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沖突
這買賣做的痛快,沈老爺叫來賬房,當場驗貨結(jié)錢,算盤聲立馬噼里啪啦地響了起來。
海潮山荷槍站在不遠處,仍舊板著一張臉。
江連橫暗中打量著主仆二人。
卻見沈老爺雙手拄著拐棍兒,面色從容淡定;海潮山的目光,也只是死死盯住獵戶手中的土槍。
無論怎么看,兩人都在各司其職,彼此間毫無威脅的意味。
可是,在經(jīng)歷昨晚的異象后,眼前的平常,反倒顯得有些反常了。
沈家在做生意,江連橫自然不便旁觀,索性順勢走到幾個獵戶跟前,笑呵呵地給大伙兒發(fā)煙。
幾人雖說略顯困惑,卻也樂得笑納。
“哥幾個都是棒……都是高麗人?”
獵戶們?nèi)计鹣銦煟┬χc了點頭。
“從長白山翻過來可不容易,怎么跑這邊來賣皮貨了?”江連橫若無其事地追問道,“你們那邊行情不好?”
高麗棒子互相看了看,顯然聽不太懂,只有一人愣愣地走上前,煞有其事地糾正道:“白頭山。”
江連橫不理會,接著又問:“你們常在這一帶溜達?”
然而,不等高麗棒子應聲,海潮山卻先走了過來。
他也不說話,只是站在旁邊盯著,連偷聽都談不上,擺明了就是在監(jiān)視。
“海哥,你抽煙?”
江連橫佯裝隨意,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不滿。
不想,煙都已經(jīng)敲出來了,海潮山才抬手回絕道:“不會。”
“那行吧!”
江連橫轉(zhuǎn)頭看向獵戶,旋即又問:“哥幾位,我以前也認識幾個高麗人,想跟你們打聽打聽——李在淳,你們認識么?”
高麗棒子搖了搖頭,眼里顯出茫然的神色。
江連橫便換了一副腔調(diào),鏗鏘有力地重復道:“李在淳思密達!”
“不認識……”
“那崔映貞呢?”
“沒聽過……”
眼見著皮貨即將清點完畢,江連橫難免有點焦急,搜腸刮肚想了許久,腦子里終于迸出那個愣頭青的名字。
“那樸泰勛呢?你們認不認識他?”
這一次,高麗棒子總算有了反應,可眼里的茫然卻也隨之變成了警惕。
于此同時,海潮山也跟著莫名緊張起來。
他沒聽過這幾個名字,但卻從獵戶的反應中覺出端倪,整個人便顯得有點疑神疑鬼。
“那就是認識了?”江連橫呵呵一笑,意味深長地說,“我知道你們幾個是干啥的,我叫江——”
話還沒說完,為首那人便立馬否認道:“不,不認識。”
緊接著,他又快步朝沈家的賬房走去,急匆匆地問:“算好了么,我們要回去了。”
“好了,好了!”賬房應聲取出幾摞銀元,遞過去說,“來給你們點點。”
“不用了!”
高麗棒子一把奪過銀元,看都不看一眼,就立馬草草揣進懷里,撂下一聲“謝謝”,急著轉(zhuǎn)身離開,攔都攔不住。
江連橫本想再多問幾句,正要追過去時,卻又突然被海潮山擋在身前。
“江老板——”
海潮山語氣不善地問:“你認識他們幾個?”
卻不想,江連橫也不是那省油的燈,先前一直隱忍,這會兒也終于拉下臉來。
“咋的,我認不認識他們,跟你有關系么?”
“本來是沒啥關系,但我是沈家店聯(lián)莊會的武裝隊長,你要在這住下去,那就跟我有關系。”
“嗯?你個看門兒狗,也配下起逐客令了?”
“你罵誰呢?”
海潮山提著槍把子,應聲上前,來勢洶洶。
見此情形,莊上其他幾個武裝隊成員,連帶著一眾年輕佃戶,也都紛紛聚攏過來。
眨眼間,十幾個壯漢便已行至近前。
然而,眾人顯然低估了江連橫見過的世面。
即便來者不善,江連橫照舊負手而立,巋然不動,眼里全無絲毫膽怯。
于此同時,趙國硯、袁新法和楊剌子等人,立馬快步跑過來,將其護在身后。
“爹,咋了?”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海潮山的三個兒子抄起樸刀、棍棒,緊跟著過來討要說法。
“什么咋了,你們想干啥?”趙國硯厲聲喝道,“知不知道咱東家是誰,你們?nèi)堑闷鹈矗偎麐尫笢啠 ?br />
海家老三針鋒相對,當即回敬道:“愛他媽誰誰誰,你就是天王老子,還有九條命不成,裝什么呀!山高皇帝遠,在咱們沈家店,提人沒用!”
