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內患【感謝娘扣三三的大力支持】
二麻不說話,只顧抽煙,抽得很兇,一口接著一口,直抽到燙嘴時,才哆嗦著停下來,又連忙立起煙頭兒,拿手攏住,仿佛生怕一陣山風把煙吹短了,旋即看了看孫向陽,似乎有點難為情,終于腆著臉笑道:“兄弟,好事成雙,再來一根兒吧?”
孫向陽干脆把煙盒拍給他,他便很感激,立馬揣進上衣兜里,點頭哈腰,連說了幾聲謝謝。
見他抽煙抽得如此認真,甚至到了忘我的境界,趙國硯就漸漸放下了防備,問:“你是不是老莽的人?”
二麻在煙霧中皺起眉頭,卻問:“誰是老莽?”
“烏大個子!”孫向陽解釋道,“他以前就叫老莽,你不知道?”
二麻搖了搖頭,神情顯得饒有興致:“是么,這我倒是頭一次聽說。”
趙國硯有點意外,就問:“你沒聽過老莽,怎么跟他的人跑一起去了?”
“嗐,我是被混編進來的。”二麻說,“兄弟我以前是在線上吃‘橫把兒’的,就是當胡子,后來投了‘討奉軍’,老哥幾個就被拆伙重組了,我以前那大當家的,報號‘滿天飛’,不知道兩位聽沒聽過?”
趙國硯愕然點頭:“有印象,你那大當家的這回也算響蔓兒了。”
二麻一聽,眼里放出光來,立馬拱手抱拳道:“嗬,原來兩位也是線上的朋友,辛苦辛苦,還未請教——”
“少問!”趙國硯抬手打斷。
二麻正想套近乎,不料煙蒂突然燙了下嘴,于是趕忙吐出來,靜了靜,話鋒一轉,卻問:“那你們兩位……到底是不是官兵?”
孫向陽是老江湖,說了聽趙國硯的安排,盤道時就絕不多嘴,當下只顧默默站在一旁,并不答話。
趙國硯反問:“是官兵,怎么講;不是官兵,又怎么講?”
二麻也不含糊,立馬表態道:“你們要是官兵,我就來個大義滅親,給你們指條路,把烏營長給剿了;你們要真是碰巧路過,那就行行好,幫老弟個忙,我在這片人生地不熟,你們把我帶下山去,當然了,老弟也不能讓你倆白忙活……”
他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褲腰,摸索了片刻,竟從里面掏出一根拇指長短的小金條。
“這個——”他呵呵一笑,“能換老弟這條命吧?”
說完,就把小金條硬往趙國硯的手里塞。
趙國硯后退一步,連忙背過兩只手,說:“拿走拿走,這事兒跟錢無關。”
“別介,多少是老弟的一點心意,來來來,趕緊揣起來,趁著它還熱乎呢!”
二麻真心想給,見趙國硯執意不收,就把小金條遞到孫向陽面前,滿臉堆笑:“兄弟,要不你拿著,就當我擱你這買盒煙抽。”
孫向陽倒是不嫌棄,在得到趙國硯的默許后,便樂呵呵地笑納了,隨口打趣道:“你還挺大方。”
“應該的,應該的。”二麻胡亂擺了擺手,“這金條在我手里攥著,跟石頭沒啥兩樣兒,山上又買不著東西,不如交個朋友了。”
趙國硯見狀,心里頓時有了底氣,順勢就問:“老莽的營地里,物資快不夠用了吧?”
二麻沉吟片刻,卻問:“我要是說了,應該能換一條命吧?”
“你咋這么絮叨,能換,趕緊說!”
“好好好,我說我說,你先容我好好想想……”
二麻又點起一支煙,直到把癮頭兒過足了,方才介紹起營地里的情況:
“你要說糧食的話,目前還算夠用,營里三百多人,不到四百,緊一緊,應該還能吃上大半個月,但也就只剩下糧食了,沒有油水,山上雖然能打獵,也沒見多少肥膘,根本熬不出油,你看我這肚子吃的,腸子都干巴了,光進不出,誰能受了?偶爾挖點野菜,吃得嘴里哇苦。煙酒也沒了,煤油不夠使。鞋穿破了,沒處換;衣服臟了,沒處洗,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呀!”
