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白里鳴差點以為自己又重生了。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床位，眼前的房間正是他前兩天溺水住過的病房。

        只是下一秒喉嚨的劇痛提醒他這不是重生。與之前剛嗆酒時比，他的喉嚨和肺更刺痛了。像針扎一樣的感覺讓他呼吸都忍不住皺起眉毛。

        他輕輕嗯了一聲，緩緩轉了轉脖子，注意到床邊還有個人。

        席陸聲穿著黑色帶兩條細藍條紋的襯衫，袖口被微微挽起，他帶著耳機，手上握著平板。床頭柜子上還放了個筆記本，此時正看著白里鳴。

        那目光說不上有多開心。白里鳴一想到自己把席陸聲送的“監視器”給剪了，就忍不住有些心虛。

        他緩緩的把頭轉向天花板，只聽耳邊悉悉索索，站起身的男人又重新進入了他的視野。轉動脖子，想著再次把男人從視線里丟出去，卻被掐住了下巴。

        被迫面對面。低垂著眼睛努力不去看對方。像是被氣笑了，頭上的人呵了一聲。

        他手緩緩往下挪，指尖在白里鳴脖子上來回劃過。下巴那塊雞皮都被男人手背蹭的一陣陣酥麻。

        “這么白的脖子，搭玫瑰金的鏈扣應該更合適一點。”

        席陸聲低沉的話，讓白里鳴胳膊上的雞皮也全冒起來了。他忍不住胡思亂想。

        這個席陸聲怎么回事？怎么和他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他努力分心回憶。雖然三年很久了，但他記得印象中的席陸聲明明很有禮貌很風度，不經允許從來不會碰觸他。但現在……

        “想什么呢？”白里鳴慣性循聲而望，在與席陸聲視線對上時，又像是被定住般不敢動彈。男人瞇著眼，一直在脖子附近游蕩的手又慢慢爬回了側臉，他低下頭，就在白里鳴以為對方要親上時，上方視野突然明亮。

        移開了頭，席陸聲對他側腦輕輕拂了一掌。“不想帶就不帶吧。沒逼你。”

        他主動離開了白里鳴的視野。然后圍著病床繞了一圈走到了窗邊，幾聲咔拉咔拉后，一股清風吹到了白里鳴被扇的臉頰上。

        白里鳴木著臉，感覺自己心好像也被眼前男人這股妖風吹的稀里嘩啦。

        他把被子拉上去悶悶道：“我聽說我被下了藥。”

        窗邊傳來了回音：“沒事，一點中樞神經抑制劑，已經代謝了。”

        “哦。”

        屋內又安靜了幾秒，接著腳步聲，席陸聲回到了他原來的位置，他沒有再對白里鳴說什么。重新帶起了耳機，端起了平板。

        白里鳴用余光撇了一眼自己根本就看不懂的英文公式屏幕，胡思亂想：“碰不上也好，雖然接吻好像不會傳染，但自己現在畢竟很危險。”

        席陸聲看著平板很認真，白里鳴瞥了好幾眼，見男人沒有任何回應。就放開膽子直直的看過去。席陸聲背影挺直，認真對照著電腦與平板寫寫畫畫，好像耳機里接了和誰的通話，偶爾還嗯兩聲作為回應。

        白里鳴看著看著，目光就有些渙散。他知道席陸聲很忙，但那么忙卻仍然選擇在自己身邊辦公。讓他有種被重視的錯覺。

        “如果什么事兒都沒發生…”白里鳴想，那自己是不是可以理所當然的獨占這一切？

        滴滴滴電話響起，打斷了屋內平穩的空氣也打斷了白里鳴的思緒。是席陸聲的電話鈴聲。他停下手，接起電話，先嗯了幾聲，又說了句在醫院。白里鳴隱隱約約聽到了辛磊的聲音。

        半分鐘后電話被掛斷，席陸聲轉身看向自己。“一會兒辛磊會過來。”他說。

        點了點頭，大概能預料到。然而傳達完這句的席陸聲并沒有移開視線，他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開口道：“我媽派他來監視我，所以一會兒他來，你的眼神不要太直接。”

