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海家
買兇殺人,買到江家頭上來了。
趙國硯愣了半晌兒,仿佛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得不重復確認道:“你的意思是,你給江家一筆錢,然后我們幫你插了海潮山?”
“對啊,不然呢?”沈志曄反問,“有什么不妥么?”
趙國硯扭頭瞥了一眼貂籠,沉吟片刻,忽地笑了笑:“沈少爺,你是不是對江家有什么誤解?”
“有么?”
“我覺得你誤解很深。”
趙國硯依然蹲在角落里,不緊不慢地說:“我東家是賣保險的,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是奉天城的納稅大戶,是遵紀守法的良民,不是拿錢殺人的亡命徒。我們這趟來查胡匪,純粹是出于生意上的考量,等查到了線索,最后還是要上報官府查案的,你懂么?”
沈志曄驀地一愣。
盡管他已覺察出對方的語氣有些不滿,但卻并不認為自己的要求有任何過分之處。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何錯之有?
呵,婊子立牌坊罷了。
江家的所作所為,沈志曄就算沒見過,那也曾聽說過。
思來想去,或許只是措辭有些不妥而已。
“好好好,良民就良民。”沈志曄嗤笑一聲,“我這不是請江老板幫忙么,反正我只想讓海潮山這個人消失,至于你們用什么辦法,那我不管,我只管掏錢。”
趙國硯不聲不響,沒有表態。
沈志曄見狀,誤以為對方懷疑他的財力,當即直起腰桿兒,卻說:
“你別看我是個二少爺,就瞧不起我,跟你明說吧,我哥是個書呆子,咱沈家的產業,以后還是得落在我身上。如果江老板愿意幫忙,要錢要地,隨便開價。老爺嶺雖然耕地少,但是產藥材,不是我跟你吹,長白山的人參,它就是比關內的勁兒大,掙錢去吧!”
“沈少爺,我沒瞧不起你。”趙國硯說,“但我感覺,你好像有點瞧不起江家了。”
“我可沒那意思!”
沈志曄連忙否認道:“江家神通廣大,我佩服還來不及呢,怎么會瞧不起?這事兒交給別人,我還不放心呢,你開個價吧!”
趙國硯無語,好話賴話都說了,聽不懂也沒辦法。
見沈志曄不開竅,索性應了一聲,說:“我開不了價,但我可以幫你把這話轉達給東家。”
“好好好,一言為定,我等著!”
話音剛落,前院兒里便傳來丫鬟的呼喚。
“少爺,二奶奶叫你,該喝藥了——”
人隨聲至,抬眼就見貼身丫鬟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款步尋到后院兒。
沈志曄心頭一緊,慌忙直起身子,背負雙手,匆匆丟下一句“我等你們好消息”,隨后便佯裝無事地朝丫鬟迎了過去。
“少爺怎么待這么長時間,你身體不好,趕緊回屋歇著吧!”
“臭嘴子,老讓你們這么念叨著,好身板兒也都念叨毀了!”
“我這也是關心少爺……”
“少他媽假模假樣的,靠邊兒,別擋我道!”
主仆二人的交談聲漸行漸遠。
趙國硯默默望向沈志曄的背影,那眼神分明就像是在看貂籠里的小牲畜。
靜了一會兒,他拄著膝蓋緩緩起身,不料蹲得太久,貂籠的騷臭味兒又直沖天靈蓋,忽地趔趄兩步,扶著墻頭才將將站穩。
偏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倏然而至。
毫無征兆,避之不及。
卻見小青身穿藍底碎花衣裳,雙手端著一只木盆,里頭裝滿了喂貂的飼料,斜抵在胯前,呆愣愣地怔在原地。
趙國硯扶著墻頭兒,半蹲著身子,將起未起。
四目相對,尷尬之余,心里頓時有些慌亂。
正在絞盡腦汁,尋思著用什么借口搪塞過去,小青卻先氣沖沖地開了腔。
“你惡不惡心,這么大的人了,還得哪拉哪,找不著茅房不知道問么!”
“不是,我……”
“還城里人呢,真惡心!”
小青的臉色不紅不白,只有厭棄,當即把木盆兒撂在地上,轉身快步離開。
趙國硯百口莫辯,只好順水推舟,強忍著碉樓里的騷臭味兒,原地又蹲了幾分鐘……
……
……
“嘶,你身上什么味兒?”
