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主任眼珠轉動，有種呼之欲出的感覺，但總覺得差了那么一點。

        主治醫師們就更不用說了，東張西望盯著主任們，期待誰能一鳴驚人。

        這時，許秋提及最后一個診斷線索。

        “嚴教授這個月以來，一直昏昏沉沉，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

        而這，也恰好掩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癥狀。

        肌無力！”

        這三個字一出，幾位主任猛地抬起頭來，有一種撥云見霧的感覺，脫口而出到：“胸腺瘤？！”

        胸腺瘤能導致很多自身免疫性疾病，其中有很多表現和自身免疫性腦炎都有重合，臨床上容易誤診。

        也符合嚴教授出現的一系列癥狀。

        此外，肌無力、單純再障等，都是胸腺瘤能引起的并發癥。

        霍主任趕緊重新翻開自家醫院的檢查報告，這才意識到，他們只查了幾個簡單的副腫瘤抗體，這些抗體都和胸腺瘤關系不大。

        他是神內醫生，自然是往神內疾病上靠。

        各種顱腦檢查不見腫瘤，嚴教授又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胸腺瘤征象，很輕易就被排除過去了。

        因此，一切檢查才顯得正常。

        “對啊，胸腺瘤也能說得通！”

        “從書上的話來看，病人的表現算是胸腺瘤的少見癥狀，正好也是克雅病的常見癥狀了。”

        醫生們驚嘆不已。

        知曉答案后，眾人都有一種悶在心里的一口氣完全吐出的暢快感。

        許秋聽到最后這句話，搖了搖頭，道：“常見病的罕見表現，比罕見病的常見表現更多、更普遍。”

        眾人神色一凜，只覺得如當頭棒喝。

        臨海一院內，被許秋沒事兒就診斷出個罕見病帶起的風氣，在這一刻來了個急剎車。

        所有人幡然醒悟：

        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罕見病就是醫生一輩子只能看到一兩次的疾病。

        一般情況下，根本不要往這上面靠！

        與其糾結于哪個罕見病有類似的表現，

        不如花時間去找一找，什么常見病會有這樣罕見的癥狀。

        “許醫生，受教了。”

        揭開答案的這一刻，霍主任和同行的三個外院主任同時站起，心里有驚訝，但更多的是敬意。

        許秋這句話太振聾發聵，喝醒了很多走入誤區的醫生。

        回去以后，霍主任一定要讓小劉主治把這句話抄個百八十遍，長長記性！

        ……

        ……

        克雅病三個字，被徹底從嚴教授的病歷上摘去。

        當“胸腺瘤”取代之，老頭和兒子都有一種終于等來了曙光的感覺。

        有救了！

        胸腺瘤也可怕，手術切除的風險很高，但相比致死率百分之百的克雅病，根本不算什么。

        “許醫生，手術是你做嗎？”老頭語速飛快，問道。

        病房里，許秋進行了進一步的評估，而后點頭：“我做。”

        “穩了穩了。”中年兒子拍了拍胸口。

        老頭樂：“完全放心了！”

        許秋的醫術，外來的患者不一定知道，他們這些在臨海大學自家人還能不清楚？

        “你們看這里，腫瘤已經侵犯了周圍組織和大血管，手術風險肯定很高，程序相對而言也比普通的胸腺瘤切除更加復雜……”

        許秋比對著病人的胸片，介紹道。

        老頭和兒子摸著下巴點頭：“嗯，是這樣的。”

        像極了教授在上邊講繁瑣的納維-斯托克斯方程，下面的學生只看得懂d、v、t，卻依舊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許秋道：“接下來，再做個高清ct，處理得到胸廓的3d圖像后，需要做3d重建，進一步確認手術方案。”

        老頭：“胸腺應該是免疫器官吧，切這個胸腺瘤的時候，會不會影響到免疫功能啊？”

        “一般的手術的確是只切除胸腺瘤，但嚴教授不同。”

        許秋分析起來：“重癥肌無力伴有胸腺瘤，不僅要切除胸腺瘤，連帶著胸腺也要切掉。”

        老頭面色又是一變：“那，那，那……”

        “這個不用太擔心。成年人的胸腺本身就會逐漸退化萎縮，變成沒有功能的脂肪組織。

        嚴教授這個年齡，有沒有胸腺，對身體的影響不是很大。

        即便有免疫功能的下降，也是因為手術開刀引起的。”

        老頭趕緊搖頭：“不不不，怎么會是許醫生開刀的問題，這些并發癥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

        許秋沉默。

        這話不應該是他拿來安慰病人家屬的么。

        你說了，我該說什么？

        “總而言之，嚴教授的手術很復雜。

        我們需要干凈地摘除腫瘤、胸腺，術中完整切除受到侵犯的胸骨和大血管，還要重建胸廓來保全病人的呼吸功能、上肢的活動能力。”

        活，就得有生命質量地活下去。

        術后病人命保住了，但終生要帶著呼吸機，或者是不能再舉起粉筆寫字，對許秋來說，都是手術的失敗。

        “快，許醫生，有什么需要簽字的，抓緊！”老頭和兒子都催促起來。

        許秋沉默半晌，點了點頭：“我會盡快安排手術。”

        ……

        有家屬的配合，嚴教授的手術推進得異常順利。

        術前準備也在開展。

        影像科那邊，由張浩負責，各方面進展都很快，病變的胸廓模型也被重建了出來，很快在許秋帶領的手術團隊手里模擬了無數遍，都快盤出包漿了。

        其次，是應對肌無力的藥物控制。

        在溴吡啶斯的明、聯合甲強龍等激素類藥物的作用下，嚴教授的癥狀得到一定改善，終于具備了手術機會。

        最為頭疼的，當屬麻醉科。

        重癥肌無力聯合胸腺瘤本來就危重，他們搞麻醉的得隨時調整方案，既不能影響神經肌肉的傳達、又不能影響呼吸功能，各種肌松藥幾乎都是禁用的狀態，非那根、安定、嗎啡、乙醚、普魯卡因等等更是得慎之又慎。

        因此，幾次手術方案討論后，許秋都特地留下了麻醉科，展開了更加詳細、深入的麻醉制定。

        靠著無數次在模擬手術室中不斷調整麻醉藥量，

        修改各麻醉藥物的組成，

        許秋也終于找到了一個最佳的麻醉計劃。

        最后一次術前討論結束后，隨著最終方案的確認，麻醉主任無比震驚。

        這個家伙，是怎么做到麻醉團隊提出的每一種方案，他都能在沉默幾分鐘后立馬給出結果……

        就跟真的給病人用了這個麻醉方式一樣！

        許秋誠實地道：“我在腦袋里模擬了一遍。”

        麻醉主任驚為天人，和其他麻醉醫師對視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許醫生真會開玩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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