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巧打
離開碼頭,江連橫和劉雁聲順道吃了頓便飯,隨后返回老城廂附近的公寓大樓。
順著陰涼的樓道爬上臺階。
劉雁聲跟在后頭,問:“東家,你是不是想要借王老九那幫人對付‘三大亨’?”
“你覺得怎么樣?”江連橫低聲反問道,“這事兒能成么?”
劉雁聲有些遲疑,想了想說:“如果只是想找回面子,讓‘三大亨’吃個啞巴虧,倒是可以;但如果想在滬上安插耳目,恐怕還不夠。王老九他們同鄉(xiāng)互助,上下一條心,未必愿意幫忙,就算幫了,也未必真心實意。”
“這話沒錯,但只要他能勻給咱們一塊落腳的地方就夠了。”江連橫點點頭說,“而且,情報這種東西,兼聽則明,我本來也沒打算、更不可能單靠皖省同鄉(xiāng)會的消息辦事兒!
“有點難辦啊,他們自己都還在碼頭上拼命呢,哪有多余的地方給我們?”劉雁聲對此有點悲觀。
江連橫笑了笑,卻說:“別忘了,咱們還有十萬塊活動經(jīng)費呢。”
十萬大洋,說多不算多,說少絕不少。
錢要花在刀刃上,才能體現(xiàn)出價值。
王老九那幫人到底值不值得資助,目前看來還有待考量。
說話間,江連橫和劉雁聲來到公寓三樓。
正要打開房門進(jìn)屋休息的時候,走廊另一端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爭吵聲。
正宗的吳儂軟語,聽不懂到底在吵什么,但那副腔調(diào)很熟悉,應(yīng)該是梅太太的聲音。
緊接著,卻見房門被猛然撞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閃身而出,扭頭沖屋內(nèi)咒罵了幾句,隨后轉(zhuǎn)過身,朝著樓梯口這邊快步走來。
此人身穿白色西裝,胳膊上搭著件棕色風(fēng)衣,小背頭油光锃亮,玉面丹唇,頗有些富家公子的浪蕩風(fēng)范。
行至樓梯口,他朝江連橫這邊瞟了一眼,神情不屑地撇撇嘴,冷哼一聲,下樓走了。
“他該不會就是梅先生吧?”劉雁聲喃喃自語。
話音剛落,梅太太的房間里便響起幾聲啜泣,緊接著又響起拖鞋趿拉地面的“噠噠”聲響。
江連橫汗毛倒豎,一把叨住劉雁聲的胳膊,疾聲催促道:“快走,待會兒大姐來找你哭訴了!”
…………
回到房間,江連橫小睡了一會兒。
待到夢醒以后,雅思普生等人還沒回來,直到下午將近六點鐘的時候,房門才終于被人敲響。
李正西和闖虎相繼走進(jìn)屋內(nèi)。
兩人說說笑笑,神色輕松。
看樣子,他們的差事辦得相當(dāng)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事實也果真如此,這才剛到滬上一天,雅思普生便幫忙談下了兩個德國工程師,預(yù)計明天還要繼續(xù)。
闖虎不由得連聲贊嘆道:“東家,我算是服了,身邊有個洋人,辦事兒真是方便,有不少地方不讓咱倆進(jìn)去,雅思普生一說話,立馬放心,簡直比那租界里的華人巡捕還管用!”
李正西雖然有點忿忿不平,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闖虎說的都是血淋淋的事實。
劉雁聲見只有他們兩人進(jìn)屋,便問:“雅思普生怎么沒回來?”
“德國佬跟租界里的老鄉(xiāng)吃飯去了,咱倆聽不懂洋文,待著也沒意思,就先回來報個信兒!
李正西走進(jìn)屋內(nèi),環(huán)視一周,有些困惑地問:“哥,那個溫廷閣上哪去了?”
“我放他出去溜達(dá)溜達(dá)!苯B橫淡淡地說。
旋即,劉雁聲便把白天在“三大亨”公館門前的遭遇,以及碼頭上的見聞大略說了一遍。
李正西聽后,起初倍感惱火,可緊接著卻又忽然冷哼了幾聲。
“我早就說了,咱們在線上也不白給,拜什么碼頭呀,就他老愛講規(guī)矩,結(jié)果倒好,熱臉貼冷屁股!”
李正西和溫廷閣不對付,眾人對此心里都有數(shù)。
明顯是帶著奚落的風(fēng)涼話,當(dāng)然沒人愿意搭茬兒,最后只能由江連橫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行了行了,人家大嘴巴子都扇咱臉上了,還他媽在這窩里斗。”
“要我說,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李正西性子烈,當(dāng)即表態(tài)道,“那個張小林不是瞧不起咱么,那就插他幾個人,看他還橫不橫了。”
“那可不行!眲⒀懵曔B忙勸道,“東家的公事還沒辦完,要是再把私怨摻和進(jìn)去,那就更亂套了!
李正西太陽穴一跳,卻說:“他們先裝癟犢子,咱們還得忍氣吞聲?老劉,你不齜牙,他們就當(dāng)你是病貓!”
闖虎左右看了看,生怕此行再出禍端,擔(dān)心到時候不定又有什么差事落到自己頭上,于是連忙小聲勸解。
“別別別,東家,你看這十里洋場上,有這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咱們大老遠(yuǎn)來一趟,應(yīng)該好好享受享受才對,老打打殺殺的干啥,他們有眼不識泰山,咱也犯不上跟他們一般見識呀!”
