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繼承祖父遺志
小白當(dāng)年嫁進(jìn)李家,聶老御廚給足了嫁妝,這嫁妝的分量一點(diǎn)都不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差了什么。
反正跟聶棠當(dāng)年被舅舅舅媽賣了二十兩銀子當(dāng)人當(dāng)妾的往事,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待到了庫房,她當(dāng)場從袖中抽出一本嫁妝清單,翻到第一頁,很淡定地說:“我是很隨意的人,差不多能對得上就好了,一些綢緞布料什么的,少了就少了吧,畢竟真計較起來,實(shí)在難看。”
李行只覺得憋氣,她還好意思標(biāo)榜自己“不計較”,那剛才一句一句逼著他去計較的那個人是誰?!
但是許柳綿用聶婉如的陪嫁剪裁了衣裳這件事,的確是他們理虧,不但理虧,說出去還難聽,哪個書香門第的大戶人家肯做這種掉份的事情?
聶棠本來就是個很細(xì)心的人,這些陪嫁都是小白的所有物,她自然就更是打疊起精神,一項(xiàng)一項(xiàng)地檢查過來。
就連當(dāng)場壓箱底的金錠子她都全部取出來數(shù)過,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少了整整一半,另外,陪嫁的綾羅綢緞更是少了一大半。
管家解釋說那些綾羅綢緞是壓在箱子里面,庫房發(fā)潮,就壞了。
可是布料可以壞,那些金子卻不會壞,總不至于說它們自己長腿飛走了吧?!
聶棠側(cè)過頭,望著李行,先長長地嘆息:“唉——”
李行被她嘆得連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死撐著嘴硬:“你剛才也聽管家說了,雨季時候庫房受潮,你的那些陪嫁才會壞掉,這可不是我李家偷拿去用!你這是什么眼神,懷疑有人坑你的嫁妝嗎?”
“布料到底是受潮被扔了,還是被人拿去了,誰能知道呢?畢竟剛才許姨娘不就犯了偷竊的大錯嗎?”聶棠幽幽道,“但是這些我也不計較了,可是那些金子,難道也是壞掉了?既然如此,要不我就去官府門口問問官老爺,這金子會不會受潮然后消失?”
她敢這么去問,縱然是很丟臉的行為,可是她沒臉,他們李家的連最后一層臉皮都要被扒得一干二凈!
李行強(qiáng)忍怒氣,說道:“好了,你那些陪嫁,少掉的那部分我?guī)湍阊a(bǔ)上,這樣行不行?”
這樣當(dāng)然行!
她本來的用意也是如此。
聶棠翻了翻手上的清單,滿意地微笑:“原本陪嫁有黃金二十錠,每一錠正好一兩,一共二十兩黃金,現(xiàn)在只剩下十兩。那些綾羅綢緞可比金子還昂貴,有些布料就算有錢都買不到,手工刺繡,再加上從別地運(yùn)送過來,路途遙遠(yuǎn)——”
李行是不當(dāng)家的,一聽她開始嘮嘮叨叨說布料的事情,就更煩了,轉(zhuǎn)身對著管家吼道:“全部都補(bǔ)給她,快!別讓她在那里叨叨個不停!”
管家苦著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少爺,其實(shí)……”
他靠近李行,壓低聲音說:“庫房里真拿不出十兩黃金,別說那些布匹綢緞,這都是夫人做主的,她說府上開銷大,就先從少夫人——不是,聶小姐的陪嫁里抽……”
管家說話聲音很低,可是又怎么瞞得過聶棠的耳朵?
她自然全部都聽見了,待看到李行那臉色越來越難看,黑得好像快要滴出墨汁來,她便退讓了一步:“這樣吧,先把我的陪嫁都給我,我今日便離開,剩下的那些呢,還是打個借條,然后簽字畫押好了。”
“夫妻兩載,情分總還是有的,我也不是這么咄咄逼人的人。”
聶棠說得這幾句話完全是深得黃重全老師的精髓,黃老師說話一直都是這樣的,不管有理沒理,首先他要把自己架在半空去俯視對手,再用他那一套徹底打敗對手。
李行已經(jīng)被她煩得腦門疼,最終甩了一下袖子:“好,借條我寫給你,等租出去的鋪?zhàn)踊劐X了,立刻就給你!”
小白看不下去了,提醒聶棠:“你千萬不要相信他會還錢,他就是個卑鄙小人,出爾反爾,李家那些鋪?zhàn)痈揪筒恢靛X!”
“我知道,”她莞爾一笑,“我也沒指望他真會還。俗話說窮寇莫追,還是不要完全撕掉最后一層臉皮的好,畢竟我現(xiàn)在只是個下堂婦,要過上好日子,總歸還要一些時間,逼得太急,他們狗急跳墻怎么辦?”
