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陳謙帶著圣旨來到青云臺時,正好看見幻境中的景容,將頭枕在云臨的肩上。
于是,一道不善的目光射向景容。
景容敏銳地察覺到目光的來處,轉頭看去,看清來人是誰,一向寬厚溫和的青年罕見地顯露出不耐煩。
陳謙,云國太子,一個死纏爛打,追著云臨不放的煩人精。
他對云臨的糾纏包括但不限于上山探望、邀約宴會、請求指點劍法、贈送金銀。
最開始,云臨認為陳謙是一時興起。
不想因為這點小事鬧得人盡皆知,也不想給青云宗帶來麻煩,她偶爾會應下陳謙的邀約,金銀卻是敬謝不敏。
不知這是不是給了他一種莫名的鼓勵,他上山的頻率越來越高。
那段時間云臨的修為停滯不前,都城謠言四起,稱云臨將成為未來的云國太子妃。
云臨自年幼修道,就預感她會登臨大道之巔。十幾年來,她始終如一地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前行。
云臨將此事稟告落霞散人后,背劍下山,把陳謙堵在宮門前,當著滿都城人的終結流言。
她終結流言的方式十分簡單粗暴,不留一點情面。
她一劍劈碎宮門前的石獅,厲聲警告:“太子殿下再糾纏不清,有如此石!”
要離開時,她看著被一眾禁軍護在中間的陳謙,輕蔑反問:“四丈高的宮墻,繁瑣的宮裝,無聊的生子使命,比得上大道之巔的蒼茫遼闊,灑脫自在?我該稀罕?
“還是太子殿下以為我會畏懼流言,臣服蜚語?”
青云宗護短得緊,云臨在宮門口的驚世之舉,在師父和落霞師叔的“據理力爭”下,最終被云王定性為小孩子不懂事,罰思過崖面壁三月。
這個懲罰,云臨求之不得,她總算可以清清靜靜地修行。
倒是陳謙,被罰東宮思過半年。他出來后還想上山,青云宗的守山靈陣卻已不認他了。
這次要不是他帶著圣旨,只怕是進不來的。
景容的視線繞過陳謙,看向他身后的兩位女子,更準確的說,是看向他右后方那位身穿墨綠圓領袍的姑娘。
那姑娘綁了個馬尾辮,手配皮護腕,腰間纏著條銀鞭,褲腿扎進鹿皮短靴,整個人清爽利落。
江常曦看見他在看她,興奮地揮了揮手,喊道:“景師兄,好久不見!
她越過陳謙,徑直走向景容,魏遼照例跟隨在后。
陳謙生來尊貴,不是大方的人,也不是會隱藏情緒的人。江常曦招呼都不和他打一聲就自顧自走開,這叫落了他的面子。
陳謙冷哼一聲,將不滿的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
左后方的少女輕輕扯了扯陳謙的衣袖,乖巧道:“江少城主一介武夫,不知禮數,皇兄心胸寬廣,何必和她置氣。”
這話極好的取悅了陳謙,他側眸道:“建安此言深得孤心!
建安,即建安公主陳祈,云王的第七女。
陳祈沒有被夸獎的高興,反是憂心忡忡地望著青云臺,心疼地要哭出來一般,“皇兄,你看云姐姐!
陳謙順著她的視線,看見仿佛丟了魂魄、呆坐在地的云臨,心沒來由一緊。
哪怕發生青云大會那件事,他也從未見過她這么落魄,脆弱易碎,就像一個空洞的瓷娃娃。
他沉默了一會兒,修長的手指拂過內侍捧著的圣旨,心下稍安。
青云弟子自然而然地給陳謙讓出一條路,陳謙下巴微揚,矜貴地朝正殿走去。
一路上青云弟子拱手行禮,極大地滿足了陳謙高高在上的心理。陳祈跟在陳謙身后,謙卑地朝眾人頷首還禮,看上去小心的可憐。
江常曦停在景容身前,景容笑著寒暄:“也不算好久不見,剛才我在幻境中看見少城主了!
“看見我在做什么?”江常曦隨口一問,順道掃了眼幻境的景象,輕嘖一聲,“草鋪不夠你睡,非要靠臨臨的肩膀上!
景容實誠地回答:“看見你被巨型白毛猿嬰捏在手里,還看見你被魏道友抱著,一邊嚷嚷著讓師妹打爆猿嬰!
江常曦一聽是這事,扶額哀叫:“別說了別說了,我求你別說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的丟臉事會在這種情況下,人盡皆知。
難怪,難怪青云臺周圍的人看向她時,帶著若有若無的同情。
魏遼哈哈大笑,似乎想到什么,他止住笑聲,低聲問:“那件事,真是云道友做的?”
江常曦毫不猶豫地給了魏遼一拳頭,沒好氣地說:“臨臨的人品你還不知道?胡問些什么話。下次再這樣,我就帶徐虎,不帶你出來!
景容略過魏遼的問題,沖他抱拳道:“好久不見,魏道友!
魏遼還禮,用他剛才的話回他,“也不算好久不見,景兄不是才在幻境中看到我嗎?”
景容一愣,隨即放聲大笑,惹得眾人頻頻看過來。
自打青云大會后,大師兄就很少開懷大笑。
“說笑的,”魏遼拍了拍景容的肩膀,“景兄寬心,云道友的為人我們都清楚!