聞言,眾人齊刷刷地盯著他,默不作聲。
闖虎見狀,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慌忙擺了擺雙手。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這里頭可能有點誤會,咱們要是能化干戈為玉帛,那多好啊!”他干笑了兩聲,提議道,“呃……要不這樣,咱們下回把雅思普生帶過去,有了洋人撐場面,那‘三大亨’沒準(zhǔn)就愿意見面了!
江連橫不置可否,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腮幫子,問:“虎子,你看這是什么?”
“臉!标J虎眨眨眼,接著補(bǔ)充道,“而且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
“嗯,這是面子,不是屁股。”
“那是當(dāng)然,面子可以賣,屁股不能賣!
“你哪來那么多屁話!”江連橫厲聲呵斥道,“人在江湖,面子是相互的,他們不給咱們,咱們還上趕著給他們,是不是有點兒賤了?”
闖虎喃喃道:“呃……我覺得,只要利弊合適,賤一點好像也無所謂!
“不行,要賤也是他賤,這事兒沒得商量!”
江連橫被張小林戧了毛兒,說什么也過不去心里這道坎兒,只是眼下還沒想好應(yīng)對的主意。
正說著,屋外忽然有人叩響房門。
“門沒鎖,進(jìn)來吧!”江連橫抬頭吆喝了一聲。
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剛忙完生意的石連城。
他笑呵呵地走進(jìn)屋內(nèi),跟大伙兒打了聲招呼,左右看了看,問:“江老板,那兩位今兒晚上不來了?”
“哦,溫廷閣和雅思普生今晚上有點事兒。”江連橫反問道,“席少爺怎么沒跟伱一塊兒過來?”
聞言,石連城忽然嘆聲道:“唉,席少爺托我跟您說一聲,他那邊的生意,今天出了點兒狀況,實在是抽不開身,今兒晚上就不能奉陪了,還請江老板多多包涵!
“出啥狀況了?”眾人隨口問道。
“嗐,趕上倒霉,聽說晌午那陣,碼頭上有兩個幫派火并,正好席少爺家里有批參茸運(yùn)過來,好像丟了一多半的藥材,現(xiàn)在沒法按時交貨,正跟買家商量解決辦法呢!
聞聽此言,江連橫和劉雁聲立刻反應(yīng)過來。
丟貨的事兒,必定出自王老九那幫人在碼頭上的所作所為。
“碰見這種事情,一般都怎么解決?”江連橫問。
石連城無奈地?fù)u了搖頭:“沒法解決,法租界和老城廂的巡捕房從來都是糊弄差事,而且貨都被扔進(jìn)江里了,就算知道是誰干的,他們在租界里亂竄,也根本沒法抓他們,除非有同鄉(xiāng)會出面交涉,否則只能認(rèn)栽。”
“這也太他媽欺負(fù)人了吧?”李正西忿忿不平。
石連城卻說:“正常,正常,這種事兒在哪都一樣,你既沒人脈靠山,又沒同鄉(xiāng)會撐腰,誰能搭理你呀!”
人在外地,艱辛不易。
眾人沉吟半晌,啞口無言。
江連橫似乎另有打算,但也默不作聲,只在心里斟酌掂量。
石連城見狀,連忙笑著岔開話題:“不過不要緊,江老板,咱們今兒晚上該玩還是玩兒,席少爺特意說了,千萬別因為他這點小事,掃了大伙兒的興致。要不這樣,咱們先下樓吃頓飯,晚上再去大世界逛逛?”
江連橫點點頭,確實并不打算因此而打亂既定的行程。
于是,眾人各自回屋,換了身體面的衣裳,隨后便在石連城的帶領(lǐng)下,離開公寓大樓。
…………
這一次,時間寬裕,大伙兒先乘坐黃包車去法租界,找了家淮揚(yáng)菜館,不急不忙地喝了頓酒,待到微醺時分,才將將散席,在十里洋場中游戲玩耍。
此時,深沉的夜幕已經(jīng)從天際緩緩垂下。
漆黑的江水倒映著斑駁的流光,舒緩地拍打在岸邊上,忙碌的碼頭寂然無聲。
十里洋場雖是不夜之城,但霓虹燈閃,畢竟只是夜空螢火,盡管繁華,卻也將這人間照得格外憔悴。
法租界邊緣地帶,一棟瑰麗氣派的四層建筑坐落在街角路口,其上鉆出一座通體放光的鏤空高塔。
大門口附近,賣香煙、小吃的商販正在高聲叫賣。
高檔汽車一輛接著一輛地從門前經(jīng)過,華洋游客三五成群,身穿旗袍的摩登女郎調(diào)笑著流連忘返。
仰頭看去,龐大的建筑物上,似乎空懸著三個由霓虹燈描邊的斗大字體——大世界!
————
P.S.勘誤!
第十三章“兩界三管,五方雜處”中,寫過洋涇浜是英、法租界的界河。
經(jīng)查,這條河在民國五年時已被填平筑路,即愛多亞路。
書中時間線為民國十年,主角團(tuán)理應(yīng)看不見這條河,更不會過橋,但洋涇浜的俗稱應(yīng)該還在,望周知,有空再改吧。
筆者沒去過民國時期的滬上,查閱資料時難免有所疏漏,還請各位看官多多見諒,多多提醒。
征子有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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