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既是武安王的人，吩咐的事下官定會牢記，自當(dāng)妥善辦理。”

        兼州知州沒想到，有一天周大將軍的人會來找自己辦事，尊敬之余，甚至有些誠惶誠恐。

        秦簡音收起令牌，溫和一笑，拱手道：“多謝知州了，還要麻煩您派些人手喬裝打扮幫著押運(yùn)錢糧，我的身份也煩請您別聲張。在下還有要事，不能久留。”

        他到兼州州城也沒多久，連歇都沒歇，這得趕著再去元州。

        兩日前，他授完課后便去找盧員外，告了三堂課的假，一共挪出來十日的空閑時間，預(yù)備去一趟兼州和元州。

        青石縣里在借到錢后就張貼了告示，招募勞工種樹、修筑水渠堤壩，人數(shù)不限，每人按天發(fā)放銀錢糧食，因此他急著去隔壁兩州兌換現(xiàn)銀，順便買些糧食補(bǔ)充府庫。

        如今已是三月中旬，再過一兩個月就要到汛期，防汛也該提早準(zhǔn)備起來。

        在這些方面，他的經(jīng)驗(yàn)不如楚陽幾人充足，因此分工合作，他提供錢糧，楚陽等人策劃興修水利工程的方案。

        而縣中諸位同僚也做了相當(dāng)充足的準(zhǔn)備，為好奇招募事項(xiàng)的百姓們答疑解惑，還真招到了不少人。

        不管是修筑水利工程還是種植山林，百姓們關(guān)心更多的，無非是告示中涉及的山上土地歸屬，以及日后如何依靠山林養(yǎng)家的問題。

        縣中針對這些問題也一一給了回答。

        百姓手中原有的土地，縣衙不會動，而像山上無主的土地，自當(dāng)歸屬縣衙，而此前已被開墾的，縣衙會與土地所有者簽訂合約，重新劃分，統(tǒng)一種植。

        凡是同意簽訂合約統(tǒng)一種植的，后續(xù)問題都由縣衙操辦，不必費(fèi)心勞神，不同意的話，縣衙也不會強(qiáng)求。

        無論是無主之地還是簽了合約的地，都會按照各戶人口數(shù)量和土地肥沃程度重新劃分，盡量保證公平公正。

        不過這些土地要按照縣衙規(guī)劃，改種各類樹種，之后縣衙還會出錢請專人指導(dǎo)，定期下鄉(xiāng)傳授種植知識。

        倘或顆粒無收，則由縣衙保底，賦稅是縣衙補(bǔ)交。

        簡單來說，就是一切問題皆有縣衙出面解決，百姓只管勞作，多勞多得，成本幾乎沒有。

        這還只是涉及山上的土地，山下的農(nóng)田，縣中另有規(guī)劃。

        大部分百姓都以為，反正本來在山上種田都要靠老天爺吃飯，還不一定有收成，如今試一試也無妨，大不了還是和往年一樣，靠縣衙賑災(zāi)救濟(jì)，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齊書估算過花費(fèi)，雇傭勞工、買樹種、買土地的錢，加起來也不超過十萬兩銀子。

        青石縣總共有七座小山，四座都在大杉村周念手中。剩下的三座里，其中兩座水土流失嚴(yán)重，需要栽種防護(hù)林，另外一座情況好些，是可以種些茶樹之類的作物在上頭。

        等秦簡音先一步從元州回來，縣中已經(jīng)招了不少勞工，楚陽在整理名單。

        他拿了名單來看，不多時蹙起眉頭，問：“怎么勞工中竟有小半都是十來歲的孩童？”

        “唉，縣中窮困，這些孩子也是想著為家里補(bǔ)貼一點(diǎn)。”

        楚陽說起這個就忍不住嘆氣，“還有些十歲不到的小孩子也說要來報(bào)名當(dāng)勞工，不過被齊書勸回去了。”

        秦簡音沉默了。他想，若是自己能讓青石縣家家戶戶都過得好，也不必再讓這些孩子出來討生活。

        “不說這個了。”楚陽道。

        見這會兒沒人，楚陽悄聲問：“前兩日兼州的官差扮成鏢局的人送來錢糧，說是聽從知州吩咐行事。簡音，是你的緣故么？”

