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病房外的長廊上，白熾燈的冷光撲撒在醫(yī)院的地板上，冰冷的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鋪天蓋地。

        這一層樓非常的安靜，像大戰(zhàn)之后的收拾殘局，滿目是人，卻無人說話和回應，呼喘氣之聲清晰可聞。

        一個男人穿著醫(yī)生的白大褂，上口袋插著的筆已經(jīng)在劇烈運動下被扔到地上，被踩成了塑料屑，他的手骨通紅，似乎剛剛在別的東西上重重擊打過，眼神兇狠的的看著眼前的另一位男子。

        這個男子眼睛通紅，眼眶下是陰黑的眼圈，看起來已經(jīng)很久后沒有安然入睡過，他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左顴骨上紅腫的印子已經(jīng)蔓延到眼角，搓紅了的臉頰上是五個細長的手指印。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慘，先前的暴行已經(jīng)讓他搖搖欲墜，他沒有還手，只是承受。

        從天花板掛下的電視中，主持人身著黑色得體的西裝，滿面嚴肅的播放著最新時聞。

        本臺消息

        公安部a級通緝令在逃人員劉紅英落網(wǎng)，劉紅英與其同伙在十余年間拐賣孩童過五十，被捕時身邊尚有四名被拐兒童，目前孩子家人已經(jīng)在趕來認親路上，公安正在追查以往被帶走的小孩，本臺將持續(xù)追蹤本案后續(xù)。

        出博物館的時候，趙庭柯左手拿著早上出門時的傘，昨天的天氣預報說的是今天會下雨，但是今天的太陽掛了一天，一刻也沒舍得去云里打個盹，趙庭柯套著白色手套，右手拿著一本博物雜志。

        李老說過些日子會有一個書畫代表團過來交流，讓她負責接待解說，下午的時候就拿了一本雜志讓她帶回去看，書里有些代表團里人的作品，讓她先了解。

        回去家的路上，又去了趟快遞站，拿到了一大包的狗糧，50斤重，快遞站的小哥給了個推車，她推著回家去了，準備拿鑰匙開門的時候，里面的門突然打開了，張蕓身上系著圍裙，手里黏黏的裹著面粉和菜餡，趙庭柯探頭一看，果然是餃子。

        “今天回來這么晚？”張蕓開了門也沒管了，她手上全是黏糊糊的，坐回去繼續(xù)包餃子了。

        土豆跑了過來，搖搖尾巴，繞著門外的推車走了兩圈，似乎知道那是它的口糧，一口咬住就要往里面拖，趙庭柯放下包也沒關(guān)門，“我送個推車下去，馬上回來。”

        土豆這邊看到她要走，那邊就把嘴里的狗糧扔了下去，要跟著一起下去溜達。

        “土豆！”張蕓喊了一聲。

        土豆回了下頭搖搖尾巴，義無反顧的跟著趙庭柯下去了。

        趙庭柯把推車送了回去，土豆寸步不離的跟在她的身邊。

        小區(qū)里的人經(jīng)常看到這條狗，但狗和他的主人卻很少有人來問，也可以說沒興趣問。

        土豆是一條正宗的中華田園犬，俗稱土狗，身子八十公分長，六十公分高，兩只眼睛黑豆豆一樣，皮毛倒豎粗硬，比一般的寵物犬要大，又比大型犬像薩摩耶、阿拉斯加要兇很多，身體是淺黃的，遠看著像拉布拉多，但拉布拉多的眼神沒有土豆這么兇。

        土豆已經(jīng)一歲多了，至今和他的主人還沒有認識任何的一條狗，或者打入任何的一個狗圈了。

        趙庭柯路上跟土豆商量，“你今天的外出量已經(jīng)達到了，晚上沒的跑了。”

