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慌什么!”僧格林沁掙脫了,回身便是一個耳光,“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就不信汐汐會殺我!帶路,出去瞧瞧�！�

        那戈什哈奉命而來,被這一掌打得直愣神,還要說什么,看看僧格林沁神色,沒敢說,忙搶到僧格林沁身前,護(hù)著他出來。

        大寨門外偏東南是五畝大小一片空場,是宋景詩占據(jù)陰山后,專門辟出來作操演兵士用的,如今急雪飛降，地上像是鋪了一層霜。

        二十幾個戈什哈和十幾個頭勒紅太極圖頭巾的女子,一方持刀一方舞劍正在廝殺。

        僧格林沁一眼便看見汐汐,雙手舞劍正和董海川對壘。

        董海川的刀足有四十斤重,削砍剁擋招式簡捷熟練。

        汐汐的劍法仍如前年羈旅中見的那樣,輕盈飄逸如行云流水,因是應(yīng)敵對陣講究實(shí)效,看去招式穩(wěn)重許多。

        三十多個人在雪地地上拼命廝殺,時時刀劍相迸,打成平手。

        若不是身在局中,還以為是江湖幫子在練招式。

        那十幾個女的見僧格林沁出來,竟都一齊棄了對手,嬌叱一聲沖了過來。

        董海川大喝一聲:“你們誰敢傷我僧王!”大刀舞得風(fēng)車似地與二十多個護(hù)衛(wèi)緊緊護(hù)定了僧格林沁。

        “都住手!”

        僧格林沁突然大喊一聲:“汐汐!”

        汐汐似乎一愣,見董海川收了刀,也自停了手,十幾個女孩子過來圍定了她。

        她凝望了僧格林沁一眼又別轉(zhuǎn)了臉,沒有言聲。

        “汐汐你來刺我”僧格林沁的嗓子被什么堵了一下,變得有些喑啞。因見董海川死死擋著自己,板起臉來低聲命道“閃開”。向前走了兩步,直到汐汐面前,顫聲說道:“請吧!”

        兩方的人都驚呆了,怔怔站在當(dāng)?shù)亍?

        董海川雖然知道那晚的事,但他一輩子闖江湖,見盡了風(fēng)高放火,月黑殺人,哪里理會得這一對兒男女心中埋下的情愫

        此刻只要汐汐一抬手,手無縛雞之力的僧格林沁立時便是劍下之鬼!

        但情勢已成如此,他也不敢蠻干,只提了勁,預(yù)備著發(fā)暗器救僧格林沁。

        汐汐卻沒有動手,她沒有想到僧格林沁如此大膽,竟赤手空拳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時也怔住了。

        她閃了一眼僧格林沁,還是那夜看自己舞劍的神情,溫和、恬靜又帶著柔情,她的心轟地一熱,忙又收攝住,冷冰冰地說道:“你助紂為虐,忘了自己祖宗血脈;你殺了我們那么多兄弟;你是漢奸漢賊!我為什么不能殺你”

        “我是蒙古人。”僧格林沁心中氣血翻涌,又向前輕邁一步,“我身上流的是博爾濟(jì)特氏的血。汐汐,我殺了你那多的人,愿意讓你見到我的血……”

        汐汐臉色蒼白得一點(diǎn)血色也沒有,似乎想挺劍,又垂下手來,訥訥說道:“這是命……這是上蒼排定的數(shù)……”

        “不錯,這是命�！鄙�格林沁點(diǎn)點(diǎn)頭,“你們教里也說,違命不詳�！闭f完,他轉(zhuǎn)身對眾人道,“你們都在外面,我和汐汐進(jìn)去談�！闭f罷目視汐汐。

        汐汐見董海川一臉猶豫惶惑,苦笑了一下,“當(dāng)”地把劍擲在地下。

        僧格林沁作前導(dǎo),汐汐隨后,一齊進(jìn)了寨門。

        “真是怪事!”董海川摸了摸后腦勺,滿肚子都是疑惑,想進(jìn)大寨,踏上臺階,又退了回來,“嗐”地一聲長嘆,將刀扎在地下。

        那些女孩子們也都怔怔站著,不知她們的“封七娘”怎么了。

        這時搜山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上來。

        金小樓臂上中了一刀,帶著吳毓蘭、烏蘭泰他們過來,見這陣仗兒,也都如墮五里霧中,問時,又沒人說,只好都在大寨門外恭候里頭這對兒奇怪的男女。

        “汐汐,”僧格林沁和汐汐隔著三四尺遠(yuǎn),踏著寨里墻根的青草,默默踱了許久,問道,“你在想什么”

        汐汐抬起頭看了看:演武堂、忠義堂、宴會樓、點(diǎn)卯堂、練功房,這些平常極熟悉的地方,已變成一片焦土,一陣風(fēng)吹過,刀子一樣凜冽,那是自己手植的一片桃林,如今已經(jīng)凋殘,白雪掩映枝頭。

        半晌,她才說道:“到了這個時候,我想，我們敗了。就像這花兒一樣,風(fēng)里落花誰是主……”

        “我不愿聽見你說這個話�！�

        “我知道……”

        “那你應(yīng)該說我愿意聽到的話。”

        “那似乎是在向你求饒�！�

        “不管什么，我只要你說�！�

        “我不能……”

        兩個人都住了步,互相躲閃著目光,許久,僧格林沁才又問道:“還記得那天晚上”

        “記得。”

        “記得我的詩么”

        “……沒法忘�！�

        “聽我說,汐汐!”僧格林沁轉(zhuǎn)過身來,沖動地走前一步,想扳汐汐的肩頭。

        但汐汐的目光制止了他。

        他垂下手,自失地一笑,“也許我不該,但我?guī)缀跻挂苟級粢娔恪！?

        汐汐臉上泛出紅暈,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滿高興。真的,不能有別的更叫我高興了。我知道,我上陰山是尋死——本來我是能逃走的——死前能聽見這話,不枉人間這一遭�！�

        她抬起明亮的大眼睛,淚水在眼眶中滾動。“……我是個有罪難贖的人……”

        “別這樣說!”僧格林沁的臉漲得血紅,“我可以放你走,我可以面見太后,請他赦你的罪!我有很大的權(quán),很大的勢。你不是首犯也不是主犯——總歸有法子的!”

        汐汐閉上了眼,由著兩行清淚滾落出來。“慈禧太后赦不掉我的罪……從你到石佛鎮(zhèn)那夜,我就看見了你,一夜幾次……后來那個董海川來,我才沒再來�！�

        僧格林沁吃驚地睜大了眼。

        “我本可輕而易舉地殺掉你。其實(shí)你睡著時,我已經(jīng)幾次舉起匕首……”汐汐道,“但我下不了手�！�

        她望著惡虎灘方向,訥訥說道,“我至少能救宋景詩,也沒有去救。我長大后他雖對我起了邪念,當(dāng)初畢竟還是他救過我。我心里的這些罪孽,慈禧能忘得了么”

        僧格林沁被她的話怔住了,緩緩移步在桃林中穿行。

        其實(shí)按大清律,凡謀逆造反者無論首犯、脅從,一律是凌遲處死。

        慈禧能不能法外施恩,他也沒有把握。

        他回身看一眼汐汐,無聲嘆息一下,說道:“我不帶你去北京,關(guān)外我有一份產(chǎn)業(yè),連我的夫人都不知道。原是備著抄家留后路的。你去躲避一時,過了風(fēng)頭再說。”說罷從腰間取下一個金質(zhì)護(hù)身佛遞過去,“旋開佛座底,里頭是我的小印。憑這個,讓守宅子的看,他們就會侍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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