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這些都給林妹妹
且說曹熠被賈璉帶著從西角門進去,一路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比賈赦東路院不同。
少時走進一座垂花門,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
一個穿著半新的藕色綾襖,青緞掐牙坎肩兒,下面水綠裙子的丫頭挑起簾子,笑迎上來道:“老太太才用了飯正和姑娘們說話,璉二爺可巧來了!”
賈璉道:“鴛鴦姐姐,他正是老太太念的熠哥兒。”
鴛鴦蜂腰削背,身量高挑白細,眉清目秀,兩眼往曹熠身上看。平日里只道璉二爺生的好,誰知今兒來的這位爺豐神俊逸更勝璉二爺,羞的不敢再瞧,忙側過身請他們進來。
房內正面榻上坐著一位銀發如霜的老太太,身邊一位小公子,項上金螭纓絡,五色絲絳系著一塊美玉。底下四張空椅。兩邊四個小丫鬟,又有五六個老嬤嬤雁翅站著,碧紗櫥后隱隱約約有許多穿紅著綠戴寶簪珠的人。
賈璉引曹熠上前請安。
老太太雙手虛扶,笑道:“幾年不見,長這么大了。還記得那會兒你上我們家來,好像就在昨天。”
曹熠拱手道:“雖然物是人非,但老太太越發福壽健朗,更勝當年。”
老太太嘆道:“畢竟來了年紀,就想著見見以前的親戚。只是不中用了,記不住人,平白誤了許多,讓親戚們笑話。你回來了好,只管和以前一樣。”
曹熠推辭道:“不敢攪擾老太太清靜。況且家中尚未安排妥當……”
話未說完,那位佩玉小公子起身過來仔細打量曹熠,見他風雅自然,舉止不凡,自己身量還不及他肩膀,心中便存了一番念想,起身問道:“曹大哥,你也從南邊兒來,可有新奇的玩意兒?進學沒有?不如來咱們學里,也好朝夕討教。”轉頭央求老太太。
曹熠眉頭微皺,早聽說榮國府有個寶貝,銜玉而生,現在看來,他除了那塊玉,無甚了了。
賈璉卻在一邊笑道:“這話兒只在這兒說說也罷了。你曹大哥的才學在江南可是有名兒的,咱們學里誰能教他?”
曹熠搖頭道:“不過翻了幾本書,這些年忙著打理家務,早就扔下了,璉二哥若再提起這個,我可當不起。”
老太太寵溺的撫著寶玉的頭,“家學里子弟太多,你們一塊兒淘氣,反兒不好。等過兩年你將現成的書念熟了再去。”隨即吩咐鴛鴦,“熠哥兒不是外人,自小兒來家中慣了的,就讓她們出來相見吧。”
鴛鴦答應了一聲,便轉去碧紗櫥后。不一時,三位太太奶奶并四位姑娘來了,身后擁著不少丫鬟媳婦。
前一個年歲稍長,慈眉善目,正是賈政夫人王氏,跟著她的兩個年輕婦人,一個端莊賢惠,一身清素卻難掩韶華正艷,眼中幽情。
另一個彩繡輝煌,舉動環佩叮當,恍若神妃仙子,一雙鳳眼兩彎柳眉身量妖嬈,最動人心。
曹熠認得王夫人,見過禮,王夫人一一指與曹熠:“這是你先前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這是你璉二哥的媳婦,叫她鳳丫頭就成了。”
賈珠之妻李氏,單名一個紈字,賈璉娶的就是王夫人內侄女,學名叫做王熙鳳。
曹熠都以嫂稱呼。
李紈忙斂衽還禮,看了曹熠一眼,恰好和他雙目相接,頓時心慌耳赤,退到角落不起眼處,一顆心還怦怦的跳。
鳳姐兒笑著走到賈璉身邊,“常聽你哥哥說曹熠如何如何,我這耳朵都起繭子了。今日一見,果然不是尋常人物!”大方的打量他,胸襟不比旁人。
曹熠回報以微笑,看她頭上金釵耳中墜子,手腕上的鐲子裙下鞋尖,舉手投促都是富貴驕人模樣。
接著,鳳姐指著幾個釵環裙襖皆是一樣妝束的姑娘,第一個肌膚微豐,白皙如玉,溫柔沉默,“這是迎春妹妹!”第二個長挑身材,俊眼修眉,顧盼神飛,“這是探春妹妹!”第三個小巧靈秀,淡如青蓮,“這是惜春妹妹!”