        土豆貼身跟在她的周圍，聽不懂他的主人在咕噥什么，搖了搖尾巴表示應付。

        一人一狗回去的時候餃子已經(jīng)下鍋了。

        滿屋子都是韭菜雞蛋味，還有趙庭柯非常熟悉的張蕓獨家蘸料。

        土豆蹲在張蕓的腳下，趙庭柯靠著廚房的門，一人一狗殷情期盼的望著鍋。

        張蕓還在往蘸料里面加醋和蒜泥，拍蒜的聲音啪嗒啪嗒，“你哥他們科室最近忙翻了，昨天說想吃餃子，我估計你這兒的餃子也吃完了，做完了給你留點放冰箱，我再給你哥送過去。”張蕓說。

        “嗯，”趙庭柯問，“這么有時間忙活，最近店里生意不忙了？”

        張蕓利落的揭開鍋蓋往里面加了一碗冷水，“上次店里的活動最近在盯著工廠交貨，新活動還沒上。”

        張蕓自己有兩個家具的連鎖店，做的都是新中式風格，早年剛起步的時候很吃了一番苦，趙庭柯那個時候跟著她也是吃在工廠，睡在工廠，多少次從工廠醒來摸一把臉就跑去學校了，晚上再帶著作業(yè)本回來找張蕓。

        張蕓是真的愛這一行，也可以說她愛一切的古法的東西，喜歡詩詞，喜歡手工，常年穿的都是改版過來的旗袍和搭肩，一頭濃密的黑發(fā)用一根桃木簪子松松的綁起來，她保養(yǎng)的好，法令紋都很少，外人看上去不像是五十出頭的人。

        誤打誤撞的進了這行業(yè)，早年一路艱辛坎坷，好在有所回報，現(xiàn)在的一切也算是上了正軌。

        瓷玉盤子里盛餃子，熱氣騰騰，順著日照燈的光一點點攀升上去，氤氳環(huán)繞著又散開落到蹲在地上的土豆眼前，土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趙庭柯，趙庭柯兩口一個餃子，完全無視土豆眼里的希冀。

        “啥時候帶去絕育”張蕓問。

        “下個月，”趙庭柯說，“上次說去，結(jié)果醫(yī)院關(guān)門了，已經(jīng)跟醫(yī)生預約了。”

        “下個月你爺爺要過來，上次血壓就高，老人現(xiàn)在也管不住嘴，說了也沒用。”張蕓說。

        “你讓哥跟他講。”

        趙庭柯的爺爺以前是老兵，正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吃過槍子的，老爺子脾氣倔的很，晚輩給他買東西他從來不要，說自己的退休金比他們工資都高，拿他們東西做什么，人也在以前結(jié)婚時候的屋子住著，鎮(zhèn)上，偏也不偏，趙庭柯他們還安裝了監(jiān)控，怕老爺子有個閃失，但老爺子身體好得很，上次跟趙庭柯約了爬山，回家的時候趙庭柯的兩條腿都廢了，一看步數(shù)28000，晚上泡腳的時候，爺爺繞著她來回看一個勁的念叨，說她體質(zhì)太差。

        老爺子一輩子就倆孩子，趙庭柯的爸爸和姑姑，老伴走的早，早年很不容易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了，后來姑姑嫁的遠，一年回不來一兩趟，趙庭柯的爸爸也走的早，這么多年下來張蕓也沒把老爺子當外人，隔三差五的帶著趙庭柯過去給老爺子看。

        以前工作的忙的時候，老爺子還讓張蕓把孩子丟給他，他來帶，張蕓舍不得，也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老爺子，老爺子喪子之痛過了好幾年才慢慢的恢復過來，再丟個孩子給他帶，心力交瘁，身體鐵打的也扛不住。

        “你哥他說多少次了，忌口忌口，就是不聽。”張蕓說。

        趙庭柯吃了個半飽，涼了一個餃子放旁邊，“哥最近忙什么？”

