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會試
及冠之后,一眨眼的工夫,秦簡音就踏進考場,預備開考了。
昌國的會試自二月十五日起,直到二十一日結束,共有經義、詩賦、策論三科,每科留足兩日的時間。
經義頭一科考,說難也不難。經書涵蓋范圍大,從十數部經典里抽出一些考校,只要記熟背會了,很容易就能答上來,對秦簡音來說不是什么難事。
他四歲開蒙,熟讀經典,家中又不乏博學之士,即便后來離京,隨父在外漂泊時也不曾荒廢學業。
更別提他后來到了西疆也是攻讀不輟,頭兩年周誠怕他功課跟不上,還給他請了幾個教書先生。
故而不到兩個時辰的工夫,秦簡音就答完了經義科的試題。
他閑的發慌,索性在多發的便箋上寫寫畫畫。
而第三日考校詩賦,題目就十分有趣了,要求寫四季之景,各作詩三首,而后還要作一篇賦,將前面所作的詩結合起來。
自古作詩,春夏多盛景,秋冬多蕭瑟,要將四季不著痕跡地串聯起來,又要不落俗套,另含深意,看來得好好思考了。
秦簡音的賦和文論都還可以,只是詩一向作的不好,這個題目叫他費了不少心思。
他咬了一會兒筆頭,終于下定主意,提筆寫道:
月隱濃云里,雪歸南山去。光華相映輝,脈脈不得語1。
像他寫的這種類型的詩,一般被昌國的學士稱作“野詩”,即不符合主流詩壇固定格式、意蘊詩風的詩作。
野詩有時劍走偏鋒、出其不意,令人拍案叫絕,但有時艱澀不通、意味不明,讀來令人不知所云,故而為主流學派所詬病。
但是應試么,不就是硬著頭皮也得試,于是秦簡音只嘆了口氣,提筆繼續寫。
要是會試不考校詩作,只考賦該多好啊。
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他咬著指甲蓋想,第二科就考成這樣,那最后一科豈不是要逼瘋人。
不過最后的策論題卻出乎他意料了。
策論題為:論富國強軍安民濟世之道。
秦簡音看過歷來的策論題目,一般都是選歷史典故,指一句話要求論證辨析,像這樣的策論題目,開國以來大約是頭一回。
不過倒是讓他取巧了。
試問在座考生還有誰和他一樣,既去過邊疆,見識到昌國第一的銀甲軍,又來過江南,參與進府衙經濟民生之事呢?
他雙眼一亮,優哉游哉地羅列出綱要,有條不紊開始作文,微微抿唇思考時,臉上兩個淺淺的梨渦便顯露出來,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模樣。
到了最后一日,他交完試題出貢院,大周府的人正在貢院外面等著,柳氏就站在馬車前。
周謹因為公務在身,實在走不開,不然就親自來了。
也沒別的,就是關于袞州知州人選的事。袞州剛經歷了一場風波,人選自得仔細選拔,所以遲遲未定。
柳氏讓人接過秦簡音的書箱,順手給他披了件狐裘披風,笑道:“二郎雖然不在,卻也囑咐了他府上的人照顧你,不過我想著還是大周府比較熱鬧,所以叫他的人先回去了。”
見他面色發白,柳氏叫他先上馬車,喝兩口參湯潤潤喉嚨。
貢院的住處很是逼仄,吃的也只有干糧,周謹和柳氏擔心他抗不住,出門之前就吩咐了府上人,等秦簡音回來了,要給他好好補補。
秦簡音裹好披風,笑道:“勞大嫂費心,我哪兒就那么嬌弱,不過是考了幾日的試,沒什么大礙。”
剛結束會試,他也放松下來,少有的沒拘著自己,連說話都隨意了許多。
貢院附近就是太學院,太學院旁邊有條巷子,名為詩書巷,是售賣詩賦文集、筆墨紙硯等物的場所。
秦簡音只小時候去過幾次,這回自入京還未曾得見,便與柳氏商議,請她先回,自己則去巷子里逛一逛。
柳氏想著他剛考完,也該放松一下,便隨他去了,留下一架馬車等著,另派了兩個小廝跟隨,自己先回去。
會試剛結束,學子們忙著回去休息,太學院也還沒到下學時間,巷子人不多。
秦簡音漫無目的地閑逛,一步步朝巷子深處走去。
巷子里盡是些賣書畫紙筆的店鋪,招牌門面都很相似,檐下一水兒掛著素面燈籠。
已是傍晚,夕陽斜斜映進來,將巷子一邊的店鋪襯出一層暖和的色調,地上也灑了些柔和的光,石板路間的青苔透著晶瑩的紅。
此時此刻,小巷子安靜溫馨極了,眾人好像都與秦簡音隔絕,他們是一個世界,他獨在一個世界。
詩書巷不是很長,秦簡音在巷子盡頭停下,面前有一扇門。
門不大,周圍有青磚砌成的墻,不高,能從墻頭看見那邊建筑的屋檐,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應當是城隍廟。
他的目光落回墻上,看見墻上有一層厚厚的青苔,還長著些雜草,不知為何,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公子在看什么?”
