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

        沈燼之抬手示意她噤聲，緩緩朝榻邊走去。

        聽見雀枝的聲音，榻上的人輕輕動(dòng)了一下，但并未醒過來。顧言思縮在棉被中，從外看去只有小小一團(tuán)。

        陳文站在門口沖著雀枝瘋狂招手，雀枝為難地看了看榻上的顧言思，在陳文擠眉弄眼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出了門。

        房中只剩下昏睡著顧言思和沈燼之二人，只聽得見顧言思微弱的呼吸聲。

        沈燼之站在榻邊，鳳眸微垂，怔怔地看著她。

        少女不顧一切奔向他的身影歷歷在目，與眼前這個(gè)瘦削的人重疊到一起，只除了面上的蒼白，竟找不到相似之處。

        不到半月時(shí)日，她就變得像是多年纏綿病榻的人一般，眉眼間看著都病懨懨的，氣息奄奄，讓人覺得她隨時(shí)都可能會(huì)離世。

        心中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不是什么巨疼難以忍受，但那細(xì)小的針尖像是特意挑了最刁鉆的角度，讓那點(diǎn)疼痛可以沿著血液傳遍胸膛，引得五臟六腑都開始隱隱作痛。

        他一直看不清眼前這個(gè)人，不懂她為何與他認(rèn)知中的女子不一樣，不懂她為何要注意他有沒有喜歡的東西，更……不懂她為何要舍命相護(hù)。

        沈燼之眸色一深，腳下再向前一步，俯身靠近榻上的人，像是靠近一點(diǎn)，他就能看清對方。

        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主人無意識(shí)下就要碰到榻上之人如玉無暇的臉。卻在對方睡夢中無意識(shí)的蹙了一下眉之后，像是被火焰燒到一般迅速收了回去。

        意識(shí)到自己的動(dòng)作愈矩，沈燼之退開幾步，寬袖中的手不由握緊。

        榻上的顧言思眉頭緊皺，毫無血色的臉上忽然生出了一點(diǎn)緋意，發(fā)出微弱的輕哼，看起來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手也從棉被里伸出，摸索著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沈燼之不假思索的握住了她的手，夏日這般炎熱，乍然感受到她的手冰涼軟滑，異于常人。沈燼之心中一跳，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喚道：“言思，醒醒。”

        榻上的人陷入夢魘，對他的輕喚毫無反應(yīng)，蒼白的臉反而也跟著眉頭皺了起來。沈燼之下意識(shí)地伸出另一只手放在她額上。

        燙！與她手上的冰涼明顯形成了天差地別。

        這是挨上她額間之后的第一反應(yīng)，沈燼之立即收回了手，一把將榻上的顧言思連人帶被打橫抱起。

        陳文正站在房外廊下，對著被叫出來的雀枝和被攔下的丹朱連連道歉，期間還夾雜著為自家大人說的好話。

        見沈燼之抱著被子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人大步流星朝著這邊來，驚得頓住了比劃的手。

        丹朱見他突然停下動(dòng)作瞪大了眼，轉(zhuǎn)身便見自家小姐被沈燼之抱了出來。悚然一驚道：“你要帶我家小姐去哪里？！”

        沈燼之連一個(gè)眼神都未給她，抱著顧言思擦身而過。

        三人目瞪口呆，愣了一下連忙跟上。

        吳府不算大，沈燼之轉(zhuǎn)眼便將顧言思抱到了張清房外，抬腳就踹開了緊閉的房門。

        正在研配新藥方的張清被踹門的聲響惹怒，正要發(fā)火，便看見沈燼之抱著顧言思，神色間帶了明顯的急切。

        “張老，言思她發(fā)熱了。”

        張清嚇得扔掉了手中的藥，忙道：“快快快，把她放到這邊來。”

        幾人后腳就到，丹朱急忙忙告訴張清顧言思今日的情況。言道顧言思怕沈大人知道“藥”是什么之后不再服用，夜間便直接放了兩碗血，讓七葉和陳文一并喂了。

        而后眾人被趕到房門外等候，不知房中情形。丹朱心中焦急，見沈燼之面無表情如木樁一般立在門前，氣得低聲罵罵咧咧。

        沈燼之就似是失去了聽覺，對她的罵聲毫無反應(yīng)，只定定的站在那里，微垂著眼睫，像是天地萬物都不能入他的眼。

        足足等了一炷香時(shí)間，房門才被人拉開，張清黑著臉吩咐丹朱和七葉入抓藥煎藥，全然沒看站得最近的沈燼之一眼，就要再關(guān)上房門。

        門在合上之前被人擋住，沈燼之眸色深深，看著面上怒意盛極的張清。

        “張老，她怎么樣了？”

        張清冷聲道：“怎么樣，失去那么多血會(huì)怎么樣？你說呢？”

        沈燼之神色一僵，啞聲道：“我……我能幫上忙嗎？”

        “能啊，去備一根盲公竹和一副棺材。”

        張清一言畢，完全不知對方心底會(huì)因?yàn)榇嗽捪破鸲啻蟛�濤�?

        沈燼之按在門上的手極輕微的縮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什么？”

        張清黑沉著臉道：“盲公竹和棺材聽不懂嗎？失血過多，余毒反噬，不死就是瞎，聽懂了嗎？”

        房門再度被關(guān)上，沈燼之愣在原地，不能理解張清話語的意思。

        雀枝當(dāng)即哭了起來。陳文小心翼翼地看著沈燼之，小聲道：“大人，不會(huì)有事的，張大夫他是神醫(yī)，顧小姐是他徒弟，他一定會(huì)救回她的。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huì)有事的。”

        沈燼之低低的“嗯”了一聲，轉(zhuǎn)身要走，腳下卻沒踩到那層階梯，不小心踉蹌一下，險(xiǎn)些摔倒，嚇得陳文急忙忙地扶住他。

        他就這樣被陳文扶著漫無目的地走了出去，耳邊又聽見了風(fēng)雪中烈火燒得房屋噼啪作響的聲音。

        “七星谷谷主都救不了，所以……批命是真的對嗎？”

        他聲音太小，陳文未能聽清，忙問道：“大人，你說什么？”

        沈燼之抬眸看他，那雙向來只有冷意和鋒銳的鳳眸中染上了茫然和悲意，隱隱透出幾分絕望之意。

        陳文乍然看清了他眼中的情緒，心中一痛，停下了腳步，輕聲道：“九榆，不是你的錯(cuò)，中毒是意外，不能怪你。”

        沈燼之忽地一把掀開他，眼中猩紅，帶著一股瘋狂之意，怒道：“不要叫我九榆，我不是他。滾！”

        陳文渾身一震，隨即眼眶濕潤，低聲道：“好，不叫那個(gè)，我這就滾。”說完轉(zhuǎn)身帶著院中值守的人一起離開了沈燼之的視線范圍。

        院里再無其他活物，沈燼之站在原地良久，終于冷靜了下來。他慢慢地蹲了下去，最后坐到了院中的石板上，抬起頭盯著天上的明月。

        翌日一早，陳文尋到了一夜未動(dòng)的沈燼之。

        “大人，顧小姐醒了，你要去看她嗎？”

        一夜未眠，沈燼之眼中布滿血絲，看向陳文。

        “醒了？那我去看看。”

        他自地上站起，避開陳文，搖搖晃晃地往顧言思房里去。

        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顧言思房門前，明明那道房門開著，他卻突然停住了腳步，不敢再往前。

        陳文喚道：“大人。”

        這聲音引起了房中人的注意，隨即一道軟綿帶著沙啞的嗓音傳來。

        “大人，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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