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目光放緩，一步步靠近她，然后在離她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

        “我聽說過這件事，四十年前風雨閣和朝廷達成協議，每一年都會送閣里重要身份的人去皇城保護皇帝，十四年前他們送去了少閣主和他的夫人。”

        “你見過他們。”徐令容的語氣很肯定，低頭看到了右手邊一根細長的樹枝微微頓了一下，又再次抬起頭看向段重。

        “那時我還小，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令容姑娘為何如此肯定？”

        徐令容沒有說話，段重又朝前走了一步：“我不知道你因為什么對我忽然這么大的殺意，但是風雨閣是叛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因為他們而生氣？”

        徐令容笑了一下，眼神卻沒有什么溫度：“是啊，我很生氣，可惜他們連尸骨都沒有。”

        若是尋常人聽到她這般語氣，怕是以為她要將人尸骨掘出來，讓人死后都不得安寧。

        但是段重只是看了她兩眼，頓了會兒后才說：“三年前清絞叛賊的時候，京城所有風云閣的人都死了，就連暗閣的一些人都牽扯了進去，尸骸成山，京城沒有安葬的的地方，全部都一把火燒了。”

        徐令容板著臉，指甲深深扎在掌心。

        “只不過，這對夫婦的遺骸還在。”

        徐令容猛然抬起頭，死死盯著他，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失態：“他們在哪兒？”

        “埋在了冷宮的那株老梅樹下。”

        徐令容沒有再說話，空氣一陷入了沉默，山間的風微微吹著，將炊煙揚在半空中，陽光一如來時撒在兩人的肩頭。

        段重再次朝前走了一步，徐令容忽然站起來，看也沒有看他一眼，順著來時的路，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段重看著她的背影，低下頭掩蓋了眉宇之間的傷痛，再抬頭，又毅然追了上去。

        日頭漸漸的沉下西山。

        留在馬車旁的陳玥終于還是忍不住現出身來，雖然是把其他雇傭來的人嚇了一跳，但是沒有人敢詢問，也沒有人敢湊上前。

        只有儲岫大大咧咧的在她四周走了幾圈，覺得對方冷冰冰的很無趣，就自己坐在空地上等著徐令容回來。

        不一會兒，兩人在看見徐令容的身影后，都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

        “樓主。”陳玥迎上去，在離她百步之遙的看到了段重，她動了動嘴唇還是什么都沒有問。

        “徐姐姐，你回來了！”儲岫立刻扯住她的袖子，十分的愉快，“晚飯快做好了。”

        “我不餓，你們吃吧。”徐令容撫下她的手，獨自一人朝著旁邊的高處走去。

        儲岫看著自己空落落的雙手，一時有些發愣，等回過神的時候，就不見了徐令容的身影，眼神頓時無措起來，想要追上去，卻沒有那一份勇氣，只能失落的回了馬車。

        徐令容走到無人之處，吹著晚間涼爽的風，才真正的冷靜下來。

        陳玥知道樓主的心情很不好，就遠遠的站在遠處默默望著。

        “陳玥。”徐令容的聲音有些疲憊。

        “屬下在。”

        “三年了，原來都過去三年了。”

        “……是。”陳玥擔憂的望著她。

        “感覺就像是在昨日。”

        “樓主你……”

        徐令容轉頭看向她：“今年我毒發的時候，你還是按照往常代我去叁俠山祭拜他們。”

        陳玥眉頭緊鎖：“樓主，要不還是不去雪城了，我們回叁俠山吧。”

        徐令容搖了搖頭。

        陳玥知道自己勸不動她，只能點了點頭：“我會加派人手。”

        “不用了，我毒發之時將雪城的人都撤走。”

        陳玥瞳孔一縮：“樓主是打算只身一人毀了雪城？”

        “他們給不了我需要的東西，留著也沒有什么用了。”徐令容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面早就已經沾滿了鮮血。

        “可是您毒發之后，身體十分虛弱……”

        “不要波及到自己的人，順便若是有人愿意逃出去，就幫一把。”

        徐令容并沒有說是什么人，陳玥心知肚明，每一年樓主毒發，在失去意識的時候，無辜之人他們自會救下來，但是上趕著來送命的，他們只能照單全收。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再靜會兒。”

        “是。”

        徐令容望著無邊的青山，找了個平坦的地方，這么一站就站到了大半夜。

        天空黑漆漆的，沒有月亮也沒有繁星，林子里傳來的都是野獸的嗚咽聲，徐令容動了動站麻了的雙腳，借著螢火光，一深一淺的往回走。

        遠遠可以望見馬車旁的火光時，爭吵聲也越過荊棘傳了過來。

        馬車邊儲岫鼓著腮幫子，雙手叉腰，氣勢洶洶的看著不速之客。

        “你是誰，憑什么闖進別人的馬車？”

        這不速之客不是別人，正是快馬加鞭從蜀城追過來的蕭憲柔。

        “這不是別人的馬車，這是我徐姐姐的馬車！”

        “呸。”儲岫氣笑了，“什么時候徐姐姐是你姐姐了？你這馬分明是朝廷圈養的馬，你這個朝廷的人什么時候和江湖人扯上關系了！你這分明就是想要搶劫。”

        蕭憲柔也不是吃素的，原本因為著急找人驚擾別人而心虛，這會兒被指責頓時脾氣也上來了。

        “你這個不知道從冒出來的野丫頭，誰知道靠近徐姐姐有什么意圖，有什么資格指責我？”

