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旗率人將陳衷塞入馬車，命人看管，而后押送蒙陰。

昔日莒州同知，如今階下囚陳衷在短短掙扎后，也終于回過神來。

腦海中開始浮現(xiàn)所見所聞，關(guān)于這位蒙陰知縣的一切。

“汝以為吾是何人？與此等一般惡官嗎？”

“日后汝便知曉，吾為何人！”

他想到昔日意氣風(fēng)發(fā)，提韃子首級悍然游城市的蒙陰知縣。

想到狀似無意，只身入局，成為城守的青年官吏。

亦想到數(shù)百見兵便躲的流賊。

更想到一夜之間遍及莒州的殺賊嘉獎消息。

彌天大網(wǎng)，抽絲剝繭，如今一切都指向一人。

“原來如此......”

這場棋局，于此人尚未趕赴莒州時，便已落子，早就準(zhǔn)備殺官了。

陳衷膽寒注視前方，只覺難以置信。

“可爾等為何如此，官身，地位，皆朝廷賞賜，朝廷給了你一切......”

“你為什么要造反！！”

車馬顛簸，抵達(dá)蒙陰。

王旗安排衛(wèi)兵跟隨，并未限制陳衷行走，讓他自由的看到毫無掩飾的蒙陰縣城。

縣城外，海量棉田已頗具規(guī)模。

百姓安心于毫無遮攔城外辛勤勞作。

陳衷有些難以置信，凝視著此處與莒州最大不同。

這些生在最底層農(nóng)戶，個個面色紅潤，身著厚實棉襖。

吃飽穿暖，做到這四個字，天下絕無流賊，韃子怎敢肆虐。

誰都知道的道理，可偏偏天下無人能讓百姓得到。

唯獨(dú)這座小城，竟是如此。

更讓他震撼的，則是那些軍卒。

如今竟也揮舞著農(nóng)具，與百姓有說有笑，幫助開墾！

大明史上，乃至整個史書，亦不曾記載軍戶與百姓如此和諧一幕。

“怎么可能？”

一時間，陳衷恍惚，踏入城門。

城門處，將士身著紅袍，宛若鐵塔，眼眸璀璨湛然，悍勇至極。

街道平整，賣菜百姓中氣十足的吆喝，笑容滿面的閑聊，一切都讓這位莒州同知怔住。

更讓人為之驚嘆，則是他一路走來，竟未曾發(fā)現(xiàn)任何流民。

街尾處，幾名百姓端著碗于門口吃飯，熱氣騰騰，白霧彌散。

濃烈的肉香與晶瑩粉條被大口吞咽，陳衷揉著眼睛。

“這里......連百姓都能吃上肉了嗎？”

馬車抵達(dá)陳良鎮(zhèn)，昔日縉紳欺壓破敗鄉(xiāng)鎮(zhèn)，如今道路平整。

鎮(zhèn)堡數(shù)丈青石城墻矗立，氣勢巍峨。

田地似乎被嚴(yán)整規(guī)劃過，水渠修筑井井有條，以致莊稼生機(jī)盎然。

穿著棉襖的百姓自新葺房屋內(nèi)抵達(dá)田壟，悠閑自在。

陳衷呆滯看著，喃喃開口。

“爾等不欠大明，故而如此。”

“這便是你的底蘊(yùn)嗎？”

南洛鎮(zhèn)，如今作坊擴(kuò)建，數(shù)百工人于其中辛勤勞作制粉。

堆積如山的糧食產(chǎn)生的視覺沖擊讓陳衷恍如夢中。

中午開飯，百姓笑著給他添了一碗粉條。

爽滑土豆粉入口，香氣濃烈，飽腹感十足。

一路上，陳衷看了玉皇廟養(yǎng)殖豬仔，牛馬，雞鴨，蹲在左營鄉(xiāng)田埂上小口吞著香甜紅薯。

沂城內(nèi)，他亦親眼目睹百姓于家中供奉魏昶君畫像。

“昔日吾等都是流民，若非魏里長，早已是路邊枯骨。”