        既已做了，秦簡音倒沒什么隱瞞的想法，猶豫了一下，承認(rèn)道：“向南兄，的確是我，不過個中緣由暫時還不能說與人聽，日后自會讓你知道的。”

        楚陽也理解他，安慰道：“你不必多慮，若是不能說，我不會多問。”

        近日陰雨不斷，眼瞧著是又到了汛期。

        縣衙里緊張而又忙碌，預(yù)備著山洪到來。楚陽讓齊書他們?nèi)ゲ榭磩傞_工修筑的水庫，假如情況不妙，還得組織疏散修筑工程的民眾，秦簡音則領(lǐng)命去看一看山上的樹苗。

        山上新栽的樹苗有很多是都從元州買回來的，因此秦簡音還和元州的知州商議，請了一位熟悉種植山林的官員過來指導(dǎo)，這個官員在青石縣待了半個月才回去，給了很多中肯的建議。

        秦簡音都在琢磨了，看看人家，到底是州官，操持一州大小事務(wù)，懂的就是多，有機(jī)會不如帶著縣中諸位同僚，去跟長官們學(xué)習(xí)交流一番，如此也能更好治理青石縣。

        這個時節(jié)下一場雨，看起來至少要兩三天才能停，大家都有些擔(dān)心樹苗會不會被雨水澆壞，花了一萬多銀子買的樹苗，可不能白白糟蹋了。

        秦簡音仔細(xì)看了一遍，覺得山上排水尚好，種下的樹苗都成活了，捱過這次雨水也還有把握。

        他更擔(dān)憂連綿陰雨，其他山上有發(fā)生泥石流的風(fēng)險(xiǎn)，因此暫停了勞工們在山上的工作，把他們調(diào)派去楚陽那邊，做些修筑水渠、加固堤壩的活兒。

        調(diào)派過去的民眾中有很多婦女孩童，他們沒太大力氣，做不了修水壩的重活，但是不做又少了份收入來源，楚陽心生憐憫，便讓他們幫著運(yùn)泥沙石頭。

        本來這活也該是修筑水壩的勞力們來做，楚陽將活計(jì)分開，還是為了讓更多的勞工能拿到銀錢糧食。

        等雨停了，縣中還要抓緊時間排水固土，多筑幾道防護(hù)壩。

        而且再過些日子，等天氣更暖和了，就該著人往山上放菌種。他也抽空過去看了，情況較好的那座山除了種茶樹，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準(zhǔn)備擱一些放菌種的木頭。

        菌種還都是從兼州帶回來的，這玩意沒人賣，收集了好一陣子呢。

        盡管縣里忙碌，這些時日他還是抽時間多去了幾次盧家。

        之前請了幾日的假，如今得補(bǔ)上。

        他下學(xué)出來路過州衙，只覺附近有些熱鬧，駐足觀望，向路人打聽是何情況。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路人擺手說，“剛才官差來貼告示，說是安國公安盛去世了。”

        “什么？”

        聞言，他不由得一愣，忙湊到告示欄邊上看。

        告示欄上的確有份新貼的告示，上書安國公于十?dāng)?shù)日前病逝，生年七十有三，陛下悲慟萬分，予其謚號為敬肅公，白紙黑字，不能有假。

        在秦簡音的記憶里，安伯父對自己還不錯，時常照拂一二，因此頗有些悵然。

        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真是世事無常。

        他心里傷感，有意隨便走走散心，紓解傷情，便又去了那座茶館。

        上回的茶水錢還沒付呢，正好一起補(bǔ)了。

        茶館內(nèi)沒有別人，大抵這才是常態(tài)。

        這次他仍舊只要了一壺茶，江掌柜也贈了他一盤糕點(diǎn)，說是剛做好的。

        和上次清甜的桃花糕不同，這回是一碟子楊梅糕。如今不是楊梅成熟的時節(jié)，也不知江掌柜從哪里弄來的。

        糕點(diǎn)呈淺紅色，咬開后能看見里面零星的碎楊梅，淡淡的酸甜味兒，倒是很爽口。

        秦簡音吃了一塊，感嘆道：“我總覺得待在這里格外舒心，真好。”