……
聶棠乘著租來的馬車,帶著她那些嫁妝從李家的后門悄悄離開了。
小白也坐在馬車?yán)铮瑩沃掳屯嶂X袋觀察她,可是觀察了很久,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怎么做。
在她的認(rèn)知中,一個女人被夫家休棄出門,不管有沒有和離這層遮羞布,都是一樣的。
……難道要找家庵堂帶發(fā)修行?
聶棠先把嫁妝中值錢的物件都換成銀兩,然后把錢全部存進(jìn)了錢莊,這樣一來,她身上的物件都沒有特別貴重的東西,就是丟了或是被搶走,也不可惜。
隨身攜帶的銀子只要夠用就行,不夠了,盡可以去錢莊換。
“我想盤下一家店鋪,用來開飯館。”聶棠忽然說道,“小白,你對這里最熟悉,知道哪里的店鋪?zhàn)钸m合開飯館嗎?”
“飯、飯館……?!”小白都要結(jié)巴了,“你想開飯館?”
家里沒有一個男人的女人已經(jīng)很難過活了,她還要拋頭露面去開店?
駭人聽聞,她連想都沒想過!
從前爺爺還在,她也沒有出嫁的時候,別說是跟爺爺學(xué)習(xí)廚藝了,就是連廚房她都不踏進(jìn)一步。
聶老御廚雖然脾氣暴躁,可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孫女還是異常疼愛的,她不想繼承家業(yè),不想學(xué)廚藝,那便不學(xué),反正女人總歸還是要嫁人的,出嫁從夫,下半輩子有了保障,也沒必要去學(xué)什么廚藝。
再說廚房油煙大,掄鐵鍋還需要臂力,連刀工總是要從切到手開始,聶老御廚覺得,他這孫女應(yīng)當(dāng)也吃不了這個苦頭。
“對啊,就是開飯館。你看過你的嫁妝單子嗎?你覺得在你的嫁妝里,最有價值的是什么?”
小白沉默。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像從前那樣渾渾噩噩,聶棠說什么,她就全盤接受。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就能夠自己獨(dú)立思考,她想,她當(dāng)然能明白聶棠的意思。
“是聶家菜譜,”隔了許久,小白終于下定了決心,“你的意思是,你想學(xué)爺爺一樣,靠著廚藝起家?”
“不是我,而是你。從現(xiàn)在開始,我會教你做菜,聶老御廚也教過我,他教會我多少,我就原封不動教給你,這是你的責(zé)任。”
……
聶棠最終在城南的一條幽靜小巷子里安了家,等她們住進(jìn)去的時候,那間小房里空空蕩蕩,都沒幾件家具。
聶棠二話不說,直接卷起袖子,包起頭發(fā)開始打掃屋子。
等她整理出一個干凈整潔的房間,外面早已萬籟俱靜,偶爾能聽見遠(yuǎn)處傳來的一陣陣打更聲。
小白坐在窗臺上,身體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fēng)刮來,就能把她給吹跑。
她現(xiàn)在十分茫然,她并不覺得當(dāng)初自己就是做錯了。
很小的時候,她聽別人說過一個故事,只要在晚上穿著紅衣吊死,就能化為厲鬼,死死地糾纏對方。
她不好過,就是死,她也想要對方不好過。
聶棠卻說,她這樣做是不對的。
可是聶棠這樣辛苦,忙忙碌碌一整天,然后再繼續(xù)在這樣看不到未來的前提下苦苦掙扎,這真的就是對的嗎?
聶棠鋪好被褥,見她還是坐在窗子上,一動不動,便笑著招呼她:“今天累了吧?快過來睡覺。”
小白慢慢扭過身,她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人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東西,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么樣。
她想,她一定是沒有未來的,“將來”這個詞對于她來說,實(shí)在是太奢侈了。
她的足尖在半空中輕輕一點(diǎn),呼得一聲從窗子上飛到了床邊,很認(rèn)真地跟她解釋:“其實(shí),我不用睡覺,從來都不睡的。”
聶棠抱住她輕若羽毛的身體,把她放在床鋪李側(cè)面,輕柔地說:“從前你是不需要睡覺,但是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要開始熟悉起來,以后你還要跟我一起開飯館,對著你爺爺留下的菜譜學(xué)做菜,你要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直到你徹底解脫。”
“……好吧。”她聽話地躺了下來,學(xué)著沈陵宜那樣,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聶棠詫異了一下,就只是笑了笑,并沒有提出異議。
……
翌日天光一亮,聶棠就起來燒水煮粥,煮完粥還特地讓小白嘗了一下,問道:“你覺得味道好嗎?”