他說的話,乍聽起來有點矯情,可自古以來,都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糧臺告急,軍心必亂,這是正規軍都不能免俗的窘境,何況是匪幫組成的雜牌軍?
二麻頻頻叫苦,說:“老弟我上了這艘賊船,不說榮華富貴,好歹也得有酒有肉吧,現在倒好,還不如回去當胡子呢!”
趙國硯聽了,心里卻愈發感到困惑,就問:“你們營地都慘成這樣了,怎么還沒亂起來?”
“架不住翻垛兒的(軍師)能忽悠呀!”二麻撇撇嘴說,“那個野老道,成天啥也不干,專門給咱們畫大餅,隔三差五的,就在營地里卜一卦,老說吳秀才的援軍馬上就殺進山海關了,到現在也沒見著影兒,再不就是給弟兄們封官兒。”
“封官兒?”
“對,今天封個縣長,明天封個市長,趕著封唄,反正又不要錢,老弟我現在都已經是綏寧鎮守使了。”
趙國硯和孫向陽相視一笑:“你們還真信?”
二麻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憨聲道:“剛開始的時候,確實相信……現在,我去他媽的吧!”
趙國硯很欣慰,邁步上前,一把拍在二麻的肩膀上,扯過來問:“兄弟,老莽的營地里,像你這樣的聰明人,還有多少?”
二麻嘿嘿笑了兩聲,卻道:“大哥,瞅你說的,誰也不是傻子,都在那裝傻罷了。多了不敢說,營里現在至少有一半的人想要跑路,只不過大家對這片不熟,翻垛兒的還成天嚇唬咱們,說官兵一到,立馬把咱大伙兒都給斃了,大家不敢冒險,就只能綁在一起了。”
“剩下那一半兒,真就那么死心塌地?”
“不敢說,但據我所知,剩下那些人,都是烏營長的老班底,起碼現在還挺堅定。”
趙國硯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默默把二麻剛才說過的話,在腦子里簡單捋了一遍,混編之師,糧臺告急,不諳地形……
欲擒老莽,攻心為上!
二麻見他不吭聲,就漸漸有點心急,忙問:“大哥,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也該給我交個底了吧?你們到底是不是官兵的線子?”
趙國硯隨便含糊了幾句,緊著又問:“你還沒全說呢,我問你,這深更半夜的,你來找我,怎么跟那個小短腿兒交代?”
“我剛才不是說了么,隊上不光我一個人想走,其他人也一樣,晚上大家輪流值夜,我跟人打了個招呼,就奔這來了,壓根兒就沒打算再回去。”
“不行,你得回去。”
二麻皺起一臉褶子,苦瓜似地說:“大哥,你這不坑人么!”
趙國硯搖了搖頭,堅持道:“你不僅要回去,還得帶著任務回去。”
“什么任務?”
“你回去以后,挑那些對現狀不滿的人,給他們吹吹風,棄暗投明,保有一命。”
二麻聽了,頓時畏縮起來,支支吾吾地說:“大哥,這事兒要是漏了,老弟可就當場挨槍子兒了。再者說,最近這兩天,我也根本沒機會回營地。”
趙國硯索性問道:“你們這支小隊,今天到底干什么來了?”
“蹚路!”二麻悄聲說,“咱們原本打算往北邊兒走,烏營長在海參崴有熟人,后來派了線子過去探路,發現黑省的吳大帥派兵圍堵,烏營長沒招了,只好打算往南邊兒遷,畢竟糧臺告急,大伙兒實在是挺不住了。”
趙國硯聽出了弦外之音,當即就問:“你們打算砸窯?”
想來也是,內部矛盾重重,無解,倘若還想繼續維持下去,那就只能一致對外。
二麻嘆了口氣,說:“其實也挺冒險的,但沒辦法,弟兄們就快扛不住了。”
趙國硯隱隱有種預感,便問:“你們打算砸誰家的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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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這地方不熟,聽他們說,這老爺嶺附近最大的‘火點’,就是……好像是叫沈家店吧?”
“沈家店有聯莊會,線上的人可都說那是塊難啃的骨頭。”
“不怕,再難啃,那也是個私建的碉樓,咱營里……不不不,他們營里有野戰炮,怎么說都能給他轟下來!”二麻一邊說,一邊從肩上取下步槍,拍了拍槍身,略顯得意道,“兩位上眼瞅瞅,這是啥?”
