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宮內東府綺霰齋
大明宮臨敬殿。
暖閣內皆用紫檀雕鏤,臨窗炕上寶座面西,靠東倚墻陳設有明黃龍紋靠褥引枕,座前安置一張紫檀木雕花書桌,置有青玉如意,白玉筆筒、青玉筆山、青玉蟠螭觥、硯屏等。
皇帝拿起一本奏章,拈須沉吟片刻,提筆寫了幾個字便停下,笑著對身邊磨墨的女史道:“朕聽說那曹熠住進你們榮國府了?”
這女史便是賈元春,身穿紫衫紅裙,頭戴團珠花冠。柳眉明目,肌膚晶瑩似雪,身姿綽約如玉,與迎春探春有幾分相似,更加嬌俏動人。
她自去年選進宮中,本在老太妃處為女史,雖然自以為容貌才學不弱于人,但宮中處處危機,絕非倚仗舅舅是京營節度使就能占得先機的。
因此今兒圣上忽然召見,掌宮內監戴公公又沒有吩咐侍寢,讓元春一時惶恐莫名。
元春聽到曹熠的名字,眼前想起那個常追在自己身后叫姐姐的熠哥兒,有些出神,隨口說道:“熠兄弟回京了?”
忽然覺得君前失儀,慌忙跪在地上,“奴婢無狀,請皇上恕罪!”她平常小心謹慎斷不會如此,只是一時驚喜忘了場合。
皇帝微微一笑,抬了抬手,“恕你無罪。你和曹熠很熟?”又拿起一本奏章細看。
元春起身,小心翼翼的回答:“奴婢還是小時候見過。現在才聽皇上說起他。”
皇帝一邊批閱奏折,一邊說道:“你覺得他是什么樣的人?”
元春字斟句酌,“那時候挺頑皮的,什么東西到他手里一會兒就散了。”說到這兒,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
皇帝道:“如今搗鼓出不少東西,內府造辦處造不出來,就從他那兒買,銀子都賺到朕這兒了。”很平和的一句話,聽不出喜怒。
元春怯怯的辯解道:“奴婢聽說他進學,還中了舉人……”
皇帝抬頭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說才聽我說起他的?”銳利的眼光仿佛看進元春心底。
元春的心兒怦怦的跳,“皇上……”
“罷了!”皇帝合上奏章,隨意扔在一邊,“有林如海教授,最差也該是個舉人。如今朝廷大赦義忠一案,內閣商議給了曹熠一等輕車都尉的爵,授官內府員外郎。朕還沒決定。”
元春謹慎的回答:“皇上,這是國家大事,非奴婢能聽能說的。”
皇帝笑道:“想不到當年敢在鐵網山打虎的榮國公,有你這么個謹小慎微的孫女。果然世事無常!”
元春悄悄退了兩步。
皇帝倚在靠褥上閉目養神,口中卻道:“他曹家畢竟是開國功臣之后,當年曹尚書太過執拗了些,惱了太上皇。義忠一案已過十余年,許多事也可以翻出來再看看。”
這是說給元春聽,或者是借元春的耳朵說給曹熠聽?
元春想到此節,心中不由歡喜,熠哥兒果真要復爵了?當下不敢驚擾皇帝,又往前小心挪了兩步。
皇帝接著說道:“曹熠到底有些小聰明,林如海還向朕舉薦他,朕讓他去內府打理,也算恰當。”
員外郎從五品,即便二甲進士授官不過六七品的主事、中行評博,這樣看來絕對超擢。但進士畢竟是正途,絕非捐納或議敘能比的。
就如同賈政原本要從科舉出身,不想太上皇推恩額外賞了一個工部主事的官兒,一二十年過去,也才得了個員外郎。若是進士出身,這么些年早做到部院正堂、督撫,其中差異不可同日而語。
況且,內府職責不過宮內瑣事,雖然名義上親近皇帝,但遠離中樞,更非佐理機務,任曹熠有天大的本事,也影響不到朝廷大事。
這么看來,皇帝對當年之事,未必真如圣旨上說的寬宏大量,毫無芥蒂。
元春只聽得皇帝要讓曹熠做員外郎,一心為他高興,又怎么會想到這背后的隱情?忙替曹熠謝恩。
皇帝揮揮手,不再說話。
在一邊侍候戴權急示意元春退下。
直到走出臨敬殿,戴權才笑著對元春道:“告訴那曹熠,可要忠君報國,莫要辜負皇上隆恩啊!”