        “你見過他有不忙的時候了，都多少天沒回家了，”張蕓嘆氣說，“上次給他介紹的對象，人家一看照片就說行，他就是沒時間出來跟人家見面，人家黃怡跟我多少年的老朋友，找的這個姑娘也是個很不錯的，小學老師，斯斯文文的，黃怡講不行讓那姑娘掛個號去見唐哲，這話真是聽的我沒辦法。”

        “你煩他干什么呢，”趙庭柯說，“我哥他什么人你還不知道。”

        張蕓自己包完了餃子沒吃幾個，就拉著趙庭柯說話了，家里長短煙油醬醋說了個遍，趙庭柯把涼了的餃子給土豆吃了，土豆舔舔嘴還盯著她。

        張蕓從碗里撿了一個，丟給它。

        土豆望了望趙庭柯，趙庭柯點點頭，它又吞了下去。

        “媽，餃子明天我送過去吧。”趙庭柯說，“明天我也要去醫(yī)院。”

        張蕓低頭扯了下袖子，“行，那我就不去了，你帶過去吧，如果見不到他人的話，你就給他放辦公室就行。”

        醫(yī)院永遠都是人潮為患的程度，地板磚是慘白的冷色調(diào)，往前后看所有的人手上不是拿著檢查和繳費單子就是藥物，每個人的臉上掛著不同程度的焦慮和隱憂克制。

        這就是一個讓人有話也只能忍著的地方。

        趙庭柯見完李醫(yī)生，拿著餃子就去了唐哲的辦公室。

        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點多了，按理來說查房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是他那么忙估計看不到人，把餃子放下就走，正好回去吃個中午飯，下午上班，趙庭柯是這么想的。

        去到了唐哲的辦公室，唐哲就坐在椅子上，鼻子上架著一個黑白鏡框手上拿著什么資料正在看，抬頭看到趙庭柯來了，把手頭的東西放下，也不意外，站了起來把她手上的東西接了過去。

        “餃子嗎？”唐哲問，看來是媽給他說過了。

        “餃子啊，”趙庭柯笑瞇瞇的說，拉過椅子在他對面坐下，“媽說你很忙，我怎么看不出來。”

        唐哲把食袋放到后面，又把眼鏡拿下捏了捏鼻梁，他的頭發(fā)留得不長，但前面幾小束恰恰遮住一點點眉毛，臉小還嫩，看起來帶著學究書生的樣子，比起醫(yī)生，他更像是呆在實驗室一天到晚做研究的學生或者老師。

        “不然呢，去相親？”唐哲抬手整理桌子上的資料，趙庭柯跟他生活了這么多年，也是看著他的的潔癖一點點養(yǎng)成，每次他去趙庭柯家里的時候都要對土豆皺眉，然后出門的時候拿著粘毛器對自己一陣狂卷。

        土豆可煩他，每次他一來，自己就要被關(guān)進陽臺。

        “相親有什么不好，你都32了，不考慮給我要個外甥嘛。”趙庭柯說。

        唐哲瞥瞥她，“不想要。”

        趙庭柯抿抿嘴，心里翻騰了一陣，說，“哥，你不要想太多。”

        唐哲手上的動作一頓，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她，“要個孩子多麻煩，我從小把你帶大還不夠累，養(yǎng)孩子一個體驗生活就夠了。”

        趙庭柯不服氣，“亂講，我小時候多乖，你不要污蔑我。”

        唐哲不置可否，一臉你說的都對你當我瞎就行。

        外面有護士進來說病房有人找醫(yī)生，唐哲站起來又把眼鏡戴上，理了理袖子，“你在這兒等我，中午我們一起吃飯。”

        趙庭柯沒這打算，醫(yī)院她是怎么樣都不喜歡的，所以也跟著站起來，“不吃了，”她說，望著唐哲歪了歪頭，“哥，其實江曼”

        “庭柯，”唐哲打斷了她，他冷靜的望著趙庭柯像是在預判她的反應，“你知道媽跟爸辦離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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