        轟。

        白里鳴的臉半紅半白。

        收回視線，再也沒往旁邊挪半分。躺在病床上無所事事，又盯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白里鳴開始回憶昏睡前的事。那個剛好出現在電梯的身影，那個出收費口上顯示的十九分鐘，和剛出院時席陸聲遞給他的手機。

        他已經把項圈剪斷扔在家里了，那還能有什么別的可能嗎？

        他摸了摸旁邊外套的口袋，拿出了手機，這次手機沒被拿走。像是想發現什么圍著手機看了一圈，又打開解鎖，翻了所有的程序。

        好像沒什么奇怪的地方。

        席陸聲到底動了什么手腳？男人還在認真寫寫畫畫，想著那個人根本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白里鳴故意把手機稍微舉高了一些，又向席陸聲那邊傾斜了一丟丟。用余光瞥了瞥，想看看對方有什么反應，結果手舉酸了，沉迷工作的男人也沒理他。

        三分鐘后，某個手麻的人自覺無趣，把胳膊塞回被子里。他解了鎖，沒有未接來電，宋義林沒有打電話給他。翻開黑名單把小魚的電話號碼放了出來，然后撥通，電話很快被掐斷。一個短信發了過來。

        “沒事，先不要聯系。”

        看到小魚沒事，白里鳴稍稍放了點心。他關掉信息又打開了瀏覽器，警方沒有繼續通報事件的調查結果，官方媒體新聞的稿件內容，沒有什么新進展。

        他又打開了微博。與官方媒體不同，網民們還在自發性維持著事件的熱度。兩個受害者的家屬疑似找到，父母們正準備趕過去認人。

        微博控訴的內容太長還被隱藏了一半，白里鳴還沒來得及打開，叮咚手機一震。一條新私信傳來。

        信息一晃而過，只覺得發信人的名字好像有些眼熟。他猶豫了一下，點開后臺。

        和那天晚上相比，新發來的信息明顯又增加了很多。即使不想看，簡略內容提要里的粗言暴語還是立刻映入了視網膜。他停了一下，強制自己移開視線，打開了剛剛那條新信息。

        誤以為是哪個互關的朋友發的，但是點開之后才發現記錯了。這個人并不是互關的朋友，看了上面的內容，應該是那天網上他翻過私信里唯一支持他的“小朋友”。

        這個名叫人間舟的id又堅持不懈的連發了兩天私信，但與前面支持他愛他的信息不一樣，這兩天私信很奇怪。

        與其說是來安慰白里鳴，還不如說他對著鳴聲的賬號講了個自己的故事。一個關于他和大狗的故事。

        私信里說他小時候養了個大狗，但是身體不好家里人并不讓他接觸。越不讓他接觸的東西，他越想得到。于是他就和家里人斗智斗勇。

        最初他趁家里人不注意的時候把狗拉進臥室，很快被發現，因為狗叫出了聲。于是第二次他把狗拖進臥室的時候，綁了狗的嘴。很可惜這次依舊很快被發現，因為狗在他房間上竄下跳聲音太大。于是第三次的時候，綁上了四肢。

        他以為這次成功了，可以好好和狗玩了，好巧不巧的是母親敲開了他的屋門。

        又失敗了。

        于是第四次，他把狗綁住嘴綁住腿，藏在了箱子里。這次誰都沒發現，他得意洋洋抱著箱子玩了好久，直到家里人聞到臭味找來，才發現狗早就憋死了。

        人間舟說狗死了，全都怪父母。

        他說：“如果最初同意讓我和它玩一天，它也不至于死。”

        他又說：“鳴聲你和我家狗特別像，我喜歡你。”

        白里鳴看著私信四肢生寒，比起那些粗言暴語，這句喜歡更讓他感到害怕。他看著喜歡倆字，腦海里先想到的是小魚說宋義林上面的人看上他了。之后又想到三年前被關進小黑屋玩了一晚后無人過問。

        他突然感覺自己就是那條狗。只不過他更早被得到，所以上面的人對他失去了興趣。

        而且那是重生前，這次……

        “喀喇！”房門打開的聲音，嚇到白里鳴，急忙抬頭確認，是辛磊到了。

        辛磊空著手，插著兜邁著大步走了進來。席陸聲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摘了耳機。辛磊看到一堆東西擠在小桌子上有些不悅：“nin最近這么清閑么，辦公都不用去公司了”

