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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開江


“猶太人?”

江連橫眉頭緊鎖,搜腸刮肚想了半晌,腦海里仍舊毫無印象。

抬眼瞥向薛應清等人,他們似乎也是一知半解的樣子,只管怔怔地坐在那里,靜候下文。

盛寶庫慣于將猶太人稱作“大胡子幫”。

盡管他說得咬牙切齒,但真談起“大胡子幫”的時候,神情中除了忿恨、厭惡,卻也有幾分嫉妒,甚或敬佩。

這倒有點兒意思了。

江連橫不禁好奇地問:“這么說的話,他們那幫人,在這的勢力還挺大?”

“不是挺大,而是很大。”盛寶庫立刻糾正道,“這話說出來,多少有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又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說到此處,他忽地搖頭苦笑,并用指尖在桌面上畫了兩個圈兒,隨之講解起來。

“哈埠這地界兒,尤其是道里和南崗這兩片,至少有一大半的生意買賣,都是在他們‘大胡子幫’的手里頭攥著,你說大不大?秋林百貨商場、索斯金航運公司、馬迭爾賓館……”

盛寶庫拿起桌上的煙盒,在眾人眼前晃了晃,接著說:“就連咱們抽的這個老巴奪,最開始也是他們那幫人創辦的煙莊。”

江連橫初來乍到,自然不了解這幾家商號在哈埠的份量,于是虛心請教,耐心傾聽,趁著傳菜的工夫,心里總算對哈埠商界描摹出了個大致的輪廓。

秋林百貨商場位于南崗大直街,是整個關外最早的百貨大樓,眼下正在道里籌建分店。

這家洋行不僅販售各國流品,而且是“前店后廠,工商并存”,財力極其雄厚、豪橫。

有多豪橫呢?
除了各種食品加工廠以外,這家商號甚至還自建了一座發電廠,供大樓內部照明、取暖。

索斯金坐擁哈埠最大的航運公司,大小貨船一應俱全,開辦數家油廠、面粉廠,經營糧食貿易。

馬迭爾旅館創始人開思普,那也絕不僅僅是經營一家旅館,同時還號稱遠東珠寶行業巨頭。

“秋林洋行也是那幫人手里的買賣?”薛應清似乎有點意外。

“那當然了!”盛寶庫信誓旦旦地說,“這幾個‘大胡子幫’能發家,全都離不開哈埠這塊地!”

時至今日,所有人都已深知鐵路的意義。

江連橫不由得點了點頭,轉而卻問:“那他們這幫人是從哪來的,跟毛子到底啥關系?”

“毛子?毛子煩他們都來不及呢!這么說吧,除了錢,‘大胡子幫’跟誰都沒關系!”盛寶庫冷笑了兩聲。

“那也總得有個來路吧?”

“哪兒來的都有。”

盛寶庫掰著手指頭,挨個兒數道:“老巴奪開葛萬那煙莊的時候,都說他是個波蘭人,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個‘大胡子幫’;華英油坊,你聽著還以為是英國佬吧,其實也是個‘大胡子幫’,那些洋人銀行,還有那幾家借款公司什么的,歸了包堆,其實都他媽的是‘大胡子幫’!”

“合著他們自己沒家啊?”

“對嘍,就是因為沒家,所以無論到哪都只認錢,無論到哪都不受待見。”

“光有錢,沒有槍?”江連橫笑了笑,“那有啥可怕的呀?”

“誒,江老板,你可千萬別這么說。”盛寶庫連忙擺擺手,“他們手里沒槍都能吃人不吐骨頭渣滓,這要是讓他們手里有槍,好家伙,那還得了?”

礙于初次見面,江連橫沒有跟“老錢兒”抬杠。

不過,他心里卻并不認同這種說法。

錢莊放貸的生意,他大略有所了解,前兩年奉小洋票毛慌,他也算親歷了一場金融動蕩。

盡管他對此沒有過多更深刻的認識,但有一點卻是心知肚明——所謂金融游戲,只在規則之上。

換言之,誰有本事耍臭賴,誰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玩家。

兩個人爭一碗飯,有槍有錢和有槍沒錢相比,并無優勢可言。

歸根結底,還是你死我活,亙古不變的道理。

盛寶庫卻仍在那里兀自感慨:“咱哈埠這塊地界兒,滿打滿算,也不到二十年的時間,那幾個‘大胡子幫’不到十年就發了大財。”

他翻著白眼兒憶起往事,忽然自嘲道:“別人不說,就說那個索斯金吧。他剛來哈埠那時候,我還跟他做過生意呢。以前,我都叫他毛子;現在,我跟著后屁股叫人家洋大人,他他媽的連個屁都不給我放!”

