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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章 綠林風(fēng)聞


當日下午,江連橫送吳大舌頭去火車站,做個人證,證明吳老二途經(jīng)奉天時,并未勾結(jié)任何省府要員,更不曾密謀造反。

    盡管此舉略顯多余,但非常時期,兩人也算是各盡本分。

    轉(zhuǎn)過天來,京師首府便通電全國,下令撤銷張大帥東三省巡閱使、蒙疆經(jīng)略使等一切軍政職務(wù),并任命吳大舌頭為奉天督軍。

    吳秀才挑撥離間之心,昭然若揭。

    政令公布,省城戒嚴頓時收緊。

    江連橫身為執(zhí)勤隊長,自然不得消停。

    雖說百姓都不相信,吳老二能頂替張大帥,卻也憂懼時局動蕩,以致戰(zhàn)況蔓延,殃及東北。

    關(guān)外已經(jīng)十幾年沒鬧過兵災(zāi)了。

    太平不易,誰都不愿冒險打破現(xiàn)狀,奉張的根基因此并未動搖。

    兩天以后,張大帥在退防地通電回應(yīng):

    即日起,東北響應(yīng)南方號召,實行聯(lián)省自治,關(guān)外一切軍政大計,均不受京師約束,改由三省議會聯(lián)合表決。

    …………

    奉天城內(nèi),封關(guān)自治的公文一經(jīng)發(fā)布,江連橫就被戒嚴司令孫九功叫去了市政公署。

    江家眾人不解其意,又怕失去靠山,于是便都聚在城北大宅等候,盼著能及時得到點內(nèi)幕消息。

    環(huán)顧四周,卻見家里人都在,胡小妍、東南西、薛應(yīng)清、趙國硯,甚至就連花姐也位列其中。

    苦等三兩個鐘頭,江連橫總算回來了。

    一進客廳,眾人紛紛上前詢問:大帥有何安排,省府有何決定,直軍到底會不會打到奉天?

    話密的如同連珠炮,讓人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江連橫只管擺了擺手,脫下外套,遞給宋媽,隨后便不慌不忙地在主位上坐下來,點起一支煙。

    “嗬,都來了,今天人齊,晚上整兩口兒?”

    薛應(yīng)清見他悠哉悠哉的樣子,不禁翻了個白眼,嗔怪道:“別賣關(guān)子,大伙兒都等你消息呢,你那破煙,不抽能死呀?”

    “誰賣關(guān)子了?”江連橫說,“省府的公告,你們沒看見么,就這么點事兒,還有啥可問的?”

    李正西聽了,湊過來問:“哥,那孫司令叫你去干啥了?”

    江連橫彈兩下煙灰,說:“京城罷免了老張的官職,孫司令想讓我活動活動商會、工會,搞個聯(lián)名通電,反對內(nèi)閣的決議,其他的學(xué)會、農(nóng)會、同鄉(xiāng)會,也都有專人負責,這也是老張的意思。”

    “哦,鬧了半天,就是假托民意唄!”

    眾人恍然大悟,身子往后一仰,全都靠在了沙發(fā)上。

    這種差事對江家而言,早已輕車熟路,無非是老生常談的戲碼。

    江連橫卻說:“什么叫假托民意啊?咱這屋里不算民意?難道你們希望老張下野?”

    大家都笑,紛紛說不僅不希望老張下野,反倒更希望老張長命百歲。

    末了,江連橫又說:“這次省城各個行會聯(lián)名通電,抵制京城決議,南風(fēng)負責商會那邊,國硯負責把頭那邊,好好運作運作,孫司令說了,將來三省聯(lián)合議會,咱家有兩個席位,把我和南風(fēng)選上去吧!”

    李正西忽然問:“這封關(guān)自治,對咱有啥影響么?我怎么感覺沒變化,老張以前也不咋聽京城的調(diào)令啊?”

    “完全兩碼事兒!”王正南談興大起,“以前不聽歸不聽,面子上還得過得去,一旦封關(guān)自治,稅都不用上交了,到時候省府有了錢,不是修路,就是蓋工廠,憑咱家的關(guān)系,喝口湯不成問題。”

    趙國硯撇撇嘴說:“那也得看這仗能不能打贏,萬一老張真下野了,咱最好提前防備防備。”

    眾人默然點頭。

    一朝天子一朝臣,江家底子不干凈,自然擔心改換山頭以后,會遭到清算。

    話到此處,江連橫的神色稍有轉(zhuǎn)變,俯身掐滅煙頭兒,沉吟半晌,卻說:“放心吧,老張不會下野,剛才我聽孫司令說了,鬼子那邊已經(jīng)下了決心,要保老張,直軍沒膽子打到奉天。”

    王正南朗聲笑道:“哥,你說這事兒,我剛想起來,前兩天我去附屬地晃蕩,還看著幾個鬼子拉條大橫幅,上頭寫著‘張雨亭后援會’,好家伙,比咱還上心吶!”

