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說，如果再晚半小時的話，可能就看不見奶奶了。

        凌晨三點的醫院很安靜，奶奶剛下手術室。大人們都擠在了病房里，幫不上什么忙，都站在一旁看著。

        悠悠退了出來，穿著睡衣和拖鞋，坐在了門口的椅子上。醫院里的椅子基本上都從藍色磨成了白色，上面應該是坐過無數個陌生人家屬，不知道那些曾經坐在這些椅子上等待的家屬都是怎樣的心情。

        此刻，悠悠的心情很平靜。爸爸媽媽慌忙地打著120的時候，眠淺的悠悠也被嚇醒了，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們拿上車鑰匙就要走。悠悠急著地跟上，雖然她很害怕去醫院，但是媽媽想到可能會是最后一眼看到奶奶，就把她也帶上了。

        悠悠從小就很討厭上醫院，一方面由于小時候經常生病，經常半夜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醫院里，或者是在爸爸的背上給顛醒了；另一方面是因為她的妹妹，然然。

        小時候，悠悠得了一種怪病，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病，就一直覺得是怪病，怪病后來是奶奶用更怪的藥方給治好了。

        小悠悠最經常問媽媽的就是：“媽媽，我會不會失血過多死掉啊。”媽媽經常流著淚騙她說，是身體在排毒。

        小悠悠一周七天，有六天都是被滿鼻腔的血回流到口腔中，給嗆醒了。一開始大家都是以為是她自己亂摳鼻子導致流鼻血，可是多次之后，林爸林媽也發現不對勁了。

        整整三年的時間里，悠悠除了學校和醫院，其他哪里再也沒去過，很多同學羨慕她可以一直請假，可以去別的地方玩，可是同學們不知道的是，她不是去玩而是去醫院去看病。

        所以悠悠很討厭醫院，比起打屁股針，她更痛恨的是被捅鼻子。每次檢查鼻子之前，悠悠都要上一趟廁所，不是因為緊張，而是想拖延痛苦到來的時間。檢查的過程總很難受，醫生很嚴肅，儀器又很冰冷，悠悠甚至幻想過她會不會躺在這里就這樣死去。

        當然，她總是想太多，檢查而已。

        后來，爸爸媽媽帶著她跑過很多家醫院，找過很多的專家，他們也吵過很多的架，因為她身體的原因加上那時候他們工作都比較忙，所以就把然然送到了奶奶家。

        然然，是她的妹妹。

        然然沒的那天，她還是在醫院里檢查身體。

        悠悠不記得她在醫院的椅子上坐了多久，那時候她才9歲，她甚至不敢亂動，怕走丟，怕被人販子給抓走。悠悠很惜命。

        椅子很冰很冰，她坐了一下午都沒有把椅子給坐暖和，她又很餓。她甚至想是不是她的病太難治療，爸爸媽媽把她放棄了，把她丟下了。她想過一萬種可能，也為爸爸媽媽找過各種他們忘記她的理由來原諒他們，但是她沒想到的是然然沒了。

        小舅和小舅媽來醫院把她接走的，在車上，小舅媽哭著和她說：“你爸爸媽媽在四院，你妹妹出車禍了。”

        悠悠第一反應就是嚇到了，然后哭了起來，哭得不能自已，后來差點因為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上次見到然然，還因為然然捏了她鼻子，和她生氣，最后兩個人不歡而散。悠悠本想著這周末給她帶上媽媽新買的發夾，讓然然別生她的氣。

        悠悠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然然了，也沒看到爸爸媽媽。就看見小舅跑過去和醫生說了幾句話后，對著小舅媽搖搖頭，然后小舅媽抱著她放聲大哭。

        悠悠好像有點猜到了。

        “奶奶沒事了，走吧，我們回家。”媽媽疲憊地拍了拍她的肩。

        “爸爸呢？”

        “你爸等奶奶醒了再回去。”

        悠悠回去之前，走進病房看了奶奶。她看著奶奶緊閉著雙眼躺在那里，整個人顯得異常瘦小，凌亂的白發散落在枕頭上，任由著滴滴答答的儀器擺布她的生命。奶奶很愛美的，如果她醒來第一件事肯定是為自己梳好頭發。明天她要給奶奶帶個梳子過來。

        悠悠握了握奶奶的手，還是溫熱的。

        回去后的悠悠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坐在書桌前拿出了日記本。

        天空已經微微地泛白了，悠悠拿出筆，慢慢地寫著。

        “妹妹，奶奶住院了，手術很成功，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爸爸在旁邊照顧著，你放心。妹妹，我很害怕去醫院，以前是害怕捅鼻子，再后來是害怕失去親人，害怕想起你。”

        “妹妹，我很想你，我總是讓自己忘記想你，但又很想你。今晚我哭了很久，一方面是因為奶奶的病，一方面是因為我太想你了。”

        “妹妹，這么多年了，你一次都沒有來到我的夢里過，我覺得你還是在生我的氣，這也是我害怕想你的一個原因。”

        “然然，對不起。”

        悠悠寫到這里時，已經泣不成聲了，她害怕被媽媽聽見，于是一頭扎進了枕頭里。

        這是一本道歉日記本，這樣的日記本悠悠不知道寫了有多少本了，從然然沒了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寫，一直寫，一直在道歉。道歉最后一次分開時，她們還沒和好。

        想了很多很多，又很亂很亂，悠悠終于睡過去了。再后來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媽媽已經不在家了，留下了讓她自己解決吃飯問題的紙條和一些零錢。

        四點了。四點了？

        悠悠從椅子上直接彈起，上了企鵝號發現陳嫻和高橋的留言，包括程曦，都是在問她補課怎么沒有來。

        （14：00）廟街十三少：遲到了？

        （14：10）廟街十三少：快點吧，大家都在等你。

        （14：22）廟街十三少：是不是有什么事耽誤了？你慢慢來，別著急。

        （14：30）廟街十三少：有事留言一下。

        （14：52）廟街十三少：林悠悠，回復一下。

        （15：15）廟街十三少：林悠悠，我很擔心你。

        正當悠悠著急地想著怎么回復時，新的一條消息又彈出來了。

        （16：04）廟街十三少：我們今天補課結束了，你看到消息回復一下。

        青蛙公主：大哥，我在。

        廟街十三少：？？？活著呢。

        青蛙公主：大哥，對不起。我昨晚上醫院了，到了早上才回來。然后就睡過去了，睡到了現在。

        廟街十三少：你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廟街十三少：怎么上醫院了？

        廟街十三少：你沒事吧？

        青蛙公主：大哥，我餓了。家里沒飯。

        悠悠發了個可憐的表情，過了兩分鐘程曦回復了。

        廟街十三少：補課的老地方見，大哥帶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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