眾人笑笑,勸慰他說:“洋鬼子薄情寡義,不用放在心上。”

盛寶庫倒挺樂觀,自己也跟著笑,卻說:“江老板,薛掌柜,哈埠可是塊寶地,你們有空兒,常來看看機會,別都便宜了那些‘大胡子幫’了。”

聞言,江連橫和薛應清相視一笑,漸漸覺察出這“老錢兒”話里有話。

“你看看,你們還不信。”盛寶庫接著又說,“馬迭爾旅館那老板,以前就是個修手表的,再看看現在怎么樣?華英油坊那個‘大胡子’,廠子里一天能加工二十萬大豆!”

“這么多?”

“那可不,全都是低價收購、低價加工、高價賣出,這里頭得多大利潤?還有那個秋林洋行的創始人,以前就是在北邊兒倒騰皮貨的,再看現在人家公司襯多少錢?”

他都問了,江連橫只好象征性地猜了猜。

“聽你這說法,怎么著也得有個大幾百萬吧?”

“呵,幾百萬?”盛寶庫撇了撇嘴,“人家那可是跨國公司,毛子內亂之前,秋林洋行至少三四千萬現大洋的資產!”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咋舌稱嘆:“多少?”

三四千萬現大洋的資產,那意味著真金白銀,可當真算得上是富可敵國了。

然而,不知什么緣故,在看到眾人瞠目結舌的神情以后,盛寶庫卻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

他笑得極其放肆,仿佛是報了什么血海深仇似的,整個人從里到外都透著一股痛快。

見狀,江連橫和薛應清等人不禁皺起眉頭,實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啦!”盛寶庫捧腹大笑,趁著換氣兒的工夫,才勉強擠出一句,“全都沒啦!”

“等會兒,全都沒了?”眾人互相看看,忙問,“這是啥意思?秋林洋行破產了?”

“不是破產,是充公了!”

盛寶庫終于喘勻了氣息,擺了擺手,卻說:“毛子內戰,秋林洋行在那邊的資產、設備和大樓,全都讓人家給搶走了!連他們那個總經理都被關起來了!”

薛應清愣了一下,又問:“那南崗那邊的秋林洋行呢?”

“咱們這邊沒事兒,有白毛守著呢。不過,生意肯定要受影響,那邊正在打仗,火車都不咋跑了,幸虧秋林洋行在這有廠子,生意還能維持,現在就剩下個經理,說是死也不敢回去了。”

這話倒勾起了江連橫的興趣。

“那白毛要是輸了,不會都退到咱們關外這邊來吧?”
“不然還能往哪退?”盛寶庫反問道,“他們也就只能往咱們這邊退了,要不怎么說現在哈埠的毛子越來越多呢,但凡有點產業的人,拖家帶口全都來了,其中就混了不少‘大胡子幫’。”

“哦,所以——”江連橫沉吟道,“盛老板,怪不得這邊能干倒騰色唐點子的生意呢。”

“嗐,其實那都是副業,平常我壓根不碰那生意,可薛掌柜和我的交情擺在這呢,既然都問著我了,我能不幫忙操辦操辦么?”

說話間,餐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魚肉。

年輕的服務生走進來,恭恭敬敬地小聲說:“盛先生,伱點的菜齊了。”

“好好好,回去告訴你們經理,這桌記我賬上。”

服務生應聲點點頭,轉身告退,輕輕地帶上房門。

江連橫見人走后,便順勢切入正題,問:“盛老板,你也知道我是來干啥的,既然咱都是薛掌柜的朋友,還得麻煩你點撥點撥我,咱哈埠地界兒上的‘洋觀音’,現在是什么行情——”

話還沒說完,卻見盛寶庫拿起筷子,大手一揮,哈哈笑道:

“誒,江老板,深冬臘月大冷的天兒,好不容易來一趟,又趕了個大晚上,生意上的事兒不著急談,咱先吃著喝著,又不著急回去,我先帶著你和薛掌柜在哈埠好好玩兒兩天再說!”

盛情難卻,賓至如歸。

眼看著盛寶庫如此熱情好客,江連橫也不便再多說什么。

可就在這時,一向寡言少語的頭刀子,乜了一眼“老錢兒”,卻突然開了腔。

“老錢兒,別耍花花腸子。”

冷冷的一句警告,雅間里的氣氛霎時間有些尷尬。

眾人的目光立刻齊刷刷地投向“老錢兒”。

盛寶庫面容一僵,手中的筷子驀地停在半空,如此愣了片刻,才勉強從嘴角里擠出兩聲干笑。

“呵呵呵,老刀啊老刀……你瞅瞅你,還是一點兒沒變,老在那繃著,累不累呀!”

他撂下筷子,端起酒杯,接著說:“你說咱都認識多少年了,也不是頭一回做生意了,咋的,我還能憋著壞害你們吶?不是我挑你……你這話,可有點兒讓兄弟寒心了啊!”