    眾人正要議論時,久未出聲的胡小妍忽然接過了話茬兒。

    “仗打不到奉天來,那北風(fēng)現(xiàn)在有消息了嗎?”

    話音剛落,屋內(nèi)的氣氛急轉(zhuǎn)直下。

    有道是,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

    從開戰(zhàn)以至如今,趙正北音信全無,老哥幾個大大咧咧,心里雖然掛念,但不至于茶飯不思,卻把胡小妍和花姐急得夠嗆,整天胡思亂想,心里惴惴不安。

    江連橫緩緩搖了搖頭,卻說:“暫時還沒有。”

    “怎么能沒有呢?”胡小妍埋怨道,“你這個當哥的,能不能上點心?”

    “我咋沒上心?能托的關(guān)系都托了,這是打仗,不是鬧著玩兒的,前線輸成那樣,多少人都失聯(lián)了,哪能說找就能找到?而且,吳大舌頭派人發(fā)的電報,你不是也看見了么?”

    吳老二去奉軍退防地求見張大帥,還真幫江連橫問了幾句,翌日下午,就發(fā)來了電報。

    電報上說,已經(jīng)跟灤州、榆關(guān)兩地督戰(zhàn)隊打過招呼,讓他們時刻留意軍官趙正北的動向。

    怎奈前線混亂不堪,許多部隊被打散以后,又臨時重組、混編,一時間并未打探到有關(guān)北風(fēng)的任何消息。

    不過,趙正北的原部番號倒是查出來了——西路軍第二梯隊。

    這支部隊多半遭到了直軍繳械,只有少部分被阻擊殲滅。

    吳大舌頭也是個厚道人,沒多大架子,臨了還在心中寬慰了幾句,勸江連橫不要心急,凡事無絕對,趙正北未必遇難,就算被直軍俘獲,只要肯花點銀子,換回個下層軍官,總是不成問題。

    “錢我早就準備好了,關(guān)鍵是人呢?”胡小妍反復(fù)叮囑道,“還是得勤問,不能馬虎了。”

    客廳內(nèi)除了薛應(yīng)清和趙國硯,余下幾人,都是從小一塊兒長起來的,彼此情同手足,自然格外擔心。

    可是,戰(zhàn)火無情,軍令如山,就算真找到了北風(fēng),恐怕也要因西路軍潰敗而遭受牽連。

    胡小妍卻無所謂,大不了不當兵了,只盼著人能平安回來就好。        …………

    如此又過了幾日,奉軍在關(guān)內(nèi)的據(jù)點全部失守。

    漸漸地,前線傷員已經(jīng)陸續(xù)開始返回奉天。

    江連橫一邊鼓動、運作、威脅各行會聯(lián)名通電,一邊忙于盤查種種對張大帥不利的輿論,同時還要時不時跑去軍務(wù)處,詢問趙正北的下落。

    為此,江家特意給省府捐助了一筆“善款”,用來撫恤前線負傷的官兵將士。

    至于這筆錢最后到底流向何處,江連橫毫不關(guān)心,無非是求人辦事時,送出去的一點心意。

    然而,眼見著前線傷員陸續(xù)返回奉天,卻始終沒有趙正北的消息。

    過盡千帆皆不是,苦盼許久,仍不見北風(fēng)歸來,江連橫等人的心里,便也跟著愈發(fā)沉重起來。

    …………

    恰在此時,北風(fēng)未歸,“文風(fēng)”已至——張大詩人倒是先趕回了奉天。

    總歸是有個弟兄從戰(zhàn)場上平安歸來,江連橫自然擺席設(shè)宴,領(lǐng)去“松風(fēng)竹韻”,好酒好菜,好好款待了一番張大詩人。

    此次直奉戰(zhàn)爭,張效坤也有使命,出任蘇魯別動隊隊長,手上幾百號人,正面戰(zhàn)場見不到他的影兒,轉(zhuǎn)職敵后游擊。

    說是游擊,無非是剪個電話線、扒條鐵路、埋個地雷之類的差事。

    仗打贏了,論不到他的功;仗打輸了,責不到他的罪。

    這么個順風(fēng)放屁,可有可無的角色,別人壓根不當回事兒,張效坤卻愣是干出了使命感。

    只可惜,光有使命感不夠,一仗打下來,張大詩人又成了光桿兒司令,最后孤身一人,從膠東乘船,倉惶逃回關(guān)外。

    見了江連橫,自覺無言以對,于是連喝悶酒,長吁短嘆,看那架勢,仿佛不僅是奉軍戰(zhàn)敗有他一份責任,就連華夏凋敝,也有他三分錯判。

    靜默良久,張效坤忽然提起酒杯,幽幽嘆道:“老弟,實不相瞞,俺這次要準備跟你絕別了。”

    江連橫差點兒噴飯,趕忙好言寬慰道:“大哥,不至于,這仗打輸了,咋說也怪不到你這別動隊長身上呀!”

