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青云臺前,眾人神色各異,有驚訝,有不忍,有疑惑,有惋惜,也有始終如一的憤怒。
“轉境巔峰單挑一群猿嬰,也就只有她了。”
“有一頭不是大師兄殺的嗎?”
“大師兄不出手,也影響不了戰局。”
“她天生驕傲,可惜過不了情字一關。”
“此言差矣。她若過不了情關,方才又為何拒絕沈令秋?”
“掌門和三位山主在此,沈令秋還能救出她不成?她自然明白該怎么選。”
“懦夫逆徒而已,值得你們多費口舌爭執?不提也罷。”
前面幾劍,只有云臨自己可以看見過去的回憶,終決之劍則不然。
在云臨甫一踏入由終決之劍創造的幻境時,幻境之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通過云鏡,浮現在青云臺上空。
從云臨在開靈啟蒙課上的高談闊論,到她很快發現異樣,喚出不定劍,隱隱有掙脫幻境的架勢。
只可惜,幻境以夢制疑,以一場噩夢終結云臨的疑惑,將她拖入更深的幻夢。
謝蘭玉聽著周遭的議論,想起幻境中那個執劍而立的五歲小女孩。
五歲小女孩身體單薄,握劍后不受控制地搖搖晃晃,可她的神色卻又那么堅定。
“師兄,”謝蘭玉走到景容身旁,低聲問道,“師……她會不會醒不過來?”
看見云臨獨自迎戰猿嬰,以一敵十,謝蘭玉忽然想起那年她從浪滄山歷練歸來,筋脈盡斷。
如果沒有五靈根和凌月師叔的護心丸護著,她只怕早淪為平庸。
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情分,她有些話想問她。
景容反問:“你相信她嗎?”
謝蘭玉微滯,過了一會兒,回道:“我相信從前的她。”
景容笑了笑,調侃道:“師妹這話頗有賭氣的意思。”
謝蘭玉搖了搖頭,說道:“師兄,如果是青云大會之前的她,我絕對相信她能走出幻境。可若是之前的她,她會不戰自敗、忤逆尊長、打傷師父,被判罰十八劍?”
答案很明顯,她不會。
青云大會之前的云臨,上尊師長,下憐同門,自信卻不自負。
她不會以歪理邪說頂撞長輩,不會因為身具五靈根而盛氣凌人,藐視同窗手足。
景容轉過頭,看了眼逐漸變得憤怒的謝蘭玉,輕嘆一聲:“其實她也很自責。”
“自責?”謝蘭玉低聲重復,看向青云臺上那個被抽去靈魂的女子。
聯系起剛才云臨在青云臺上的表現,她腦海中靈光一閃。
謝蘭玉輕扯景容的衣袖,小聲問道:“在一個人沒有被奪舍的情況下,她的性情變化的如此之大。師兄,這合理嗎?”
青云大會,云臨前一刻還在認真比試,兩炷香后卻像變了個人,直沖沖地奔向沈令秋,親自將青云之驕的名號碾碎。
此后,云臨性情大變。
她一改往日行徑,狂妄自大,是非不分,甚至出手打傷大理寺的獄卒,救走以殘忍手段虐殺一村人的沈令秋。
為了恢復沈令秋被掌門師叔廢去的靈根,她竟然將自己的靈根用禁陣渡送給他。
師父孤身阻攔她不成,反被她打傷,最后是四位師叔聯手,才勉強將她帶回青云宗。
她原以為被帶回青云宗的云臨,在十八劍的表現上會像這幾個月一般,不曾想她竟然在云臨身上,瞧出從前的影子。
云臨的性情,再一次改變。
景容沉默良久,啞聲道:“用合理與不合理來形容一個人的行為,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人生無常,不到那一天,或許她也無法預料她的下一步會落在哪里。”
謝蘭玉思索片刻,問道:“這么說來,師兄認為她主觀上并不想做出這些事?”
不知為何,她一邊期望景容師兄回答是,一邊又害怕景容師兄回答是。
當長久以來的厭惡與憤怒散去,理智回歸,她自然不愿將曾經的師姐兼好友想的那般不堪。
可是,如果不是她,那還會有誰?師父至今昏迷不醒。
想到師父的現狀,謝蘭玉的臉色冷了幾分,再看向青云臺時,沒有方才那種莫名的情緒。
聽到謝蘭玉的問題,景容不由得想起那天在主峰之巔,師父與他的交談。
他知道在這些事中,存在著不可告人的隱情,究竟是什么隱情,師父沒有告訴他。
憑借他對云臨的了解和她事后的自責,景容自然認為那些行為,非云臨主觀愿意。
可師父又曾蓋棺定論,說云臨沒有被奪舍……景容捏了捏眉心,說道:“我不知其中內情,無法做出客觀公正的評價。以我的私心來說,我不相信那些事是她自愿為之。”
謝蘭玉淡淡道:“師兄信任她,但或許,她已經擔不起師兄的信任,”她頷首,“我去照顧師父,師兄,我先走了。”
云臨能不能醒來不是她該考慮的事,她醒來是她的造化,不醒則是她的報應。
與其在青云臺前浪費時間,她更應該守在師父床榻前,精心侍奉。
景容叫住謝蘭玉,謝蘭玉轉身。
謝蘭玉稚氣未脫的面容上帶著憂愁,景容擺了擺手,說道:“無事,你且去吧。”
等謝蘭玉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范圍內,景容這才重新看向幻境,劍眉微蹙。
那次浪滄山之行,云臨為以戰破境,獨自迎戰十幾頭猿嬰后,體力不支,沉睡一天一夜。
云臨醒后,靈氣回復,短暫休息兩天后,他們決定繼續往浪滄深處行去。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差點因為這個決定,喪命浪滄。
景容閉上眼,不忍再看幻境中的云臨將要經歷的磨難。
他只能希望,希望清風早拂,助她一臂之力。
—
云臨睜開眼時,景容正從山洞外走進來,手中捧著熱氣騰騰的包子。
包子?