晚飯過后,沈老爺陪江連橫轉了一整天,因年事已高、腿腳不便,難免有些乏累,于是便回屋靜養,讓江連橫自便隨處走走。
趙國硯也終于得空跟江連橫獨處,并把從沈少爺嘴里問出來的消息,如實說了一遍。
天色尚早,閉門不出反倒遭人猜忌,兩人索性走出碉樓,在莊園的僻靜角落里消食踱步。
“有那么嚴重么?”趙國硯埋頭聞了聞衣襟,“晚上回屋,我再洗洗。”
江連橫自顧自地念叨著“老莽”的匪號,腦子里翻江倒海,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沒印象,完全沒印象,咱家惹過這么一號人么?”
“我也沒印象……”
趙國硯眉頭緊鎖,不禁提議道:“東家,咱這兩年的賬目實在太多,要不給家里派個信兒,讓南風查查?也有可能是不小心結了梁子,但是咱們當時沒當回事兒?”
“現在才查,有什么用?”江連橫冷哼道,“那小子都跟我叫板了,我還得回頭查查為什么?”
“萬一有其他線索呢?”
“有線索也是過時的消息,我讓老袁去給家里送信兒了,高麗棒子的游擊隊成天在長白山一帶轉悠,也許知道點風聲。”
趙國硯點了點頭,踱至幾家佃戶門前,忽然壓低了聲音,目不斜視地說:“東家,你看那幾個人……”
“監視咱倆呢!”
莊園內,幾個上了歲數的小腳老太坐在小板凳上七嘴八舌,時不時斜來一眼,自作聰明,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說起這幫婦女,那可算得上是沈家店的頭號情報機構。
江連橫渾不在意,偶爾還會掏出幾枚老錢兒,賞給來回追逐嬉鬧的孩崽子。
鄉下孩子膽兒小,拿了錢,一聲謝謝也沒有,立馬飛奔到大人身邊,躲起來,好奇又靦腆地朝兩人張望。
“不過,我也能理解,怕咱們給沈家店惹事兒么,人之常情。”
江連橫雖說不是善茬兒,但也遠不到喪心病狂的地步,眼見著沈家店一片祥和,沒道理把禍害轉嫁到村民頭上。
不知不覺間,信步走到聯莊會大門附近。
抬眼望去,正是海家的破爛平房。
沒看到海潮山的身影,只看到他那三個兒子荷槍坐在門口,彼此說笑,消磨時間。
除了他們仨以外,另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屋里屋外,來回穿梭,看樣子是海家的幺兒。
小子長得桿兒瘦,虎頭虎腦的,手腳也算麻利,卻挨不住三個兄長呼來喝去,使喚起來,就跟不要錢似的,毫不心疼。
“新年,去給你二哥搬個板凳兒過來!”
“新年,給三哥倒碗水喝!”
“新年,柴禾拾掇好了沒,別磨磨蹭蹭的,趕緊進屋去幫你姐做飯!”
不過三兩分鐘的光景,哥仨就給小弟派了一堆活兒,仿佛故意捉弄他似的,忙得那小子五迷三道,暈頭轉向,就差找不著北了。
“誒,新年,我要的水哪去了?”海家老三催促道,“你想渴死你哥,還是咋地?”
海家老二緊跟著又說:“我都在這蹲半天了,你小子聾啦,凳子吶?”
如同姐姐小青一樣,新年也有火氣,懷里抱著一捆柴禾,已經忙得腳打后腦勺了,當場反嗆道:“你沒長手,還是沒長腳,不會自己拿么?”
“嘿,你小子怎么跟你二哥說話呢!”海家老二威脅道,“再敢犟嘴,信不信晚上不讓你吃飯?”
哥兒仨應聲哄笑,紛紛逗弄著說:“新年,你小人兒不大,啥活兒不干,少吃一碗飯,餓不死你呀!”
“哐啷——”
懷里的柴火扔在地上,只見海家幺兒抹身就走,在大門附近蹲下身,不知從哪抄起一塊土磚,調頭就沖二哥殺了回來。
“你說,誰不干活兒了!”
“嗬,小崽子不長記性,又跟你哥我來這套!”
說話間,海家幺兒便已拎磚沖了過去,無奈他年歲輕,力氣小,還不得掄起胳膊,就被老二反手擒住,任他使盡渾身解數,也始終無法掙脫。
海家老二也不真打他,而是沖指尖哈了一口氣,噼里啪啦,在小弟的腦袋上彈了一通腦瓜崩兒。
老大、老三也不勸阻,只顧賣呆兒看樂呵。
“松手!”海家幺兒大喊,“有種你松手!”
