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月落烏啼(三)
“南少俠,盯著看半個多小時了。”月餅無聊地活動著脖子,“再沒什么發現,你都快成銅像了。”
“你煩不煩?”往來游客不多,我也沒壓低聲音,“要想找到藏在姑蘇的線索,就要先了解寫《楓橋夜泊》的張繼。”
“他又不是活人,就這么個青銅像,這幾年才鑄造的,能看出什么景兒?”月餅估計是想抽煙,在景區不能抽憋得煩躁,“照我說,直接去寒山寺,看看有什么發現。廬山瀑布和黃鶴樓,不都是直接按照詩里寫的核心地點發現了桃花源和銅雀臺么?”
“別打擾我思路。”我沒研究出什么端倪,心里也是很不痛快。月餅說得確實有道理,《陰符經》的線索暗藏在《楓橋夜泊》這首詩里,按照前兩首詩的經驗,確實應該直奔寒山寺。
可是,我卻又不同的看法。
《楓橋夜泊》作者張繼,相對于名滿天下的崔顥、李白,乃至在唐朝諸多詩人中,是非常神秘的存在。
首先是他的身世。張繼,字懿孫,湖北襄陽人(距離武漢不遠),生平事跡不詳。我翻遍了史書,也沒找出他生卒于哪年。要知道,唐朝的戶籍管理非常完善,這么個大活人,出生居然沒有記錄在檔,就像憑空冒出來的。
他于公元753年登進士(天寶十二年),銓選落第,回到故鄉襄陽。兩年后,安史之亂爆發,張繼順江而下,過金陵,南下至蘇州,《楓橋夜泊》就寫于此時。
唐代宗李豫寶應元年十月(公元762年),安史之亂平定,張繼被錄用為員外郎,升至鹽鐵判官在洪州掌管財賦。大歷末年(公元779年),張繼上任鹽鐵判官僅一年多即病逝。關于他死亡的具體年月日,也沒有記載。
這就很讓人費解了。
襄陽自古就是神州重鎮,居民的戶籍稅賦異常詳細。如果說張繼出生時沒有記錄,還可以歸于“戶籍疏忽”、“隱瞞不報減輕賦稅”之類并不是很靠譜的原因。那么《楓橋夜泊》成了傳世佳作,張繼又入仕當了掌管一方財政的官員,多少也是當時響當當的人物,怎么可能去世沒有記錄呢?
從他的朋友劉長卿,作的悼詩《哭張員外繼》,“世難愁歸路,家貧緩葬期”這兩句,倒是能看出,張繼清廉正直,日子過得挺緊巴。似乎也和“鹽鐵判官”的官位俸祿不相符。
在是個人就能寫幾首詩的唐朝,張繼有一部《張祠部詩集》,收錄了四五十收詩。來姑蘇的路上,我很費心思地研究,結果大失所望。通篇詩文,立意、文采、平仄、韻味極其一般,完全達不到《楓橋夜泊》的境界。
大字不識的人八輩子也寫出什么好詩,反過來也是這個道理。能寫出好詩的人,一生絕不可能只有一首像樣兒作品。
以至于,《唐詩三百首》,僅收錄了他的這一首詩。放到現代話來說,大概是“詩紅人不紅”的意思。《楓橋夜泊》,不知道的人估計沒幾個,但是說起作者張繼,大多數人都沒印象。
所以,我有個很古怪的念頭——《楓橋夜泊》,到底是不是張繼寫的?
如果是,為什么他創作的其他詩歌,與這首詩判若兩人呢?如果不是……
那是誰寫的?
是否就是深藏于長江底的銅雀臺里,在三塊竹簡,留下線索那個人?
我漸漸串出了一條不是很清晰的疑問。
假設,我和月餅,通過某種方式掌握了“有限的生命穿梭于無限的時間”的能力,在經歷諸多事件(見前文)黑化,大肆屠戮幻、魘、文、蠱四族里掌握《陰符經》線索的分支。由此導致,四族殘余,不惜一切代價,取得《陰符經》。
桃花源的幻族,銅雀臺的魘族。那么?在寒山寺的,會是哪族?文族?蠱族?