曹熠和她們廝認過后,卻問王夫人,“怎么不見元春姐姐?”小時候玩過家家,他兩總是一塊兒。后來曹家回了江南,別人都不怎么記得,唯獨記著元春姐姐。
王夫人笑道:“你元春姐姐去年進宮選秀,如今在老太妃跟前做了贊善。”賈家一心指望元春一飛沖天,便能倚仗皇恩安享榮華富貴。
曹熠略微失望,一個女孩兒盈盈上前。
只見她一襲淡紫刺繡褙子,白底繡折枝紅梅長裙,姿容如美玉無暇,眉彎似蹙,雙目婉轉,欣然道了萬福:“熠哥哥!”聲音輕快甜潤。
“玉兒妹妹!”曹熠臉上綻開笑容,親切的道:“本不知你來了神京,我之前還讓人去揚州給你送東西呢!”和她挨著一塊兒。
她便是林黛玉。只因曹熠的母親是黛玉的親姑媽,兩人從小相伴兒,自然親昵幾分。
這些日子里老太太萬般憐愛,鳳姐姐噓寒問暖,又有姊妹們一塊兒伴著,無憂無慮。只是她秉性多愁善感,夜深人靜時聽風看雨,心中難免存了寄人籬下,身不由己的無奈。
今兒聽的表兄來了,還記著給她送東西,如何不讓她寬慰,一時眉間少了憂傷多了隨意,人也輕松許多。
原本膩在老太太懷中的寶玉不知就里,生怕新來的曹大哥唐突了天仙也似的林妹妹,當即說道:“林妹妹想要什么,只管和老太太說,無需你費心。”
他這話說得突兀,可是曹熠并不理會,從袖中拿出一張信箋,笑道:“路上偶然得了幾樣新奇的玩意兒,還有前人書冊,一半兒去了揚州,下剩這些隨身帶著的,你瞧瞧可有喜歡的,若看得上,我明兒就讓他們送來,也省的路上往來添了損失。”
黛玉伸出白玉也似的手接過,打開一看,上面滿滿當當寫了好幾頁,有李杜陶謝等的詩集,蘇張趙黃等的字畫,還有諸如《青苔賦》、《神異經》、《畫記》、《南史》等書,筆墨紙硯、各色箋紙、香袋、香珠、扇子、扇墜、花粉、胭脂等物。她抬頭看向曹熠,嘴角微翹,眼中泛出光彩,輕聲道:“那你叫他們送來就是!”
可不能少了一件,就像以前一樣!
又覺得不是在揚州自己家,恐老太太她們多想,忙補了一句,“我替你收著。”
曹熠含笑點頭。
迎春幾個好奇的湊近前,惜春悄聲問道:“林姐姐,我們可以看嗎?”
黛玉遞給她們,瞟了曹熠一眼,掩嘴笑道:“這是熠哥哥給咱們的,他家這些東西都沒處放。姊妹們喜歡的盡管留下,要是還回去還不知道擱哪兒呢!”顯然這不是頭一次了。
探春本有遲疑,見紙上還寫著自行人、酒令兒、沙子燈,頓時喜歡的不得了,和姊妹們議論起來。
寶玉也想去瞧,只是林妹妹說了是送給姊妹們的,才耐著性子,可是不多久自個兒站起來,伸著脖子張望,偏偏黛玉轉身不給他。
鳳姐都看在眼里,上前也伸出手,只見那手細嫩如凝脂,指甲紅艷絢麗,腕上好幾個金玉鐲子叮叮當當的響,她打趣道:“熠兄弟,妹妹們都有見面禮兒,我和大嫂子不指望,老太太太太總該有吧?”她雖不知道紙上寫的是什么,但能入得姑娘們眼的,豈能是凡品?
