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走路隨遇而安,哪還有打前站的您身邊這么多人,就販那么一點點茶葉,不賠本兒么我瞧著您……準是個私訪的大官。不過也不像,您這點歲數能做多大的官呢我怎么稱呼您”

        僧格林沁微笑著吃完最后幾口飯,模糊說道:“你忒伶俐的了,你就叫我田盛公吧——有你這么個伶俐女兒,你父親這一科必定高發的。”說著便又看著子青,要不是頭一陣陣疼,定會做起愛來。

        子青給他看得不好意思,轉身出去,問道:“媽,吃過飯了。藥煎好了么”

        ……

        一連三天過去,僧格林沁的病已大見好轉,金小樓幸虧隨身帶著常服藥丸,原想也要病倒,但卻沒有犯毛病兒。里里外外都是李絮“主政”,治理得井井有條。

        僧格林沁內有這三個女人照料,外有金小樓等三人護持,住得大有樂不思歸的意思。

        他對子青十分熱情,卻礙了耳目眾多,只能眉目傳意,只能略近芳澤。

        但也正因如此,更是令他戀眷難舍。

        待第四天,圖們用過早飯便照例過來請安,乘著僧格林沁高興,試探著道:“主子,咱們在這誤了三天了,時日長了,這里的人若瞧出咱們行藏不好;主子若能掙扎得動,嚴嚴密密地雇一乘涼轎,咱們也好啟程了”

        “你說的是。”僧格林沁無可奈何地說道,“——只是我還惦記著那個董海川,不知他們的事是怎樣了結咱們起程后,得派個人探聽一下報過來。”

        圖們笑道:“昨晚董海川已經來了。因為主子已經睡下,沒敢驚動。”

        僧格林沁便道:“是么叫他進來。”

        董海川已在外間,忙進來扎了個千兒,說道:“奴才給主子請安了!”

        僧格林沁打量一眼董海川,見他左臂吊著繃帶,嘆道:“你到底還是受傷了。當時還該挑兩個人去幫幫手的。那個黑和尚為了什么要鬧店,是沖我來的么”

        “比起紫金佛祖,奴才這點子傷實在不值一提。他兩只眼珠子都被奴才摳掉了。”董海川笑道,“綠林里講究單打獨斗,奴才能在江湖上說得響,憑的就這一條——紫金佛祖到焦家店挑釁尋事,其實是沖著方世杰的……”

        原來雍正年間羅同壽在江湖結成一個大幫派叫“青幫”,多是無家可歸的叫花子加入此幫,也偷,也搶,也打富濟窮,遇著官紳富豪紅白喜事也前去幫忙,或為商家做保鏢運送財貨等物,得了錢坐地平分共渡艱難。

        羅同壽聯絡各地乞丐頭兒,以義氣武功第一者推為幫祖。

        下邊收了三個徒弟,翁應魁、方世杰和錢盛京。

        山東總督因運河漕糧多次遭劫,知道是這伙子人所為,干脆以毒攻毒,用重金請這三兄弟帶人護糧。

        這樣,平平安安地過了兩年,第三年卻又遭劫,羅同壽一打聽是閩粵的“萬法一品”教派所為,不禁勃然大怒,叫過三個徒弟吩咐:“兩廣閩浙有多少水路生意,他們南方人為何跑到我北方來敲飯碗世杰,下次運糧你親自帶路,擒兩個活的給師傅看!”

        去年五月,兩派在太湖再次遭遇,和小白龍等徒弟合力打傷了紫金佛祖,生擒了紫金佛祖兩個徒弟。

        方世杰自己也受了傷,怕仇敵多,躲在太康縣養傷。

        小白龍托親戚充作店小二侍候師傅。

        紫金佛祖就為這個到焦家店敲鐵魚勒索,其實是要尋方世杰的晦氣。

        “我一直為你擔心。既平安回來就好。”僧格林沁聽董海川說了原由,起身趿鞋在地下踱著,望著窗外盛開的西番蓮和月季,沉吟道:

        “你這次護駕有功,回去自然要議敘的。聽你方才說的情形,江湖上幫派勢力駭人聽聞。如不導之以道,平日滋生事端還是小可,對景時就興許弄出大事來。金小樓這個‘以毒攻毒’的法子只應付了一時一事,不是長遠萬安之策。你這個侍衛我看也不用辦別的差使,專門悠游于各派之間,給他們立個規矩:存忠義之心,向圣化之道,幫著朝廷安撫。朝廷也時常照拂周濟他們些個。比如這個羅什么壽的青幫能護水路漕運安全,鹽、糧、棉、麻的運輸索性明白交給他們,窮人能吃飽,奸邪盜劫的事自然也就少了。一個盜案下來,官府要花幾萬、十幾萬銀子,使在這上頭不好——至于心懷異志,怙惡不悛的,可以就幫派里正義之士聯絡官府殲而滅之。不過此事重大,還要仔細審量。你把這個話傳給金小樓、烏蘭泰,叫他們擬出條陳來。”因見子青端著藥碗進來,便擺手命董海川出去。

        董海川出來,見圖們正在伏案寫信,便問:“小樓呢主子有話傳給他。”

        圖們未及答話,正在西房和王氏拉家常的李絮隔簾說道:“他在東廂房南邊第三個門。”董海川沒再說什么便出去了。

        這邊李絮接著方才的話,對王氏道:“……你原也疑得有理,我們龍公子不是尋常商家,是皇商。來信陽采辦貢茶。既住到你家,這也是緣分。唉!我們這就走了……相處這么幾日,還真舍不得你和子青姑娘呢!”

        “看這派勢,我原來還當是避難的響馬呢!”王氏笑道,“既是皇商,見面的機緣還是有的,出村半里就是驛道,難道你們往后不打這里過”

        李絮一門心思還想盤問子青有沒有人家,忽然聽見東屋僧格林沁“哎喲”一聲,站起身幾步趕了過來。

        圖們也忙放下筆趕過來,見是藥湯燙了僧格林沁的手。

        子青捧著個大藥碗,臉一直紅到耳根上,低著頭不言聲,見王氏也過來,嚶嚀說了句:“我不小心……”“是我毛手毛腳自己燙了。”

        僧格林沁見三人六只眼盯著自己和子青,也不禁尷尬起來,笑道:“沒事沒事,你們忙你們的去。”見眾人去了,僧格林沁方笑道:“你是怎么了扭扭捏捏的,燙著你了么”

        子青偏轉了臉,半晌才啐道:“你自己燙著了,倒問我……誰叫你不正經么!”

        僧格林沁見她巧笑淺暈、似嗔似嬌,真如海棠帶雨般亭亭玉立,越發酥軟欲倒,奪過藥罐兒放在桌上,正要溫存一番,便聽外院一陣吵嚷,立時沉下了臉。

        出房看時,竟是那個討債的“十五叔”王兆名帶著十幾個莊丁來了。

        僧格林沁站在階前呵斥侍衛:“你們做什么吃的竟讓這種人也闖了進來!”

        “‘這種人’這種人怎么了!”王兆名擺著一副尋事架子,瞪著死羊眼說道:“這是我們王家的宅院,我奉族長二爺的命來自己侄兒家,犯王法么”

        王氏忙出來,說道:“十五叔,我還該您什么么”

        王兆名冷笑一聲,說道:“銀子你是還了。族長叫我來問你,你孤零零兩個婦道人家,收留這么多男人住在家里,也不稟告族里一聲,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不守婦節,我們王家還有族規呢!”又指著金小樓一干人道:“他們一進村就毀廟,扳了神靈前木柵子烤火,已經沖犯了神靈,族長病得起不來,夢里見神發怒!這個賬不算就想走路”

        “拿下!”僧格林沁早已氣得手腳冰涼,突然大喝一聲。十幾個侍衛無人不恨這個暴發戶糟老頭子,轉眼之間便將進來的十幾個人擰轉了胳膊,擰得一個個疼得齜牙咧嘴。

        僧格林沁咬牙笑道:“看來你是不得這處宅子誓不罷休了住在王家的是我,壞了鎮河廟的還是我。非但如此,我還要拆了這座廟,罷你兒子的官!”

        王兆名又驚又怒,抬臉問道:“你是誰”

        “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微微冷笑,轉臉對金小樓道:“這些混賬東西交這里里正解縣,按詐財侵產罪名辦他!”說罷抬腳便走,只回眸看一眼滿臉驚愕的子青,會意一點頭,眾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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