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斷指盟誓,滬上連橫
魄力有了,能力和決心呢?
江連橫并不想聽這些無意義的漂亮話。
空頭支票也許可以糊弄糊弄愣頭青,但卻沒法真正打動線上的老江湖。
高麗棒子的確不乏生猛義士,可那是為國,倘若是為了報答江家,他們是否還能義無反顧,恐怕沒人能夠擔保。
此時,舞臺上的表演如火如荼,座席間的喝彩也愈發高亢。
露天劇場內的熱烈氣氛已然瀕臨頂點。
相比之下,江連橫的面容卻格外淡定,看不出欣喜,也沒有期待。
他只是淡淡地轉過頭,用略帶質疑的眼神看向李在淳,沉聲問道:“什么人都可以?”
“當然,只要是江先生的敵人,就算是東洋軍官,我們義烈團也愿意效勞。”李在淳的語氣十分堅定。
說的挺好聽。
實際上,刺殺東洋軍政高官,原本就是義烈團的職責所在。
因此,這份承諾看上去更像是順水人情,而非真正意義上的報答。
江連橫笑了笑,沉吟半晌,忽然試探著問:“我聽說滬上有個‘三大亨’,要是換成他們,你們能不能辦?”
“誰?”李在淳似乎沒聽清,或是有點意外。
江連橫瞥了他一眼,再次重復確認道:“滬上的青幫‘三大亨’——黃錦鏞、杜鏞、還有張小林。”
果然,在聽清了江連橫的要求后,李在淳的臉上忽然顯出幾分遲疑。
不過,從他眉宇間的神情來看,他的遲疑并非源于恐懼,而是似乎有些為難。
其中的原因,無外乎是在他剛才的承諾中,還有一個前提條件——在不妨礙高麗光復的情況下,他們愿意為了報答江家而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問題在于,高麗棒子前年在滬上組建臨時官府時,青幫“三大亨”中的杜鏞,曾經為他們提供過不少便利。
恩將仇報顯然并不可取。
更重要的是,他們在滬上組建高麗臨時官府的初衷,便是打算倚仗法租界的庇佑,召集散落在東亞各地的高麗復國組織,化零為整,以期在未來能有更大的作為。
如果這時候得罪青幫“三大亨”,他們日后在滬上的行動必定困難重重。
最壞的結果,甚至會被法租界的總督勒令驅逐。
畢竟,他們雖然號稱高麗臨時官府,其實沒有任何國家承認,本質上就是個普通的民間團體。
到那時候,便是功虧一簣,得不償失了。
另一方面,高麗棒子眼下也的確需要江家在關外所能提供的庇護。
進退維谷,兩難之局。
凡此種種為難之處,江連橫渾然不覺,也不認為這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
舞臺上的節目行將結束,李在淳也隨之陷入了沉思。
雖然兩難,但也并非毫無破局之策。
實際上,高麗的復國組織,絕非僅此滬上一家。
在關外長白山、毛占海參崴、美國華盛頓等地,同樣也有許多據點。
各個復國組織,雖說有同樣的目標——光復高麗——但彼此間的意識主張卻各不相同。
其中派系林立,互相拆臺,彼此內斗的情況屢見不鮮。
鬼子自然要刺殺,國家自然要光復,但內斗爭權才是高麗復國組織真正的日常工作。
在各組織的魁首當中,聲勢最大的無外乎是“二金一李”,三人不分伯仲,彼此暗中角逐。
若要做一個籠統的概括,高麗棒子各個派系之間,有一伙人常以“大韓”自居,另一伙則常以“大朝”自居。
趕巧,義烈團發源于吉省,在白頭山附近還有些許散兵游勇,因此也更看重江家的幫助。
這時候,舞臺上雜技班子的表演終于落幕。
劇場內的觀眾,在一片歡聲喝彩中紛紛起身,準備散場。
李在淳連忙側過身,急切地沖江連橫表態道:“江先生,你要對付‘三大亨’也不是不行,但這件事,我得先跟上級請示一下。”
“你不用請示了。”江連橫輕蔑地搖了搖頭,“談判結束,我不會幫你們在奉天提供庇護,就這樣,告辭。”
說罷,他徑直站起身,轉頭沖劉雁聲、李正西和闖虎招了招手,隨即便頭也不回地散場離去。
這是兩方勢力在談生死合作,不是菜市場里的討價還價。
江連橫容不得對方有哪怕半秒鐘的遲疑。
一絲一毫的退縮和猶豫,都足以毀掉先前所有的談判進展。
江家冒著得罪小東洋的風險,為高麗義士提供庇護,還回來的卻是個不確定的答復,那一切就都免談了。
當然,江連橫并未真心打算讓義烈團去刺殺“三大亨”。
僅僅因為吃了頓閉門羹,就要讓對方人頭落地,那是瘋子所為,不是找回場面。
這只是一次試探,而江連橫不滿高麗棒子遲疑的態度,僅此而已。
李在淳原地愣了片刻,直到看見江連橫等人混進退場的人潮時,方才回過神,叫上兩個同伴追了上去。
“江先生,江先生,我們真的很有誠意,這里面的原因我得跟您解釋一下!”