    張效坤卻說:“唉,老弟,你不知道,張大帥在陣地的時候,就槍斃了一個團長,俺手上這幾百號人全丟了,他要是一動怒,俺在奉天,連個說情的都沒有,就算不是死罪,恐怕俺這先兵營營長也當不了了。”

    江連橫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于是便只顧斟酒道:“別老往壞處想,沒準張大帥都把你這茬兒給忘了呢!”

    “忘了?”

    張效坤愕然,隨即扇了自己一嘴巴,卻說:“那樣的話,俺不就更沒出頭之日了么!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次機會沒把握住,鬼知道啥時候還能開戰(zhàn),十年一運,橫不能轉(zhuǎn)了個圈兒,又讓俺去修鐵路了吧?”

    “不會不會,大哥,你這軍銜兒還在呢!”

    “嗐,光有軍銜兒頂個屁用啊!”張效坤想了想說,“不行,哪天等張大帥回來了,俺得找個時間,在他面前晃悠晃悠,別他娘的真把俺忘了!”

    江連橫哭笑不得,只好岔開話題道:“大哥,那些都是后話,張大帥還得等段時間才能回來呢,這幾天你就先好好修養(yǎng),不管咋說,人能平安回來,那就比什么都強。”

    張效坤正當失意之時,只顧一味求醉,喝了幾杯,忽然想起什么,就問:“對了,你那個兄弟回沒回來?”

    “唉,別提了,這傷員都回來好幾批了,一直都找不到人。”

    “沒準在前線立了軍功吶!”

    “要真是那樣兒,不就找著了么,是死是活,連個消息都沒有,喝酒吧!”

    “倒也是了,干哪行都不容易啊!”

    張效坤的神色忽然嚴肅起來。

    盡管張大詩人屢次三番混成了光桿兒司令,領(lǐng)兵打仗實在不夠看,可無論再怎么說,他也是連年歷經(jīng)沙場之人,平日里嬉笑怒罵,似乎沒心沒肺,但戰(zhàn)爭中的種種慘狀,他卻遠比江連橫更有體會。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血肉橫飛的場面,他親眼見過,一場仗打下來,總有人橫死,也有人失蹤,最后都成了一筆糊涂賬。

    想到此處,張效坤便又反過來寬慰了幾句江連橫。

    哥倆兒正在屋里說著,忽然聽見敲門聲響,應(yīng)了一聲,卻是康徵面帶歉意地走進來。

    “張將軍,喝著呢?”他笑著搓了搓手,“那個,我找咱們東家說點事兒,急事兒,您多擔待!”

    張效坤渾不在意,擺了擺手,就說:“老弟,你忙你的。”

    江連橫趁著酒勁兒,反倒略顯不滿,卻說:“張大哥是我把兄弟,有啥事兒你就說,不用藏著掖著。”

    康徵思量片刻,見東家的神色不像假意客套,又在心里掂量三分,隨后才說:“東家,趙國硯在樓下,說是公司保的一批貨出了岔子,讓人給劫了。”

    “劫貨?”

    江連橫聽著新鮮,縱橫保險公司擔保的貨物,已經(jīng)有幾年沒出過岔子了。

    眼下聽聞消息,冷不防竟不覺得惱怒,反倒覺得有點可樂。

    想了想,又預(yù)感此事多半跟戰(zhàn)爭有關(guān),于是便問:“是不是京奉線上的貨?”

    “呃……不是。”康徵側(cè)身關(guān)好房門,隨后湊過來低聲說,“是咱關(guān)外的貨,聽老趙說,好像是吉省線上的‘橫把兒’做的生意。”

    江連橫一聽,立時冷下臉來,扭頭就問:“他媽的,哪個山頭叫板,敢動江家的貨,他們當家的是誰?”

    他這一聲質(zhì)問,不等康徵反應(yīng),張效坤先是一怔,忍不住側(cè)目看向這位結(jié)義弟兄,心里不禁納悶,這小子在關(guān)外線上,到底有多大聲勢。

    康徵慌忙解釋道:“東家,保險公司那邊的事,我也不清楚,要不你還是下樓去問問老趙吧,剛才聽他提了一嘴,好像……好像那邊有胡匪造反了。”

    “造反?造誰的反?”

    “這……造張大帥的反吶!”

    江連橫拍案而起,正要轉(zhuǎn)身賠罪請辭,卻見張效坤眼珠一轉(zhuǎn),似乎計上心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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