然而,頭刀子卻面沉似水,不為所動,轉過頭,只管悶聲回了一句:
“嗯,你最好有心。”

說完,他便悶不吭聲地用筷子夾起一片紅腸,就著杯中酒,自顧自地吃了起來,不再去理盛寶庫,甚至就連看都懶得再看一眼。

這不掀桌子?

沒有。

盡管面色難堪,盛寶庫還是抿了抿嘴,干笑兩聲說:“那也行,要是江老板和薛掌柜趕時間,那咱就不玩兒了,直接談生意。”

薛應清見狀,卻是眉一舒、眼一彎,連忙舉起酒杯,半是賠罪、半是勸慰地說:“別別別,‘老錢兒’,別搭理他,老刀這人你還不知道么,屬狼不屬狗,誰也養不熟,跟他一般見識干啥!咱玩兒咱的,這哈埠變化挺大,我還正打算好好逛逛呢!”

說罷,她又偷摸朝江連橫使了個眼色。

江連橫當下會意,趕忙舉起酒杯,賠笑道:“對對對,盛老板,你剛才都把我這玩兒心給勾起來了,咱可不能反悔啊!”

盛寶庫見有人給臺階下,便立刻皺眉叫苦起來。

“不是……蔣老板,薛掌柜,你們說說……我這好吃好喝招待著,咋還成罪過了?”

“哎呀,多多擔待,就當咱倆給你賠個不是了,來來來,都在酒里了。”

叮叮鐺鐺,三杯兩盞濁酒,方才些許不快,便也都盡付于笑談之中。

頭刀子不再說話,其余人等醉意微醺,到了興頭上,交談聲也漸漸重新繁密起來。

一切照舊,恰如初見。

盛寶庫沒再矯情方才的插曲——起碼看上去如此——而是轉頭介紹起餐桌上的菜品。

除了涼菜熱湯、鍋包肉、鐵鍋燉,熟食也有不少,風干香腸、五香醬肉、蝦子火腿、松仁小肚、五香熏魚……

“江老板,吃吧!這都是道外正陽樓里正兒八經的好東西,一般的小館子都進不著貨。想買,你得提前預訂,要不我怎么帶你來這兒吃呢。”

“這香腸兒確實不錯。”眾人交口稱贊。

“那必須的呀!放心,我都已經給你們訂好了,人人都有份兒,等頭走的時候,再買點兒秋林的大列巴、紅腸兒,帶回去給弟妹嘗嘗。”

“哪有連吃帶拿的,這太不好意思了。”江連橫擺了擺手。

“這有啥,都是應該的。”盛寶庫呵呵笑道,“可惜,你們來的不是時候。”

“這話怎么說?”

盛寶庫抬手一指窗外,卻說:“你們要是四月份過來,那才是吃的時候吶!要不你們過完年再來一趟,我高低給你們整一桌松花江全魚宴,三花五羅七十二雜魚——吃去吧,活活兒美死!”

江連橫笑了笑,問:“盛老板,四月份正是‘開江魚’的時候吧?”

“呀嗬!江老板你還挺懂行!”

“沒有沒有,我可不咋懂,就是以前聽我二叔說過,‘開江魚,下雞蛋,回籠覺,二房妻’——”

“哈哈哈,人生四大‘香’!”盛寶庫接茬兒笑道,“這話說得確實沒毛病,那松花江面上凍了小半年,魚都在冰面下游著,水清亮,半點兒濁氣都沒有,那魚肉又鮮又嫩,甭管是清蒸、紅燒,還是油炸、火煎,咋做都好吃!”

“盛老板,你這么一說,我倒還真想過來嘗嘗了。”江連橫忍不住回身看看窗外。

盛寶庫接著說:“江老板,你可知道,其實這‘開江魚’,要是讓講究人細分下來,還得分出個‘文開江’和‘武開江’?”

“那‘文開江’和‘武開江’到底哪個更鮮吶?”

“想也知道呀!這‘文開江’是冰面上一點點化開,慢慢悠悠地往下淌,說是開江,其實在那過程中,江水里就已經進了濁氣了。”

江連橫把弄酒杯道:“哦?那‘武開江’呢?”

“江老板,‘武開江’可是難能一遇呀,我在哈埠待了二十來年,也就才見過一回,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光緒三十年。”

盛寶庫端起酒杯,左右看看,低聲沉吟道:“這‘武開江’非得是春風肆虐,陡然乍暖,江面上的冰層紋絲不動,就這么吹它十天半拉月,不一定在什么時候,上次是在半夜,就聽這江面上‘轟隆’一聲炸響,跟打雷一樣,稀里嘩啦,好像千軍萬馬,滿城都能聽見。”

“那想必,一定很壯觀了?”

“當然,當然。”

兩人舉杯相碰,叮當作響。

盛寶庫將杯沿兒遞到唇邊,忽然抬起眼皮,卻問:

“不知道江老板這趟來哈埠,是打算‘文開江’呢,還是打算‘武開江’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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