“咔嚓——”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清脆的拉栓聲。
海家閨女小青端起土打五,瞄得正是趙國硯的腦袋,嗔怒道:“三哥,上去干他,我看他敢動一個!”
趙國硯不打女人,也從沒想過打女人,可事到臨頭,自然也不再有什么講究,下意識就要出槍反擊。
偏在這時,庫房那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哎呀,我說老天爺,這是咋的了?”
沈老爺拄著拐棍兒,緊趕慢趕地走過來,神情自是極其慌張。
“潮山,趕緊給我退下,江老板是客人,你這是干啥?”
老爺子站在兩人中間,左右顧盼,來不及詢問緣由,只顧忙著說和勸解。
“這這這,我才剛?cè)チ颂藥旆浚銈冊趺淳统鰜y子了?潮山,讓你女兒把槍放下!江老板吶,他們都是鄉(xiāng)下人,沒見過世面,不了解情況,他們要是哪得罪您了,您賣老夫三分薄面,我給您賠罪還不成么?”
江連橫余怒未消,冷冷地說:“沈老爺,你們這的武裝隊,管得可夠?qū)挼难剑 ?br />
海潮山冷哼道:“不是管得寬,我的職責就是保護沈家店,不弄清楚狀況,怎么保護?”
“你們……你們這是說什么吶?”沈老爺一頭霧水。
海潮山不理不睬,接著說:“江老板,我只是問你認不認識他們,又沒有惡意,你犯得著這么激動么?”
“我有必要回答你么?”江連橫反問。
沈老爺夾在中間,左一耳、右一耳,終于漸漸聽明白了,卻又誰也不敢得罪。
“潮山,江老板在奉天,那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交情廣、朋友多,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想的太多了,趕緊讓你閨女把槍放下,快放下呀!我……我說話不管用了,是不是?”
老爺子急得直敲拐棍兒,可憐巴巴的,略帶些哭相。
海潮山瞄了他一眼,態(tài)度似乎有所緩和,但同時卻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江老板,你們要追查胡匪,挽回面子,這事兒我管不著,也管不了,但有一點——”
說到此處,他忽然頓了頓,旋即鄭重其事地說:
“別把禍水往咱們沈家店這邊引,你們掙了面子,到時候拍拍屁股就走了,胡匪不敢去奉天找你的麻煩,最后還是咱們這幫父老鄉(xiāng)親跟著遭殃。除此以外,你愛干什么干什么,我海潮山絕不多問!”
說完,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言至于此,江連橫才終于相信,海潮山的確沒什么惡意。
他的所作所為,全是出于身為沈家店聯(lián)莊會武裝隊長的職責所在。
沈老爺仍在幫忙打圓場,干笑著說:“潮山,江老板神通廣大,肯定不會牽連到咱們沈家店的,人家只是在這少住幾天,過后就走了,根本沒打算在咱們這辦事,我說的對吧,江老板?”
江連橫卻并未接茬兒。
“神通廣大?”
海潮山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望向沈老爺子,仿佛在看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
“關東匪患鬧了幾十年了,朝廷派人沒解決,毛子打過來沒解決,鬼子打過來也沒解決,我憑什么相信他能解決?”
“沒人說江老板能解決,我是說江老板不會把禍水引到咱們這來!”
沈老爺連忙找補,可海潮山卻全然不信。
“一個山頭,少說幾十人,多說幾千人,誰敢保證能清干凈,就算被收編當了兵,誰敢保證他們不會再當匪?萬一留下個活口兒,以后想要報復,他躲在奉天城里不當回事,到時候還是咱們鄉(xiāng)親跟著遭殃!”
此話一出,整個山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老弱婦孺紛紛停下手頭上的活計。
小腳老太不再納鞋,中年婦女不再洗衣,半大的孩童停止嬉鬧……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這邊,望向海潮山的背影。
是了,動輒上百人的匪幫過境,既不是神兵天降,又怎么可能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十里八鄉(xiāng),閉口不言。
歸根結(jié)底,還是擔心遭到報復。
海潮山再次重申道:“鄉(xiāng)親們沒有好槍、好炮,沈家店聯(lián)莊會能打出名聲不容易,能在地面兒上跟胡匪保持相安無事,更不容易,大伙兒現(xiàn)在剛過上兩年太平日子,江老板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只希望你別把咱們牽扯進去。”
說罷,抱了抱拳,轉(zhuǎn)身走了。
“小青,把槍放下!”