王夫人笑道:“哪有你這樣的?有空兒將熠哥兒的房間收拾出來,缺了什么添補上。”
鳳姐應道:“一早預備好了,還是老爺交代,安置在綺霰齋書房里,從角門就能直通外頭。”
賈璉這才勸曹熠道:“有道是長者賜不敢辭,暫且安心住下。東府珍大哥在他那會芳園設宴,既是洗塵也為敘舊。”
曹熠看了眼黛玉,便不再堅持。
老太太問及在曹熠跟前侍候的人,又看了看身邊兒的幾個得力的丫頭,鳳姐忙道:“老太太放心,一概用度都照璉二爺的例,虧不了熠哥兒。至于丫頭,熠哥兒自個兒有人,模樣兒標致齊全,只比鴛鴦姐姐差一點兒!現就在門外,老太太要不要瞧瞧?”
老太太便讓香菱進來。
香菱規規矩矩磕了頭,小心翼翼的躲在曹熠身后。
鳳姐卻牽過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向大家笑道:“你們瞧,這丫頭像不像東府里蓉哥兒媳婦?”
眾人這才細看,都稱是。
寶玉正惱恨自個兒怎么得罪了林妹妹,一點兒呆性無處排解,抬眼又見一個嬌俏女孩兒,便將之前的煩惱拋在一邊兒。
黛玉發覺寶玉盯著香菱看,暗啐了一聲,朝他翻了個白眼兒。
寶玉卻已經走上來。
鳳姐情知寶玉有這個毛病,便攔在半道兒問:“她是不是讓金陵蟠哥兒買了,惹上人命官司的那個丫頭?”
曹熠不動聲色的將香菱帶回身邊,輕笑道:“薛蟠惹的禍可怪不上香菱。他打死了人還敢四處招搖,若非姨太太四處打點,銀子花得淌水一般,真以為沒人制得住他?”
王夫人嘆道:“蟠兒這孩子胡鬧。聽說虧得你從中斡旋,方才化解了這樁禍事?”
黛玉等頭一次聽到這事兒,紛紛看過來。黛玉見香菱身子單薄,推己及人不禁心生憐憫。
曹熠卻不肯細說,只道:“太太言重了,我不過適逢其會,又不忍香菱受了荼毒,用了個取巧的法子,終究不是正道。姨太太恐香菱在家又惹薛蟠生事,我便求了來。”
王夫人暗暗點頭,她素來不喜丫頭妖妖俏俏,聽了這番話,只把香菱當成禍水一般,自家妹妹做的妥當。有心找個更穩妥的,可礙于邢夫人的面,不好說出來。
老太太搖搖頭,“這丫頭畢竟弱了些。熠哥兒也是大家公子出身,身邊不能少了沒調教的人。”一來為了榮府的體面,二來也是為了籠絡曹熠。
即便不提朝廷大開隆恩,赦免舊案罪臣,重加任用,僅憑曹家眼看又要起來,不得不未雨綢繆。
念及于此,她打算在自己的大丫頭中挑一個周正得力的給他,或許將來可為賈家臂助,一舉兩得。
她先看向鴛鴦,隨即越過她看向襲人,因與了寶玉又不是家生女兒,再看向翡翠等人,并無中意的人選。
王夫人心知老太太的意思,猶豫的說道:“不如從我這兒挑一個,只是……”往東邊兒看了看。
老太太笑道:“如此最好!莫委屈了熠哥兒!”
于是王夫人叫出身邊的金釧兒,囑咐道:“打今兒起,你便跟著熠哥兒,好生侍候,照料他的起居。”
金釧兒瓜子臉,穿紅綾襖兒,青緞掐牙背心,束著縐綢汗巾兒,怎么會是自己被選出去?她沒一點兒準備,不由看了眼寶玉,可寶玉正在姑娘們身邊兒轉圈兒。
她不敢擰著,只得忍住眼中的淚水,磕了頭和香菱站一起。
還好新主子年輕,又生的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她這么想著。
王夫人舍得將金釧兒送人,是因她從賈政那兒得了曹熠家的實情,不僅年輕有才學,更是家資巨萬,可惜父母過世,無人幫襯,金釧兒既是自己調教過的,想來與自己一條心。
如邢夫人那樣將人往外推的蠢事,也只有東路院才干得出來。
既然已經決定留在榮國府,曹熠便先去了綺霰齋,吩咐底下的人將要緊的幾件事兒料理清楚,又調配人手去各處,樁樁件件絲毫不亂。
香菱自去送信不提,金釧兒一個人守在綺霰齋,不知所措的看著曹熠和璉二爺出去,說是東府里宴請,也沒說什么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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