        也不等好友回話又轉向白里鳴：“你怎么又回醫院了，這病床比你家舒服還是怎么的？”

        白里鳴張了張嘴，他知道辛磊在怪罪他，但他發不出聲音，還是席陸聲替他接了話：“鳴聲去見了宋義林。”

        “哦。”辛磊點點頭，大大咧咧的在床邊坐下。“我也想見見那玩意兒。然后呢？”

        “被灌酒下了藥。”

        “啊？”辛磊狐疑的看了一眼白里鳴，見人臉色正常又疑惑看著席陸聲：“這事兒你怎么知道的。”

        好問題。

        “他們去了我朋友的店。”

        白里鳴表面維持著木臉，內心浪濤四起。不對，時間不對，席陸聲在說謊。自己進餐廳不到半個小時，他的車也在大廈里停了近二十分鐘。怎么算都不可能是臨時趕過去。但席陸聲面色如常，聲音平穩毫不心虛。

        白里鳴吃驚的發現，這個人竟然會說慌，而且一點破綻都沒有。如果不是自己看到停車場的計時……

        任這邊內心狂風駭浪，辛磊倒是接受了這個答案，他“哦。”了一聲。轉頭看向白里鳴：“你傻嗎，知道他們害你父母你還找過去？”

        白里鳴努力張嘴道：“我…”

        “我知道，”辛磊擺擺手：“你是去找線索了是吧。幼稚！他們這種善于設套的哪能讓你一個小屁孩找到……”

        確實。白里鳴一開始也不指望自己能獲得什么線索，主要是之前席陸聲問小魚那個網紅娛樂公司，他想趁和宋義林關系還沒破裂前多打聽打聽。沒想到這個消息沒打聽到，卻知道了令他更震驚的事。

        辛磊還在那里評頭論足。白里鳴招了招手，他努力吞下一口唾液開口道：“有。”

        “啊？”辛磊懵。

        “有線索。”白里鳴努力呼吸，慢慢平復心情肯定道。

        ……

        當年男網紅那件事發生后，白里鳴雖然心里難受但并不知道怎么去歸類它。他確定自己受了傷害，但…承受方是對面，宋義林把人推進來的時候，用詞是“伺候”。

        他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過了三年。聽了小魚的話才后知后覺，三年前的自己，和恒東天城里的受害者沒什么區別。

        如今他重生，那件事還沒有發生，身體也沒有遭受侵害，但是記憶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抹消。如果可以的話，他不想對任何人提起。

        但……這畢竟是一條有效的線索。

        他忍著喉嚨的劇痛把小魚提到的事說了出來，還根據三年前的印象，描繪了一遍，那個人的身形。

        話間，席正思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差，差到辛磊都感覺到不對勁。

        等白里鳴說完，男人從凳子上站起身，他雙手砰的抓緊病床的護欄，身體前傾，微微側頭不容置疑道：“你是說，我在電梯里遇到你時，他們是要把你帶去送人。”那語氣像極了對下屬訓話的白父。

        白里鳴沒見過這樣的席陸聲，瞬間不敢再出聲。他無法承受那審問的眼神，求助的看向辛磊。辛磊好像也被震到，手凌空握了兩下才皺起眉拍了席陸聲的肩膀。

        “又沒發生什么，你那么生氣干什么。”

        對啊。白里鳴就沒見席陸聲這么生氣過。就算是那個三年前，席陸聲也只是快速和他切斷關系，不再施舍一絲關注。沒有對他發過火。雖然當時白里鳴寧愿席陸聲罵他，寧愿他火冒三丈打他一頓。

        但現在，只是未遂。為什么？

        辛磊的話并沒有讓緊張的空氣得到緩解。白里鳴被盯著實在無措，又無處可躲。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壯著膽，把手從被窩里伸出。

        男人因為身體是微弓，所以胸以下的位置離病床并不算特別近。白里鳴大半個胳膊全都伸出去，才堪堪抓住男人的衣擺。他拽了兩下，像是服軟般，輕聲安撫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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