江連橫充耳不聞,眨眼間便已來到露天劇場的出口,朝著大世界正門外快步走去。
李在淳三人連忙緊隨其后,無奈散場觀眾太多,走著走著,便被洶涌的人潮遠遠地隔開。
“江先生,江先生!”
李在淳環顧左右,眼見著江連橫越走越遠,也顧不上低調行事的要求,當下把心一橫,支開胳膊,推搡眾人,在一陣陣咒罵聲中,帶著兩個同伴,快速沖出大世界正門。
“嘀嘀——”
一輛美國產的黑色汽車從李在淳面前飛馳而過,延誤了三人的腳步。
“人呢?”李在淳急切地問。
三個高麗棒子站在十字街心,周圍高樓林立,霓虹燈閃,電車、黃包車、自行車在身邊川流不息;街邊煮餛飩面的小推車里,涌出一團團白茫茫的蒸氣,一時間令人目眩神迷,不知所在。
李在淳重重地嘆了口氣。
能在滬上碰見奉天江湖的話事人,這本是個意外收獲,搭上江家這條線,有利于他們日后在關外活動。
如今,到手的人脈,卻因自己片刻的猶豫而雞飛蛋打,頹喪之余,更多的是自責。
正在這時,身旁的高麗棒子忽然抬手一指,驚叫道:“在那邊,沒走遠!”
李在淳抬頭一看,卻見巷尾的拐角處,江連橫等人的背影正巧閃身而過。
“快快快,追過去!”他催促兩聲,隨即拔腿就跑。
街燈飛逝,晚風在耳畔呼嘯而過。
李在淳三人在一條弄堂里追上了江連橫等人的腳步。
“江先生留步,等一下,等一下!”
三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緊跟過來。
李正西見狀,立時將手摸進里懷,停下腳步,轉身質問道:“你們到底有完沒完,說不談就不談了。”
“兄弟,你先別沖動。”李在淳三人連忙擺了擺雙手,“咱們只是想把情況再好好說明一下。”
“還談什么呀,你們愿意找誰找誰去,江家已經保證不會妨礙你們,還聽不明白么?”李正西冷臉說道。
然而,江連橫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吩咐道:“西風,別搭理他們了,走吧。”
李正西回頭張望兩眼,自然沒有掉以輕心,右手始終留在里懷,同三個高麗棒子保持固定的距離。
“江先生,如果伱想對付‘三大亨’,我們義烈團可以幫忙,但這件事可能會影響我們的組織,所以我必須跟上面請示一下。”
江連橫靜靜地穿過弄堂,沒有說話。
他的答復在大世界的劇場里已經給過了——不必請示,到此為止。
西風神情戒備,李在淳三人有求于江家,自然不敢輕易上前,只好一邊跟在后頭,一邊疾聲解釋。
可是,無論他們怎么說,仍舊始終得不到回應。
江連橫到底有沒有在聽,李在淳三人也不得而知。
直到臨近公寓大樓時,劉雁聲忍不住轉頭提醒道:“兄弟,你們這樣一直跟著也沒有用,東家已經發話了,不談就是不談——解釋,不是籌碼!”
聞言,李在淳三人頓時愕然。
他們這才反應過來,沒有人關心高麗到底能不能復國,他們的困境,不是江家的問題。
江家承擔風險,就理應受到回報。
但義烈團沒有錢,甚至所有高麗復國組織都沒什么錢,他們所能提供的回報,只有自己這條命。
李在淳想了想,又往前跑了幾步,說:“江先生,我可以幫你殺了‘三大亨’,但這件事跟義烈團無關,純粹是我本人對你的報答,這樣行不行?”
江連橫沒回頭,也沒說話。
李在淳只好再次表態:“黃探長和張小林,我們都可以幫你解決,但杜老板這人,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名義。”
終于,江連橫在旁邊一棟公寓門口的臺階前停下了腳步。
他負手轉身,笑呵呵地說:“多謝兄弟,我雖然看‘三大亨’不痛快,但也談不上血仇,所以就不麻煩你了,請回吧。”
“江先生,你再考慮考慮,我們絕不會辜負幫助過義烈團的人。”李在淳竭力爭取道。
然而,江連橫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這種無憑無據的保證,沒什么意義,漂亮話誰都會說。”
“要憑據么……”三個高麗棒子互相看了看。
江連橫懶得理會,只想盡快甩掉李在淳等人。
可是,正要轉頭繼續走時,身后的李正西突然響起一聲暴喝:“操你媽的,你們要干啥?”