小白分辨不出味道,隔了好久才抬頭望天:“感覺……暖洋洋的。”
“那你就要記住這種暖洋洋的感覺。然后你的余生,就會對這種感覺習(xí)以為常。”聶棠笑著給她灌了一碗雞湯。
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對待小白,其實(shí)挺像對待玄門新秀大賽初賽時候那對開糖水店的夫妻,每天定時定點(diǎn)灌上一碗心靈雞湯。
她覺得謝沉淵能看得起她,說不準(zhǔn)就是覺得她很會忽悠,如果把她吸納進(jìn)去,就能去忽悠更多人的參與他們的團(tuán)隊(duì)。
吃過早飯,聶棠又帶著她上街去購置食材,教她如何挑選蔬菜,教她如何辨別魚和肉是否足夠新鮮,又教她怎么研磨調(diào)料。
小白一邊學(xué),一邊吞吞吐吐地告訴她:“我覺得,你可能會跟我爺爺?shù)亩降芎苡性捔模褪翘貏e喜歡做菜,也會自己上街親手挑選要用的食材。可惜他跟我爺爺?shù)钠獠缓希茉缇统鰩熥粤㈤T戶了,據(jù)說就是他頂替了爺爺原來首席御廚的位置。”
“嗯?”聶棠頓時來了興趣,“你跟我說說,你爺爺這個徒弟是個什么樣的人?”
小白愁眉苦臉地思索著,她其實(shí)對爺爺?shù)膸讉徒弟都沒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畢竟閨閣女子,就算不是什么書香世家,也不好去跟外男走得太近。
“挺壯實(shí)的,”小白一個一個形容詞往外蹦,“脾氣倔,就跟我爺爺一個樣,所以他們老吵架,最后一次吵大發(fā)了,爺爺就讓他滾。他就回,滾就滾,不伺候了。爺爺還生氣,說他滾都滾了,在外頭還頂著他的名頭混——”
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直勾勾地望著前方:“棠棠,他來了。”
聶棠正在攤子上挑肉,突然聽見她說了這么一句話,下意識抬起頭,只見一道黑壓壓的影子正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聶小姐,”那個高大的男人彎下腰,跟她對視,“聽說你離開李家了?”
……
聶老御廚收徒弟的時候,特別挑剔,瘦弱的不要,個子矮的不要,小白臉不要,沒天賦的不要,不肯吃苦的不要,這樣一大堆條件扔下來,居然還能收到陸珉這樣的徒弟。
陸珉完全符合聶老御廚的要求,身材高大壯實(shí),皮膚黝黑,相貌堂堂,看上去不太像廚子,反倒像衙門里的捕頭。
聶老御廚當(dāng)年收徒弟的時候,有多欣賞陸珉,后面就對他有多厭煩。
剛收徒辦酒的時候,他覺得陸珉那倔強(qiáng)的、不撞南墻不回頭的脾性特別對他胃口,感覺陸珉比他親生兒子都要像他。
可是時間一久,這感覺就變了,開始覺得,這人怎么就是個拉不回來的牛脾氣呢?
于是倆師徒兩看生厭,到了后來,聶老御廚又收了新的小徒弟,那些小徒弟的性格跟陸珉完全相反,既會抖機(jī)靈又很會說奉承話,作為師父的那顆心自然而然就偏斜了。
聶棠抬起頭,朝著陸珉微微一笑:“師兄。”
陸珉他們在實(shí)質(zhì)上都是聶老御廚的徒弟,是他手把手教起來的。
但是名義上卻是聶老御廚代自己的兒子收的徒弟。
小白父母早年出去收購名貴食材被殺人越貨,聶老御廚覺得自己的兒子本來也到了該開山收徒的年紀(jì),可惜英年早逝。
聶老御廚代收徒弟的緣由很簡單,第一是輩分問題,如果他直接收徒弟,那么他的徒弟年紀(jì)太輕輩分太大。
第二是讓這些徒弟將來能在他百年之后幫襯小白,要求不高,就是看在師兄師妹的份上能幫一把是一把。
所以聶棠現(xiàn)在頂著小白的身份,是該喊陸珉師兄的。
陸珉盯著她手上的那扇排骨看了一陣,有點(diǎn)詫異,在他的印象中,聶婉如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就連廚房都不靠近,可她現(xiàn)在竟然自己親手挑食材……?
而且,他發(fā)覺她挑的那扇排骨十分新鮮,骨肉亭均,眼光還過得去。
他點(diǎn)點(diǎn)頭,表情很嚴(yán)肅:“我聽說你同李行和離了,有什么打算沒有?”
聶棠審慎地觀察著他臉上的神色,雖然陸珉說話的語氣十分嚴(yán)厲,似乎并沒有對她多么關(guān)心,但是他的眼睛里絕對沒有惡意。
在古時,一個女子若是和離或是被休棄,總歸是要許多非議和惡意揣測的。
可是陸珉沒有,他一點(diǎn)都不好奇她為何突然被逐出李家墻門。
“想開一間小飯館,”聶棠微微一笑,然后垂下眼,輕聲說,“繼承祖父的遺志。”
“就憑你?”陸珉嘲諷道,“你知道學(xué)廚,需要花多少心思和功夫嗎?又要吃多少苦頭嗎?你知道一個合格的廚子每天清晨起來就要用鐵砂練習(xí)掂鍋,刀工練得好了,就連指尖都是磨出來的老繭,可是你?你有什么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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