        “多謝公子夸獎了。”江掌柜翻了一頁書，微微一笑。

        今日他還是一身廣袖黑衣，衣襟上繡著一只白色的鶴，看起來格外出塵。

        秦簡音坐了一會兒，付完茶錢正欲離開，忽然從外面溜進(jìn)來一條大黑狗，還撞著了他的腳，把他嚇了一跳，連忙躲開。

        江掌柜放下書，到后廚去拿了幾塊糕點(diǎn)出來，跟那狗招了招手，蹲下去喂它吃了。

        秦簡音：“……”

        難道自己每次來茶館都有現(xiàn)成的糕點(diǎn)，是因?yàn)榻�掌柜要留著喂狗么�?

        似乎察覺到他一言難盡的神情，江掌柜解釋說，這條狗大約有十五六歲，估計(jì)也沒幾年活頭了。

        “這么老的狗？”秦簡音驚訝地問。

        “是。”江掌柜笑了笑，“公子不知，它就住在白府里，跟我也算是鄰居吧。”

        江掌柜似是無意地說：“不過白府冤魂多，也確實(shí)需要它守一守。”

        秦簡音又多看了這條狗幾眼。

        它確乎是很老了，老到身上摻了許多白色的毛發(fā)。它的牙齒幾乎掉光了，只能慢吞吞地舔著糕點(diǎn)。

        老狗吃完糕點(diǎn)后，也不看茶館里的人，慢悠悠走出茶館。

        它走到白府墻根，從野草橫生的狗洞窸窸窣窣鉆進(jìn)去，消失不見。

        秦簡音忽然產(chǎn)生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測。

        有沒有可能，當(dāng)年那場慘案還有幸存者，這條狗便是其中之一？

        還有江掌柜……跟自己透露這些信息的目的是什么？

        他回頭看向江掌柜，對方只是笑笑，和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什么異樣的神色都沒有。

        …………

        夤夜時分，一個黑衣人閃進(jìn)薛府，悄無聲息，沒有驚動任何人。

        “怎會如此？那日后該如何？”薛應(yīng)問道。他拿著一封信函，仔細(xì)看去，手指將信紙都攥皺了。

        “稍安勿躁。”那黑衣人皺眉發(fā)聲。

        黑衣人道：“如今新任副教不知如何聯(lián)絡(luò)各地暗線，反而是好事。新副教疑心頗重，不是易于之輩，不然我也不會冒險(xiǎn)親自前來江南。你盡量別驚動郜京，畢竟咱們都是舊副教的人，不得他信任。”

        一語罷了，黑衣人趁夜色遁走，高壯的身影十分靈巧，如同猿猴一般翻過高墻，徒留薛應(yīng)站在原處，臉色青白。

        全亂了。薛應(yīng)想。

        前兩日周念告訴他，說手下人注意到秦簡音去了兼州和元州取銀子，似是和兩州的知州有些交情，想來身份應(yīng)當(dāng)不簡單。

        但是除此之外，沒什么異常。

        可薛應(yīng)還是覺得不對，事出反常必有妖，秦簡音前些日子跟周念說了一番話，總不會只是嚇唬人。

        偏偏趕上京中有變動，還不能輕舉妄動，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副教換人，各地暗線都斷了聯(lián)系，以后會如何，誰也說不準(zhǔn)。

        看來有時間還是得找周念商議一番，實(shí)在沒有辦法的話，也就只能試圖聯(lián)絡(luò)其他暗線。

        大家聯(lián)合在一起，總能搏出一條活路，起碼比現(xiàn)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情況要好的多。

        “夫君臉色不好，可是有什么煩心事？”不知何時，冬娘悄然站在薛應(yīng)身后，為他披了一件衣裳。

        “雖是春末，可夜里依舊風(fēng)寒，夫君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冬娘說。

        薛應(yīng)回轉(zhuǎn)身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無事，不過是聽說當(dāng)年提攜我的安國公去世，有些傷感。”

        冬娘笑了笑，“夫君最是知恩圖報(bào)的人。”

        不知是不是錯覺，薛應(yīng)總覺得她那“知恩圖報(bào)”四個字，說的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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