元春柳眉微蹙,疑惑為什么不直接召見熠哥兒,而要給自己說這些?剛想打聽,那戴權已經返回殿內,走遠了。
此時,元春得皇上召見的消息傳遍了宮中,她收獲了許多人艷羨的同時得到更多的人嫉恨。
直到入夜,鳳藻宮內一處小房子內,元春就著昏暗的燈光,展紙磨墨,才提起筆,眼前就看到熠哥兒胡鬧的模樣,他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追著自己要糖吃的小孩兒了。
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當年說過的話?
她下筆輕快,如行云流水。她要告訴熠哥兒這個好消息,這對賈家和王家來說,也是好消息。
寧國府一所精致宅院兒內。
臨南窗榻上鋪設大紅氈毯,金錢蟒靠背引枕。當中橫設一張矮幾,賈蓉斜倚著,手里擺弄一個玻璃炕屏,嘖嘖稱贊道:“這玩意兒怎么做出來的?竟要三百銀子?難怪父親對那曹熠那么上心!”
朝里架子床上掛著大紅繡幔,可卿雙眉緊鎖,一臉憂愁卻欲言又止。她生得裊娜纖巧,鮮艷嫵媚,穿著桃紅繡金褙子,里頭一件大紅緞面抹胸,妃色馬面裙,想了想還是走到賈蓉身邊,柔聲道:“大爺今兒又讓人送了一對鐲子,一只簪子。”眼含期望的看著他。
賈蓉神情一窒,將手中的玻璃炕屏放下,強笑道:“既然送了收下就是,不用和我說。”就要起身出去。
可卿顧不得羞惱,急忙扯著他的袖子,“可是他三天兩頭的送,底下總有嚼舌頭的人,讓大奶奶知道,算是怎么回事?再者,他也不該給我東西的。只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期期艾艾說出這一句話,大爺看她的眼神,讓她不寒而栗,她實在沒有別的法子,只好將心里的話說給蓉哥兒聽。
可是賈蓉充耳不聞,“你多慮了,早些歇息,明兒就好了!”掙脫了她的手,便要往外走,“今晚上我不回來了。”
可卿俏臉煞白,眼淚不知不覺流下,“你要去哪兒?我和你一塊兒!”追上兩步牽著賈蓉的衣襟。
賈蓉甩開了她,“我有正事兒,說了你也不懂。”
院外有小廝在喚,“小蓉大爺,大爺讓你趕緊過去。”
賈蓉嚇得膽顫兒,頭也不回的走了。
可卿打起簾子倚在廊柱上,夜色漸涼,寶珠瑞珠勸了兩回,她只是出神看著院中搖曳的樹枝。
不多時,一個婆子打著燈籠過來,走到可卿面前笑道:“大爺大奶奶說奶奶身子不好,從太醫那兒請了方子,配齊了丸藥,叫做合歡養榮丸,都在匣子里裝著,大爺囑咐一定按日子吃著,完了還配呢!”
說著將一個瞄著金繡的匣子遞過來。
可卿抓著手不敢接,轉過頭去,“我很好,不用這個的。”
聲音很輕很細。
那婆子笑道:“奶奶,不是我多嘴,大爺大奶奶這是關心奶奶,將奶奶當做自家女兒看,奶奶好歹收著,不能辜負了大爺大奶奶的心啊!”
將匣子放在可卿手里,轉身回去了。
可卿顫微微的打開匣子,里面大紅帕子包著一支玉如意,兩只戒指和一個同心結。
可卿臉色煞白,急忙將匣子合上,想要扔掉又不敢,怕人知道了惹人說閑話,連身邊兩個丫頭也不敢告訴。
她的心正如搖擺不定的樹枝,無依無靠,漸漸淹沒在黑暗中。
院門半掩,可卿似乎看到一雙銳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她急忙遮住胸口,不知所措的轉過身去。
過了許久,仿佛剛才都是幻覺,也許明天就好了。
可卿心事重重的回到房內。
瑞珠關心的問:“奶奶,這兩天你總是悶悶不樂,可是有難辦的事兒?”