身后傳來一道聲音,秦簡音回頭,是柳氏派的小廝。
他笑著搖搖頭,剛想說話,脖頸上掛著的玉佩滑了一下,不輕不重地掠過心口,帶來一點瑩潤溫涼的觸感。
一時間他有些恍惚:“沒,就總覺得這里似曾相識。”
小廝唔了一聲,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刮了陣風,卷起兩人的衣袍。夕陽西下,四周漸漸涼起來。
“公子回吧,天晚了,小心著涼。”
“好。”
秦簡音再望了那墻一眼,將手放在心口,隔著層層衣料捂住那塊玉佩。
玉佩此時有點兒發燙,想來,大約是風吹得他冷了吧。
晚上周謹回來,先是問他會試感覺如何,他如實說了。
周謹捋了一下胡須,道:“本次會試試題的確出人意料,往年考校詩賦,一般是給定韻腳,或作唱和詩,今年卻大不相同。不過也好,自由作詩,更能判斷學生的才學。我不擔心你。”
秦簡音聞言,只是笑了一下。
仿佛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周謹說:“我并不是寬慰你。有不少學子,討巧去研究試題,應試應得腦袋都木了,一遇到靈活的題目,反而不會變通,容易出錯。”
他這樣一說,秦簡音也覺得確實有幾分道理,于是坐直了,合掌許愿道:“但愿出個好成績,得高名次,讓咱這野詩也拔一回頭籌。”
周謹撫掌大笑:“妙極了!若真如此,只怕此后天下學子盡去學那野詩了。”
柳氏也掩面輕笑,道:“簡音那野詩也不是人人都學得來的,譬如‘昨夜風驟起,何年能歸鄉’一句,便是極好。”
他倆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是把秦簡音說得有些赧然,連連擺手。
柳煙所說的,是秦簡音當年還在京城時,某年大雪所作。
詩曰:
轅門覆白雪,鐵甲凝厚霜。昨夜北風起,何年能歸鄉2?
彼時秦簡音不過七八歲,讀到詩中塞外蒼涼景色,又見北風呼嘯,有感而發。
秦簡音臉紅道:“都是小時候胡謅的了,現在提起,甚是丟人。”
見他手和腳都沒處放了,柳氏也不再打趣,岔開了話題。
秦簡音就在大周府住了一晚,隔日還是說要回秦府,周謹拗不過他,嘆道:“這里又不是虎狼窩,怎么一個兩個都不愿住呢。”
雖不知周謹說的還有誰,但秦簡音很明智地沒有接話。
還未到出成績的時間,秦簡音左右無事,又想去詩書巷轉一轉,反正詩書巷離他家不遠,也就四五里地的路程,就當飯后消食。
街上還有賣糖葫蘆的,秦簡音有些嘴饞,摸出零錢買了一串。
京城里賣的東西就是貴些,一串糖葫蘆,鐘口城才賣四文錢,京城居然要六文錢,還比鐘口城的少一顆。
秦簡音咬著糖葫蘆漫步,看見前面一個熟悉的人影閃過,鉆進詩書巷,不見了。
那道人影有點像安原,不過他也沒仔細看,只是自己慢慢走著,走到了一家書局門口。
書局名為竹墨堂。
這個竹墨堂秦簡音知道,幾十年的老字號了,以書籍種類繁多出名。于是他抬腳進去,打算逛一逛。
書局里空間很大,人頭濟濟,有一處地方圍了格外多的人,不知在做什么。
秦簡音隨意望過去,定睛一看,只見那邊高高掛著個木牌子,上書“宴公子新作”,下邊擺了一排排的書。
秦簡音深吸了一口氣。
宴公子,這個名字他有印象的。
那還是在西疆的時候,有次周誠讓衛一送奏折進京,順便給他帶些書回來,衛一稀里糊涂挑了一堆,什么種類的都有。
其中就夾雜了幾本宴公子所作的話本子,文采倒是很好,故事寫的也有趣,有趣得秦簡音想起來就開始磨后槽牙。
話本子里有個故事,叫做“戚將軍神威動天下”的,主人公是昌國開國將軍之一戚難于。
故事蕩氣回腸,叫人心潮澎湃,其中還八卦了一筆戚將軍的感情生活,寫得也是委婉動人,百轉千回。
那時秦簡音還很年少,什么也不懂,看得津津有味,沉迷于戚難于和夫人的愛情故事無法自拔。
周誠見他廢寢忘食的,問他看什么這么入迷,他便把話本子也給周誠看。
不過里面有個細節他不太理解,懷疑是那宴公子用錯了詞。
他問周誠:“大將軍,話本子里說戚將軍是‘豐神俊朗’,可形容他的夫人李舒卻是‘風流倜儻,顧盼生輝’,‘風流倜儻’這詞可以拿來形容姑娘的么?”
周誠正看到戚難于對李舒戲說“與本將軍生個兒子,也教他去打仗”這一段,再聽清他的話,當時手就抖了一下,沒拿穩話本子,直接砸他頭上了,然后又瘋狂解釋說不是故意的。
而后便沒收了他的話本子,還把衛一叫來大罵一通,勒令對方以后不許再胡亂買書。
這件事讓秦簡音十分不解,直到不久后的某天從孫點那里得知,李舒是安國將軍李青檀的三弟,當朝丞相李繪文的三叔公。
李舒,戚將軍的夫人,男的。
秦簡音當時整個人都傻了,連著好幾天都不敢跟周誠搭話,著實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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