云臨眨了眨眼,有點懵。她大概睡了很久,肚子餓的咕咕叫。
景容衣袖輕拂,籠住云臨的結界向兩邊散開,消失不見。
景容蹲在云臨身前,把包子遞給她,解釋道:“我剛才送兩個人出山,路過包子鋪,順手買了幾個。”
云臨一手拿起一個包子,囫圇吞下半個,笑道:“比齊叔的手藝好。”
景容笑了笑,溫聲道:“齊叔是怕我們吃不飽。”
青云宗開宗的時候是真的窮,窮得叮當響,祖師爺爺只有一身衣服,破了補,補了破,滿身補丁和叫花子無異。
他老人家收的四個徒兒都是大胃口,每人一頓要吃七八個白面饅頭,四個人一頓就是二三十個,一日三餐就是百十來個。
那時節漢室崩,天下大亂,諸侯亂戰,豪強屯糧圍地,餓浮遍野,天地靈氣紊亂,生靈涂炭。
是大修行者又能怎樣?能強過同樣有大修行者坐鎮的諸侯豪強?
不過是指望著上面的人手指縫松一點,漏點飯吃。
祖師爺爺找不來百十個白面饅頭,連一頓一人一個都保證不了。師徒五人因為吃不飽飯,幾次差點鬧崩。
鬧得最兇那次,師徒五人吵著吵著開始動手,打的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打完后,一個旁觀許久的小地主上前攀談,開出一人兩個白面饅頭、二兩肉食、醬菜管夠的價格,請他們坐鎮家中。
彼時,祖師爺爺穩穩當當地坐在四個徒弟身上,忙不迭點頭。
他身下的四個徒弟,想象著白面饅頭和二兩肉,淌著哈喇子,眼泛綠光。
那個小地主姓陳,云國皇族也姓陳。
青云宗每人一頓飯的主食只有兩個饅頭或包子的規矩,由此而來。
現在的青云宗盛名滿天下,被整個云國供養,依舊遵行祖師定下的規矩,自然不是因為當初那個原因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兩個包子,云臨解開水囊,猛灌兩口水,平復喉嚨的堵塞感。
景容不可能無緣無故留她一人在洞中睡覺,云臨又拿起一個包子,邊吃邊問:“發生什么事了?”
“這里是猿嬰的巢穴,我進來時,里面有兩個人,一頭猿嬰幼崽。”
“男人是外面村子里的獵戶,打獵的時候被猿嬰抓來,摔斷一條腿,好在命還在,沒受太大罪。”
景容的聲音很輕,懷著憤怒的悲憫。
“女人是外面村子里才生產的婦人,奶水充足,摘野菜的時候被猿嬰擄來當奶媽,也是那巨型白毛猿嬰的……”后面的話景容沒能說出口。
猿是最接近人的存在,只是,最接近人的存在也代表了它們終究不是人,是獸,是煞。
人與獸,獸與人,涇渭分明。
無論是獸被人蹂·躪,還是人被獸凌·辱,做出這種事的人或獸,都令人作嘔。
云臨松開遞到嘴邊的包子,松軟的包子皮上留下半月形的牙印。
她怔怔地看著景容,忽然覺得香噴噴的包子難以下口。
景容揉了揉云臨的頭發,嘆息一聲:“身上的傷好治,心上的傷難治。怕她想不開,我彈奏一天一夜的忘憂曲,封了她的這段記憶。”
忘憂曲是水系道法,以木靈輔之。景容是四靈修士,偏偏獨缺水靈根。
他彈奏以山水自然滌蕩心靈的忘憂曲,效果也就沒那么好。
于是他不眠不休,用借來的木琴彈奏一天一夜,終于將女人的這段噩夢般的記憶塵封。
好在女人的男人是個好的,什么都沒問,只緊緊地抱住女人,大哭一場,眼睛紅得滴血。
他說等她身體恢復了,他就帶著她和孩子搬走,搬到沃野郡,再也不回來。
“師妹,我累了,”景容將頭枕上云臨的右肩,慢慢閉上眼睛,“我想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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