可卿笑了笑,“沒事兒,可能累了吧!”
寶珠在另一邊打開好幾個匣子,將里頭的東西一一檢出來,“奶奶,這都是那邊曹大爺送來的,都是好東西呢!”
瑞珠嗔道:“眼皮子淺,什么東西沒見過?趕緊收了。”
“曹大爺?”可卿聽說曹熠現住西府,人物才學都是一頂一的,更兼家資豐厚,兩邊都籠絡著他。
寶珠笑道:“正是呢,她們說曹大爺比薔二爺生的都好。”
可卿默默的念了幾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話分兩頭,曹熠規規矩矩的給賈蘭說了一回《論語》,又講了一番八股時文,賈蘭聽的認真,李紈更是連連點頭,一雙美目滿是贊嘆,甚至親自給曹熠斟茶,惹得黛玉掩嘴輕笑,讓李紈臉上泛起紅暈,伸手去擰她。
黛玉趕忙求饒,答應不再搗亂,李紈才拉她回屋里,好生教她刺繡針法。
一直臨近傍晚,曹熠才從李紈那兒出來,黛玉俏生生的跟在他身后。
兩人并肩走著,都沒有說話。
過了西角門,黛玉飛快的將她手中的荷包塞到曹熠手里,頭也不回的匆匆的離開。
曹熠回到綺霰齋,在燈下拿出荷包來看。
香菱湊過來贊道:“好鮮亮的活計!這一定是林姑娘給大爺的!”
曹熠笑著捏了捏她的耳墜子,“你今兒都去哪兒了,一天都不見你人影。”
香菱為曹熠換了衣裳,輕快的說道:“我去給這里的姐姐們送禮兒,認識好多人呢!原來這兒二太太管家,大太太居然在另一邊兒,賞了我很多東西。可是二太太身子不好,又讓二奶奶掌總管事。底下周姐姐說話和氣,但吳善保家的兇巴巴的,林之孝家的沒多話兒。”手里捧著幾串錢給曹熠看。
曹熠讓她收著,又命她打水洗漱。
金釧兒氣悶的待在一邊兒,眼見香菱鋪好床褥,解了釵環衣裙,不知怎的,兩腿像定在那兒,挪不動地方。
香菱笑著問道:“金釧兒姐姐,你不去歇息嗎?”
清澈的眼神里沒有半點戲謔。天晚了,大爺有自己侍候就好了,自然不用麻煩她了。
可是金釧兒緊緊絞著帕子,仿佛鼓起莫大勇氣,羞答答的道:“按理兒,今兒不是我當值嗎?”明明人家也是大丫頭,說完滿面通紅。
眼見曹大爺瞧上襲人,襲人要是來了,自己就會被攆回去,到時候,自己在寶二爺那兒就是失了節,再也不會要自己了。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怎么個了局?
她越想越擔心,一個人渾渾噩噩也沒處說。聽她們底下議論,大爺來京是要做官兒的,外頭銀子成山,橫豎吃穿不愁。
與其兩頭落空,還不如拼著一身,圖個將來。
因此,趁著晚上,咬牙決定搏一搏。要是有造化,能做個姨娘,這一世也夠了。
可是曹熠卻問:“你真的想好了?”
金釧兒心怦怦的跳,剛才一說出口便后悔了,曹熠這么一問,就打了退堂鼓,小臉通紅,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曹熠笑道:“沒關系,明兒我央二嫂子將你換了襲人來,不會耽誤了你的前程。”
金釧兒又羞又急,自己比不上香菱,難道連襲人也比不了了么?
她脫口而出道:“大爺,奴婢能行的。”臊的耳根也紅了。
曹熠扣著香菱柔軟的小手,“你不后悔?”
金釧兒低著頭,連那么羞人的話都說了,還顧忌什么?輕聲道:“這原是奴婢的本分。”
曹熠摟著香菱,“本分好啊,難為的就是一個本分。”
既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就在香菱的服侍下歇了。
香菱伸出白嫩嫩的手放下紗帳,又撩起來笑道:“金釧兒姐姐,你不來么?”
金釧兒頓時羞澀得不敢近前。
好容易吹滅了燈,才摸索著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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