眾人聽令，點起了十幾支火把，也不吶喊，由張勇帶著，沿鎮東驛道兜過去果見一大片空場旁邊有一座廟，外邊看去，里邊房舍倒也不少，四周荒涼寂靜。

        “沖進去！”僧格林沁用鞭梢指著緊閉的大門大聲命令道，“各房要挨著搜查，防著里頭有人！”

        幾個戈什哈跳下馬，發一聲喊，一齊用力一推，那門卻是虛掩著的，“嘩”地豁然洞開，兵士們手按腰刀一擁而入。

        僧格林沁帶著自己的親隨站在天井中心冷靜觀察。

        突然一個兵士舞著火把奔出來，歇斯底里大叫一聲：

        “這屋里有三個賊男女！”

        接著便見三個黑影隨后沖出來。

        黑地里看不清面貌，兩個彪形大漢。

        還有一個個子極小，一手攥著香，一手提著刀，站在門口，似乎在發怔。

        好半晌，一個黑大個子才問道，“你們萬兒？誰是心主，出來說話！”

        張勇大踏步上前，因不懂土匪黑話，學舌問道：

        “你們萬兒，誰是心主！”

        “格拉雞骨飛不去，毛里生蟲！”

        那人答道，“你們萬兒？”

        “格拉牛骨飛不去，毛里生蟲！”

        三個人都是一愣，突然捧腹大笑。

        高個子倏地跳過來，揮刀便劈。

        張勇眼疾手快，將刀一格，頓時火花四濺，驚怒道：“日你姥姥！話沒說完就動手？”

        “你們是倥子！”

        “你們是小倥子，倥兒子！”張勇道，“我們是霍山來的。宋景詩那個老雜毛要是這樣待客，天不明我們就回去！”

        僧格林沁原怕這院窩藏大股土匪，見只有三個人，便放了心，聽張勇對得機警，不禁暗中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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