他頓了頓,環視四周,輕嘆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
—
肩膀上突然增加重量,云臨習以為常。
青云宗攏共一位掌門,四位山長,內門弟子自然而然沒有多少,只有十四人,比不上外門弟子,有兩三百人之數。
但這十四人的境界修為,又遠非同時期的外門弟子可比。如果內門外門一起修煉,那對外門弟子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所以,他們十四人通常一起修煉比試,加上大多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關系也就還不錯。
一天修行結束,他們會爬上視野最開闊的主峰,嘻嘻哈哈地吃喝玩樂,斗法辯論。
累了,就你靠著我,我靠著你,眺望都城的燈火,數一閃一閃的星星。
沒有男女之別,只有自懵懂時,一路扶持走來的情誼。
云臨慢慢咬了口包子,想著景容方才講的那些話,食不甘味,秉著不能浪費糧食的教養,勉強將剩下的半個吃完。
反正她身上的衣裳也不要了,油膩膩的手直接在衣服上抹了把。
云臨側過頭,景容當真是累極了,一向束的端正的發此刻稍顯凌亂,幾縷碎發自然滑落,隨著呼吸起起伏伏。
她小心翼翼地挪動雙腿,換成打坐的姿勢,雙手重疊放至腹部,掐了個子午訣。
掃了眼右肩上睡得正酣的景容,云臨緩緩閉上眼。
她的意識沉入識海,一把銹跡斑駁的長劍虛影,自識海白霧中慢慢浮現。
八歲那年,不定劍落入她懷中,到現在,已經過去六個年頭。
六年,兩千多個日夜,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云臨靜靜地看著不甚美麗的長劍虛影,依稀品出恍如隔世之感。
她與它,熟悉而又陌生。
她知道不定劍最討厭她說它丑,最討厭她夸贊青衣無名美麗,最討厭她把它送去宮廷鑄劍坊。
她知道它愛吃醋,知道它脾氣不好,也知道它其實是一把萬中無一的寶劍,雖然它真的不好看。
但是,她也從來沒去了解過,埋藏在斑駁鐵銹之下的,它和前些任主人走過的春夏秋冬,歲月長河。
云臨飛身而起,來到長劍虛影之前。
她伸出右手,鄭重地握住劍柄,闔上雙眼,將心交付。
長劍虛影在被云臨虛握住時,幻化成縷縷青藍色的光芒,匯聚成歷史洪荒,鉆入云臨的眉心。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三百多年前的書生,一襲白衣飄飄,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他站在人間最熱鬧的繁華街道,周遭人來人往,喧囂吵鬧,他自成一派清凈世界,仿佛不是此世間之人。
他的嘴角始終掛著淺淺的笑意,不達眼底,就好像,人世沒有什么值得他留戀和駐足。
書生轉身離開,走進連綿起伏的群山。他以群山為翼,青衣無名為骨,布下封印大陣。
而被封印之物,是一把銹跡斑駁的長劍。
云臨怔然。
青云四峰竟然是封印不定劍的囚籠,而青衣無名,則是封印不定劍的鑰匙。
難怪她每每提及青衣無名,不定劍總要生氣。
不定劍沒給她反應的時間,畫面繼續流轉。
長劍嗡嗡作響,在沒有主人使用的情況下自行出鞘。它沖破封印的禁錮,沒有一絲猶豫,直挺挺地插進書生的心臟。
書生仿佛早已預料到一般,雙手摁住劍柄,向陣心一倒。
一人一劍,就這樣被群山封印,不見天日。
云臨啞然,究竟發生了什么,書生寧愿獻出生命,也要拉著不定劍永世沉淪。
而不定劍,又是怎么做到,在契約尚在的前提下,決絕弒主。
畫面還在繼續前推,它的上上任主人是七百多年前的農家少女——一位不懂修行的尋常人。
別看不定劍銹跡斑駁,實則鋒利無比,少女便用它來劈柴殺魚,宰牛殺雞。
后來,一群修士路過少女的村莊,看出不定劍的特別,以修士的身份,要她獻出寶劍。
少女無動于衷,他們便以金銀為誘,不成又以強奪威逼為手段。
修士以全村人的性命作為要挾,要求少女交出不定劍。
就在少女差點妥協的那一刻,少女緊握不定,雙目猩紅,寥寥幾劍,斬得修士命喪黃泉。
憑什么修士要凡人的東西,凡人就必須自愿獻出來?
憑什么修士可以決定村莊所有人的生死?
憑什么修士要她怎么做,她就必須怎么做!
少女握著劍,在同村人驚駭的目光中,憤然離去。
后來,一位沒有境界的少女,帶著她手中的劍,專殺猖狂蠻橫、肆意妄為的修士,無人能擋。
長久混亂無序的修行界秩序初成,不再依仗修為橫行人間。
再后來,肅清修行界的少女游歷長江時,大浪突起,將少女吞沒。
獨留一把銹跡斑駁的劍,矗立江邊。
時光飛速倒退,來到兩千五百年前的奴隸制王朝。
那是一個修行萌發的時代,懵懂地操控靈根的人成為不事生產的奴隸主貴族,自名為天人遺族。
不定劍的主人是一個奴隸,他用不定劍推翻奴隸主的統治,成為新的奴隸主。
陽光底下無新事,新的奴隸主出現,舊的奴隸主淪為奴隸。
奴隸成為奴隸主后勵精圖治,開疆擴土,晚年卻驕奢淫逸,虐殺成癮,行跡瘋魔,被人推翻當夜,用陪他征戰半生的佩劍抹了脖子。
再往前,沒有再往前了。
再往前是一片混沌,仿佛已經到了世界的開端,原始而又壓抑。
云臨沒有看見鑄造不定劍的人,它就像憑空出現在世間一樣,歷經三個主人,最終選中她為第四任劍主。
云臨猛地睜開眼睛,額上布滿虛汗。
不定劍劍主,沒有一個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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