“爹,我看那小子就不像好人!”
姑娘仍然用槍瞄著趙國硯,要說這里頭沒點兒私仇,怕是沒人相信了。
“放下!”
海潮山又吼了一聲,小青這才恨恨作罷,臨行之前,還不忘沖趙國硯罵了一句。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趙國硯沒當她是女人,見姑娘放下槍,走遠了,原本橫在胸前的手,才緩緩垂了下來。
雙方都很克制,沒讓情況繼續(xù)惡化。
沈老爺滿面堆笑地湊上前,低聲寬慰道:“江老板,別跟他一般見識,鄉(xiāng)下人都那樣,小題大做!”
“沒有,我覺得……”江連橫喃喃自語道,“他說的也有點兒道理。”
“江老板果然氣度非凡,雅量,雅量!”沈老爺側(cè)身恭請道,“來來來,江老板,咱們上樓休息!”
便在此時,趙國硯恍然想起了什么,忙說:“東家,今晚還在沈老爺這里住著,我出去跟劉快腿他們說一聲。”
江連橫看了眼時間,快三點了,便點點頭說:“嗯,去吧!”
不過,趙國硯走后,江連橫卻沒有立刻上樓,轉(zhuǎn)而又說:“沈老爺,我這趟在您這住下,家里還不知道,我得派人去趟縣城,給家里傳個話兒!”
“應該,應該!”
沈老爺并未多想。
江連橫抬手把袁新法喚到身邊,往山莊門前走了幾步,低聲吩咐道:
“老袁,你今晚辛苦一趟,回寧安縣城給家里發(fā)個電報,叫南風去找那個樸泰勛,就說我今天見著高麗游擊隊了,用得著他們,急用,讓他們派人來跟我聯(lián)系,噴子交易。”
“用不用說咱們在哪?”袁新法問。
“不用,剛才那幾個人聽見我提樸泰勛,回去肯定會想辦法求證安全,所以你路上得快點兒。”
“好,那我現(xiàn)在就走!”
袁新法應下一聲,邁步就往馬廄方向走去,行至半路,忽然又轉(zhuǎn)回來,略有些難堪地問:“東家……樸泰勛怎么寫?我怕他們抄錯了,我認不出來。”
“你就說棒子,南風肯定就知道了。”
打發(fā)走了袁新法,江連橫便轉(zhuǎn)過身,呵呵笑著跟沈老爺一同邁進碉樓。
…………
另一邊,趙國硯出了聯(lián)莊會,并未直接繞行,而是走了很長一段距離,確認身后無人,這才兜了一個大圈兒,繞到聯(lián)莊會后墻。
看了眼時間,差五分鐘三點,剛好夠用。
沈家店碉樓背山而建,后墻的警備明顯有些松弛。
許是剛剛險些釀成沖突、人手集中的緣故,一路繞過來,并未撞見任何武裝隊巡邏。
墻頭挺高,趙國硯蹬著墻壁,凌空兩步,躍上高頭。
“呼啦啦”衣袂作響,人剛一落地,一股刺鼻的騷臭味兒便糊在了臉上。
聯(lián)莊會雖然氣派,但畢竟仍是鄉(xiāng)野居所,牲口味兒在所難免。
貂籠著實不小,快趕上普通人家的三個豬圈了,這還只是西墻頭的一座貂籠,周圍豎著木柵欄,上頭罩著鐵絲網(wǎng),幾十只紫貂在其中來回穿行。
聽見響動,這些小家伙便齊刷刷地看過來,小眼睛黑亮黑亮的,半是好奇,半是膽怯。
民間傳說,古時候有人在大雪封天時上山,因不耐酷寒,倒地將死,忽有小貂看見了,便臥在其人胸前,以身為暖,救活了此人,此人感念紫貂救命之恩,遂剝其皮,做了大氅……
“去去去!”
趙國硯一邊低聲驅(qū)趕著紫貂,一邊四處尋摸藏身之處。
便在此時,沈少爺?shù)穆曇艉鋈粡那霸簝豪飩髁诉^來……
(本章完)
(https://www.dzxsw.cc/book/36302581/13592135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