“哈哈哈,你說‘二哥我錯了’,好好求求我,我就松手。”
話音剛落,就聽屋子里一陣叮叮咣咣,小青舉著飯勺沖出來,照著海家老二的腦袋,徑直砸了下去。
海家老二“哎喲”一聲慘叫,新年立馬趁機掙脫,抬起一腳,正要踹時,卻被大哥出手攔了下來。
“行了行了,別鬧了!”
“你拉偏架!”
新年正要還擊,卻又被姐姐小青護在了身前:“你們是當哥的么,別老熊他!”
“誰熊他了?”哥兒仨立馬反駁道,“讓他干點活兒,就叫熊他了?”
“放屁,他干的活兒比你們少了?”小青拿著飯勺指指點點,“敢情就你們跟著爹去巡邏放哨才叫干活嗎?”
恰在此時,大門外的一聲叫喊,突然鎮住了兄妹五人。
“你們幾個鬧啥呢!”
海潮山帶著武裝隊返回莊園,迎頭就見自家兒女吵吵嚷嚷,頓時面色鐵青。
“爹,他們又欺負新年!”小青替弟弟叫屈。
海潮山板著一張臉走過來,目光掃視五人,除了閨女,幾個兒子紛紛垂下腦袋,有點畏縮。
兒女紛爭,家家常有。
海潮山根本無意深究,索性大手一揮,挨個兒扇了一腦瓢,唯獨長子和閨女逃過一劫。
“家去,別在這給我丟人現眼!”
海潮山抬腿沖老二屁股上多踹了一腳,呵斥幾人立刻回屋吃飯,輪到他自己進屋時,余光一掃,恰好撞見了江連橫。
兩人互相看了看,沒有說話,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你瞅瞅,人家這兒子……咋生的呢?”江連橫不禁有些感慨。
趙國硯聞言,立馬低聲寬慰道:“東家,承業現在還小,以后準有出息。”
江連橫不知聽沒聽見,忽地又有點好奇,喃喃自語道:“你說這海潮山,看上去也就四十多歲,孩子倒是不少,媳婦兒呢?”
趙國硯心說我哪知道,轉而又把話題扯回沈志曄身上,問:“東家,沈少爺說的那件事兒……”
江連橫抬手打斷,深呼吸,平復了片刻,卻說:“那小子是把我江連橫當狗了,以為給我塊骨頭,我就得誰咬誰……”
“用給他長長記性么?”
“算了,懶得搭理他。”
聽了這話,趙國硯不禁有點意外。
倘若喚作是幾年前的江連橫,單憑沈志曄這幾句話,哪怕是無心的輕蔑,也足以令他大動肝火。
可現在不同了,江連橫經多見廣,深知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想花錢雇江家殺人,除了呵呵一笑,別無任何表態。
“國硯,有句話你說對了。我是來了事的,不是來找事的,明天等老袁回來,跟高麗棒子搭上線了再說吧!”
說罷,轉身回了碉樓,又陪沈老爺子閑聊了幾句,天色便漸漸黑了下來。
趙國硯問沈家要了兩盆熱水,早早回到房里,洗刷身上殘余的騷臭味兒。
江連橫無事可做,便也早早就寢,躺下了,卻睡不著,腦子里仍在反復回憶“老莽”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只知窗外的月色漸漸明朗起來。
突然,江連橫猛坐起身,不是因為回想到了什么,而是因為窗外隱約傳來一陣轟隆聲。
正要仔細分辨時,卻聽院子里驟然響起鑼聲,也許不是鑼聲,而是銅盆鐵鍋的敲擊聲。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聲音很密集,而且越來越刺耳,如同潮水一般,一浪高過一浪。
只眨眼間,敲擊聲便傳進了碉樓內部,由底層沿著樓梯迅速蔓延。
鑼聲掩蓋了窗外原本細微的聲響,江連橫立即翻身下床,推開房門,只見沈家男女老少、連同家丁仆從紛紛探頭朝走廊里張望。
趙國硯住在對門,此刻也赤膊沖出來,隔著過道問江連橫:“東家,聽見了么?”
“嗯,是馬蹄聲!”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霎時間,就見莊上的老弱婦孺不經沈家允許,一股腦地蜂擁著闖進碉樓,一個個驚慌失措,連聲吶喊:
“胡子來啦,胡子來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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