這個人,又會是誰?
竹簡甲、乙兩片的內容,實在太過驚悚,以至于我甚至不敢用文字做出記錄。但是,卻讓我和月餅,意識到“我們到底有沒有回到過去”這個玄之又玄的問題。
在修仙風行的唐朝,存在于傳說中的鬼谷子,似乎是一位長生不死之人,引得文人騷客窮極一生尋找《陰符經》,并以唐詩宋詞的方式,留下了線索。
我和月餅,也正是順著這條線索,來到了姑蘇。
太多疑問,我的腦子有些亂,思索了半天,索性回到最初的疑惑——《楓橋夜泊》,到底是不是,身世極其神秘的張繼所作?
我們由李白的《望廬山瀑布》尋到桃花源,找到崔顥《黃鶴樓》的線索,在銅雀臺發現了張繼《楓橋夜泊》的信息。再結合張繼的生平足跡,生于襄陽科舉于長安,落第返鄉,為什么會在“安史之亂”的時候,乘船沿江而下,來到姑蘇呢?
據史料記載,他是到宜興拜訪老友皇甫冉,還曾寫《春夜皇甫冉宅歡宴》,“流落時相見,悲歡共此情。”
天下大亂,戰火紛飛,訪親探友?這完全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維邏輯!誰能有這種閑情雅致?而且,《楓橋夜泊》和《春夜皇甫冉歡宴》這兩首詩,揭示了一個極易被忽略的細節。
時間!
《楓橋夜泊》前兩句“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第一句采用了唐詩慣用的夸張,以“漫天秋霜”形容秋天夜色的凄冷。第二句用擬人化的手法,“江楓”、“漁火”相視而望,惆悵難以入眠。
且不探析詩中落寞寂寥的意境,“霜”、“楓”顯示了張繼寫詩,應是秋天。
他與皇甫冉歡宴,卻是“春夜”。姑蘇到宜興也就一百多公里,就算當時交通再不方便,也不至于從秋天走到春天吧?何況是當時快捷安全的客船呢?
這好幾個月,張繼在姑蘇做了些什么?
稍有些地理常識,都會知道,從湖北襄陽到浙江宜興的距離,遠遠近于襄陽到姑蘇的距離。從地圖上做一條線路軌跡,就能很確切地看出,他兜了個大圈子,故意繞了遠道。這種舍近求遠的路途,絕不是家境貧寒的張繼所能承擔起的“說走就走的旅行”。
或許有這樣一種可能——張繼,從《黃鶴樓》這條線索,進入長江底的銅雀臺,得到《楓橋夜泊》的線索,于是趕往姑蘇,尋找數月,一無所獲。失望之余,索性到宜興找皇甫冉喝酒解悶。
“南少俠,發什么呆呢?”月餅揚揚眉毛,盯著張繼青銅像的某個部位,略有得意神色,“你不覺得哪里不對勁么?”
我恍了恍神,使勁甩了甩頭,似乎要把滿腦子亂糟糟的想法甩出去:“你說的是張繼銅像右手的金手指吧?喏,他的右手邊,游客能合影拍照留念,手指正好是游客的手能摸到的位置。摸來摸去,摸得人多了,就把青色磨掉了,露出了銅的金色。我早就看到了,哪個景區還沒幾個被游客摸掉色的雕像?這算什么不對勁?”
“還記得廬山瀑布的李白石像么?”月餅沒有和我爭論,而是模仿銅像豎起手指,“你說過,‘中國自古以來,建筑物的方向、擺放、位置都是很有講究的。’如果有人故意這么設計,做出暗示呢?怎樣把一瓶水藏起來?倒進大海。怎樣隱藏線索?不隱藏就是最好的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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