趙國硯在城里混,很少拿步槍,渾天黑夜之下,冷不防沒太看清。
孫向陽不靠眼力,伸出手,從上到下摸了一把槍身,當即斷言道:“水連珠?”
“新的,正兒八經的毛子貨!”二麻舍得給金條,卻對這把槍愛不釋手,“這水連珠,咱們營里一人一把,再加上野炮和山炮,拉半個營砸窯,打不下來沈家店?”
“夠用了!”孫向陽不得不說,“確實夠用了!”
看來,這老莽的確有點門路,怪不得就連李正也在他面前吃過虧。
聽聞沈家店是叛軍砸窯的火點,趙國硯不動聲色,只問:“你們打算什么時候‘開張’?”
“差不多就這幾天!”二麻說,“咱營里之前有人踩過點,熟門熟路,我這趟過來,主要是給主力開路,再確認確認,要是有什么風吹草動,就得趕緊回去報信兒!”
“你們這開路開得也太遠了吧?”
“不遠呀!”
“你們的營地,不是在大架子山?”
“嗐,那都是老黃歷了,樹挪死,人挪活,咱們現在擱‘牛心頂’那片扎營,就離這不遠,從早走到晚,差不多也就到了。”
趙國硯當然不清楚“牛心頂”在哪,但想必海潮山肯定知道,就沒再往下細問,可一聽叛軍最近準備砸窯,立馬驚覺要盡快給江連橫通風報信兒。
想了想,就問:“你們這趟砸窯,是打算全都下山?”
“不會!”二麻連連搖頭道,“那野老道膽兒小,怕下山中了埋伏,被官兵給逮住斃了,要不咱們剛才能那么大的反應么?”
“那現在碰見咱們了,老莽的計劃還照常么?”
“大哥,這不是計劃,這是沒轍了,沈家店肯定是要砸的,只不過時間可能有變動,估計明天一早,宋隊長就會派倆人先回去報信!”
“那個小短腿兒?”
“是他,我說兩位,咱能不能先別問了,你倆到底是不是官兵啊?”
二麻終于耐不住性子了,無奈自己有求于人,只能說的多、問的少,可眼見著越說越多,肚子里那點消息都快掏干凈了,內心就漸漸開始發虛,江湖險惡,生怕自己沒了利用價值,說了半天,啥也沒得著,最后挨了個槍子兒,就算過足了煙癮,也實在是得不償失。
趙國硯笑著含糊道:“不是官兵,但也可以算是……算半個官兵吧!”
“哎呀,既然不是官兵,咱就別在這扯毛蛋了,趕緊走吧!”
二麻不傻,方才談了半晌兒,心里對眼前這兩人,也有了個大致的估算,便說:“你們不是官兵,那就是跟烏營長有仇,可烏營長就算再不濟,手底下也還有三百多人吶,糧食不夠,槍可夠用,沒那金剛鉆,別攬瓷器活兒,再說你們能有多少人吶?”
“不好說……”
“那就是沒多少人,剛才聽那槍聲也能聽出來,估計還不到十個人吧,老弟說的對不?”
說著,二麻又把手伸進后屁股,摸索了片刻,竟又掏出一根拇指長短的小金條,忙說:“大哥,咱別耽誤時間了,這是老弟最后的盤纏了,拿著,咱們上路,你帶我下山。”
這一次,就連孫向陽也不肯接那根金條了。
趙國硯搖了搖頭,堅定地回絕道:“不行,我還是那句話,你回去,照我說的辦,用不著搞多大動靜,現在老莽那邊的情況,只要稍微有點風,立馬就能亂起來,你看著辦,只要不被老莽抓個現行,以后不論是官兵追剿,還是對頭尋仇,我都能保你一條命。”
二麻不相信,反倒笑了,撇撇嘴說:“大哥,不是老弟信不過你,問題是……你這話,說得有點太大了吧?官兵追剿,你能保我的命;江湖尋仇,你還能保我的命?咋的,你是奉天的江連橫啊?”
他笑,趙國硯和孫向陽也跟著笑,笑而不語。
二麻甩了甩手,略有些不耐煩地說:“別鬧了,要不你干脆亮個綱,好讓老弟我心里有點兒底呀!”
趙國硯似無所聞,靜靜地看著二麻,直到二麻臉上的神情,漸漸僵硬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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