        儲岫：“你才是野丫頭，你全家都是野丫頭，我行走江湖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喝奶呢！”

        蕭憲柔氣得抽出自己的長劍，直直指著她，咬牙切齒：“來打一架！”

        儲岫也擼起袖子，一把抓起還沒有燃盡的火柴，兇神惡煞：“打就打，誰怕誰！”

        徐令容揉著眉心，咳了一聲。

        兩個還在對峙的人齊刷刷的望過來，眼神頓時亮的如同火星子。

        “徐姐姐！”兩人異口同聲，同時朝著她奔過來。

        一道黑影閃過，陳玥攔在了她們身前。

        段重也從黑暗中走出來，拿著石子就打掉了兩人手中的武器。

        蕭憲柔和儲岫：“？”

        剛剛沒見著你們出來，現在湊什么熱鬧！

        段重走到徐令容的身邊，看了看她的神色，走到旁邊拿了件披風給她。

        徐令容伸手接過，自己系好，往前走了一步，坐到火堆旁，戳了幾下尚未燃盡的木柴，火堆又重新燃起來。

        “大晚上的，沒什么事情就都去睡吧。”

        其他因為爭吵聲而起來的隨行者點點頭，又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蕭憲柔瞪了儲岫一眼，后者也回瞪過去。

        兩人互相暗自使勁阻礙對方，急匆匆都要往徐令容身邊湊，徐令容一個眼神，兩人頓時乖乖坐在了她的對面。

        “說說，到底是發生什么事情了。”

        儲岫：“徐姐姐，這個人她蠻不講理……”

        儲岫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頓。

        蕭憲柔氣急：“你別聽她瞎說！事情才不是她說的那樣。”

        隨即她又添油加醋，針鋒相對說了一通。

        徐令容：“……”

        “陳玥，你來說。”

        陳玥將剛剛發生的事情簡單的復述了一遍，大致就是蕭憲柔從蜀城逃出來，然后不知道馬車里的人是儲岫，沖進去被當做是盜賊，兩個人又都是大小姐脾氣，各自看不順眼這便吵起來了。

        蕭憲柔望著徐令容道：“徐姐姐，你要走為何不通知我一聲？我父親他攔不住我。”

        徐令容：“這次太守大人應該是氣得不輕。”

        “我們已經斷絕父女關系了。”蕭憲柔抱著雙臂，無所謂道。

        “斷絕父女關系？”儲岫斜眼看她，嗤笑道：“你還能把自己一身的骨肉還給他不成。”

        “我和徐姐姐說話輪得著你插話嗎！”蕭憲柔和她針鋒相對。

        “說的不中聽，我怎么不可以說了，別拿你們官場上的那套威壓逼迫我。”

        “好了，都別說話了。”徐令容直接打斷她們，“今天就這樣吧，早點休息，明天你們坐一輛馬車。”

        “什么？！”

        “我才不要和她坐一輛馬車！”兩人哀嚎。

        徐令容熟視無睹，徑直站起身來鉆進了馬車，留著兩人在原地互相瞪眼。

        一晚上的鬧劇總算是消停了，駐地再一次陷入安靜。

        第二天一大早，徐令容掀開簾子就發現段重坐在了車夫的位置，她微微挑起眉頭。

        段重拿著馬鞭指向前方兩道俏麗的身影。

        他們這次出來的匆忙，并沒有太多的馬匹，兩人根本不想共處一室，蕭憲柔來的時候自己騎了一匹馬，儲岫瞧見了也偏要騎馬，段重就將自己的馬借給了她。

        儲岫和蕭憲柔似有所感的往后望了一眼，瞧見了徐令容正在看她們，頓時在馬背上坐的更加直了，一個英姿颯爽，一個七竅玲瓏，互相都憋著股氣。

        儲岫揮著鞭子大聲道：“段公子，你暫且當當馬夫，我今天定要騎術第一。”

        “有我在，你只可能是第二。”蕭憲柔慢吞吞的補充道。

        “比比。”儲岫很不服氣。

        “比就比，我還沒有把你放在眼里。”蕭憲柔轉過頭，看著徐令容的時候語氣又放緩了許多，“等我把她比服氣，我再來找徐姐姐說說話。”

        說完，輕呵一聲，就騎著駿馬飛奔出去。

        儲岫不甘落后，一夾馬腹也如同飛劍一般沖出去。

        徐令容沉默了一回兒，看向一臉無辜的段重，眼神詢問他：你惹出來的，自己不去解決？

        段重嘴角掛著笑容道：“令容姑娘放心，我駕車很穩。”

        “我問的不是這個。”徐令容皺眉。

        “哦。”段重重新看向蕭憲柔消失的方向，“蕭小姐似乎知道了你的樓主身份。”

        “你說的？”

        段重沒有否認，反問道：“她不是一直想要見明月樓樓主嗎？你就不好奇她所求何事？”

        徐令容冷哼一聲，“你倒是挺樂于助人的。”

        隨后放下簾子，重新回到馬車里面，坐在外面的段重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徐令容聽不真切，開始閉目養神。

        馬車確實行駛的很穩，徐令容并沒有感到多少顛簸，她總算是可以靜下心去感受體內的毒素。

        毒素已經開始活躍起來了。

        天機閣聞名天下的天機詛咒，是天底下最難解得一種毒素，當年她僥幸活下來，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毒素的反噬，如今根本無法自由動用武力。

        每年毒發之時，雖然痛苦，但卻是她武力解封的時刻，在這之后，她就會陷入一段虛弱期，所以這一次雪城的那一份天書，她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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