這位莒州同知如今近乎崩潰，思緒萬千。

校場上，紅袍軍衛(wèi)十人衛(wèi)盯著士卒，教導(dǎo)著。

“世上從無神，皇權(quán)亦非神與，吾等看看，好好看看這村鎮(zhèn)縣城，每一個百姓！”

“也好好看看自身。”

“今天的日子，不是皇帝給的，也非神所賜予，而是吾等百姓種植糧食，將士守土安民所來！”

“吾等從百姓中來，不可或忘初心！”

腦海中宛若洪鐘大呂，聲聲震撼人心，陳衷一直以來堅持忠君體國，終于寸寸崩塌，淚流滿面。

他堅持的朝廷，讓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但此地，截然相反！

啟蒙部思想?yún)⒅\南道贏緩緩邁步，向跌坐地面的陳衷伸手?jǐn)v起，平靜開口：“跟隨里長，建一個新世界，每一個百姓，都如蒙陰所在，安居樂業(yè)。”

風(fēng)雪交加，陳衷抬頭，那一刻，恍如撥開云霧見青天。

他咬牙伸手，兩人雙手緊握。

這一刻陳衷知道了。

自己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要做什么。

只要對得起百姓，那大明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

陳衷怒吼，也像是對自己前半生王朝官身告別：“那便，建一個新世界！”

莒州城外，兵馬踏荒野。

寒冬凜冽，刀風(fēng)撲面。

輿圖上，知州楊圣文，同知張寅勾勒，旋即點頭。

“吾手下已于東青野溝伏兵三百，南自河羅村六軍堡合圍，全殲流賊！”

下令完成，遠(yuǎn)遠(yuǎn)望著前方，楊圣文暢快大笑。

穿著破爛草鞋，粗布衣衫，手里舉著棍棒鋤頭的身影正慌亂驚呼，奔走逃命。

偶有佩戴刀槍的，亦毫無戰(zhàn)意，蒙頭流散。

這哪里是氣勢洶洶，肆虐中原的流賊，分明是唾手可得的戰(zhàn)功。

同知張寅亦親自帶兵，意氣風(fēng)發(fā)，甚至得意指揮官兵。

“追而不殺，耗一耗他們的氣力，也能減將士死傷。”

看著宛若貓戲老鼠的畫面，張寅再也抑制不住，仰天大笑。

“還是流民好殺。”

此刻，他恍若已經(jīng)看到皇帝的嘉獎，升官發(fā)財，繼續(xù)攫取更大利益的畫面。

“知州大人，流賊如此不堪一擊，看來日后還要給吾等新任的城守魏大人準(zhǔn)備更多流賊才是。”

楊圣文聞言點頭，三角眼注視前方，冷笑開口。

“不錯，另外還要確保他糧草斷絕，方能安心。”

“魏昶君接下來必死！”

然而轉(zhuǎn)瞬，看似散亂奔逃的流民莫名匯聚，停步。

青石子猛然怒吼：“列陣！”

“卸掉偽裝！”

“備戰(zhàn)！”

轟轟轟——這一刻！

整齊劃一脫掉破舊衣衫，露出清一色制式棉甲，從稻草車中抽出鋒銳梭鏢！

山坳東邊，五十身著紅袍火繩槍兵肅立，裝彈！

山坳西邊，五十巡山輕騎馬蹄如雷，列陣而來！

頃刻之間，天地為之一肅，殺意洶涌，悍然籠罩！

三百余人，呈三面包夾，已將莒州四百官兵逼至一處三面環(huán)山之絕境。

彼時身著紅袍近四百人氣息精悍，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驍勇宛若刀鋒，銳利至極。

四百跟隨知州同知的老邁官兵則面色慘白，雙腿顫抖，陣型散亂。

他們意識到——上當(dāng)了！！！！

這一刻，紅袍如火。

覆于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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