眾人警覺地看過去。
卻見李在淳虎口寒光一閃,竟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
而西風見狀,也立時從懷里掏出手槍,同對面的三個高麗棒子對峙起來。
劉雁聲神情緊張地左顧右盼,闖虎連忙后退幾步,貓在江連橫身后。
李在淳目光凜然,掂量兩下手中的匕首,朝江連橫點了點頭:“江先生,我是義烈團成員,這是我的決心!”
說罷,只見他走到公寓門口的石階前,將左手怒拍在欄桿上,右手掄起鋒刃,沖著無名指節,揮刀就剁。
夜幕之下,晚風肆虐,卻聽“咚”的一聲——匕首太輕,沒剁下來!
無名指皮開肉綻,鮮血順著欄桿滴答落下,可指骨卻仍舊結結實實地連著筋肉,未曾斷裂。
十指連心,沒有不疼的道理。
李在淳面色蒼白無血,額頭上立時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盡管表情痛苦,卻難以掩飾斷指未遂的尷尬。
他咬著后槽牙,又嘗試剁了一下,無奈匕首太短,刀身太輕,始終沒法借力。
轉過頭來,劉雁聲和闖虎紛紛看向江連橫,可江連橫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沒有表態,沒有阻撓。
李在淳見狀,心里頓時迸出一股狠勁兒。
卻見他忽地弓腰俯身,將血淋淋的左手按在石階上,隨即將匕首的尖端抵在無名指節旁,與石階合成一個夾角,接著慢慢壓低刀鋒,直至匕首與皮肉相接時,他才緩緩抬起左腳,踩在刀背上,逐漸用力。
“嘶嘶——”
鮮血順著傷口在石階上迅速蔓延開來,隱約可以聽見皮肉崩斷的聲音。
劉雁聲和闖虎立時別過臉去,不忍再看;就連李正西也皺起眉頭,心下里暗生敬佩。
只有江連橫看得饒有興致,仔細端詳著李在淳臉上的神情變化。
高麗棒子雙眉倒豎,強忍劇痛,沒有流露出絲毫畏縮的表情。
“咯噔咯噔——”
伴隨著指骨的斷裂聲,卻見李在淳的左腳猛然一落,無名指節被硬生生切了下來。
旁邊的兩個高麗棒子立刻掏出手帕遞過去。
斷指盟誓,據說高麗義士安重根在刺殺東洋前首相時,也曾有此舉。
高麗棒子國破家亡,仁人義士組建的復國組織、臨時官府,沒有任何國家愿意承認,缺少經濟來源,沒有獨立武裝,唯有一顆光復之心,只能通過一次次舍命刺殺來彰顯自身的存在。
承諾太過空泛,斷指是唯一能表露決心的方式。
李在淳用手帕包緊左手,撿起地上的無名指節,面色慘白地走到江連橫身前,遞過去說:
“江先生,請體諒一下我們現在的處境,這是我個人的誠意和決心。只要你能在關外為我國的仁人義士提供庇護,哪怕只救下一個人,我們也不會忘了你這份人情。江家的敵人,就是義烈團的敵人,哪怕義烈團和臨時官府不幫忙,我個人也絕對不會食言。”
江連橫低頭看了看李在淳掌心里的無名指節,半晌沒有說話。
其余兩個高麗棒子見狀,以為江家仍在疑心他們決心不夠,于是紛紛走到臺階前,準備效仿斷指盟誓。
然而,江連橫此時已經改變了主意,于是連忙笑著擺擺手,隨即看向李在淳,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行,是條漢子,但我就不奉陪了啊!”
“江先生不用奉陪,這是我們求你辦事,理應由我們表態才對!”李在淳終于松了口氣,“這么說,江先生同意幫我們的忙了?”
江連橫笑呵呵地應聲點頭。
正要開口時,身后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眾人回頭一看,原來是溫廷閣在返回公寓的途中,恰好看見江連橫,于是便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起初,他還以為這邊遇到了什么麻煩,可走近時才恍然發覺雙方并非敵人。
“東家,我有情況要跟你說……”
溫廷閣瞥了幾眼對面三個高麗棒子,由于沒跟他們打過交道,所以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
江連橫擺了擺手,卻道:“自己人,有話就說。”
溫廷閣有些詫異,猶疑了片刻后,這才低沉著聲音說:“打探到王老九的情況了,聽說咱們愿意出錢資助他們的同鄉會,他們那邊有人帶話,說是愿意跟咱們見面嘮嘮。”
“要見面,我也只跟王老九見面,這事兒他們知道吧?”
“嗯,提議見面的,就是王老九本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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