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焱翻開筆記本，粗略的看了一遍，腦子立刻就宕機了。

　　這完全就是一本萊邑縣的“百官行述”，筆記本里分名別類的記錄了從1987年3月到1992年5月間，萊邑縣委縣政府近半數國家干部的劣跡，包括貪污受賄，挪用公款，通姦賭博，瀆職虐民等等，甚至充當烏社會組織的保護傘。

　　縣委副書記潘俊武的名字后面，不僅記錄著他的種種劣跡，每件劣跡后面還清楚地寫明了時間、地點、當事人以及知情人的信息。

　　其中包括他與烏社會頭目王虎的違法交易，以及他在王虎名下的非法產業里占有的股份。

　　縣委書記劉東方的名字后面倒是沒有違法違紀的事例記錄，不過用粗大的紅筆用力寫著八個大字，“愚蠢、無能、可笑、可悲”。

　　按照這個筆記本中記錄的內容來看，萊邑縣確實沒好人。

　　原本李焱是想著見招拆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慢慢跟對方較量。反正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反攻”的“武器”，絕對能立于不敗之地。

　　可如今有了這個筆記本，他不得不改變策略了。

　　官場有官場的規則，即使是潛規則，也是規則。


　　不可能把一個縣里的大小干部連窩端掉，如果那樣的話，市委書記和市長恐怕要挪地方了，李焱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一夜無眠，次日清晨，李焱便匆忙趕往了安城市。

　　與此同時，對方也沒閑著，布局多日，他們也要收網了。

　　這一天，安城市紀委和民訪辦分別接到多份舉報材料，實名舉報萊邑縣縣長李焱，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私生活腐敗，亂搞男女關系。

　　舉報者既有紫虛鄉鄉長賀偉國、云臺鄉林管所所長趙前進（胡麗娟丈夫）等國家干部，還有來自羊城的投資商人王連發，以及若干位萊邑縣普通群眾。

　　兩部門在報請市委書記和市長后，次日由安城市紀委書記朱致遠帶隊，調查組迅速進駐萊邑縣，對李焱傳喚詢問，并對相關的舉報內容進行調查核實。

　　調查工作得到縣委宣傳部長張鵬、常委副縣長盧亞濤等人非常積極的配合。到晚飯時，李焱的各項“罪名”已經全部得到落實。

　　萊邑縣城區改造工程中，李焱給參與投標的建筑商設置高門檻，幫助恭嵐公司取得南北河沿路的改造權以及安置工程惠民小區二期的建造權。為此李焱接受了恭嵐公司總經理安有恭的二十根金條以及兩萬元的銀行匯款……

　　李焱故意刁難外地投資商，阻礙農副產品市場建設，使得羊城投資商人王連發不得不向其行賄兩萬元現金……

　　紫旭山山體滑坡救災期間，李焱不僅在救災現場大吃大喝，還隨意調撥愛心企業捐獻的救災物資，甚至變賣物資，中飽私囊……


　　李焱長期與異性下屬保持不正當關系，多人曾見到有女性下屬衣衫凌亂的出入其辦公室，二人甚至在公共場合都不做避諱，旁若無人的摟摟抱抱，囂張至極，嚴重抹黑了國家干部，黨員的形象……

　　……

　　樁樁件件，都印證了李焱就是一個腐敗墮落的國家干部。

　　殊不知，這些都是李焱與市里提前溝通安排的，就是為了讓一些人“跳”出來。

　　而李焱，在傳訊結束后，第一時間來到常委院的二號樓。

　　方老太靠坐在木椅上，雙目無神，似乎陷入了深深地回憶里，“六年前，老何由重平縣副縣長調到了這萊邑縣，成為了縣長。他認為自己可以在退休前，再為國為民拼搏一番，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以及半輩子的夢想。可想不到，這萊邑縣卻成了他的噩夢。”

　　李焱沒有打斷她，只是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安靜的聽著。

　　一九五八年，高中畢業的何東來不顧公社的挽留，毅然決然地回到家鄉，成為生產隊里的會計。

　　何東來發誓要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基層做起，成為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干部。

　　之后的三十年，他也確實是這樣堅持的。


　　“那時的人，思想都簡單，無論干部還是群眾，所有人的信念都是‘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斗……那時候真夠傻的……”方老太喃喃的說道，聲音哽咽，雙目泛紅。

　　一九八八年，安城市到武城市要修建一條省道，市里把這項工作分攤到了沿途的幾個縣，由市里出一部分資金，各縣自籌一部分資金，共同修建各縣境內的路段。

　　縣里在修路單位的選擇上有完全決定權。

　　萊邑縣有建筑公司，叫“大宇建筑公司”，是私企。其實就是幾個號稱“先富起來”的社會閑散人員組建的建筑隊，王虎就是其中一分子。

　　何東來原本想著向市里尋求幫助，畢竟市建公司是正規的國營單位。但在其他縣委干部的干預和建議下，不得不虛與委蛇的多次與這家“大宇建筑公司”打交道。

　　在一次招待宴后，不勝酒力的何東來留宿在了“云彩賓館”。第二天醒來后，他發現自己摟著一個全身赤裸的女人。

　　那之后，何東來就逐漸墮落，不僅接受了“云彩賓館”和“大宇建筑”以及西部幾座鐵礦場的干股，還與多名女性發生了不正當關系，其中就包括當時只是縣政府招待所服務員的胡麗娟。

　　何東來與方老太是“娃娃親”，方老太年輕時是村里的“鐵娘子”，遠近聞名的敢打敢拼，性格火爆，完全沒有女性的柔情，而且面容滄桑，皮膚粗糙。

　　所以雖然何東來在開始時是被人算計，但后來卻是心甘情愿的樂在其中。

　　只要你有欲望，也就有弱點。等你習慣了滿足欲望，最初的夢想和堅持，就都會被拋之腦后。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確實，筆記本分為兩部分，有詳細備注的那一半，在米國我兒子那里。關于潘俊武的證據已經足夠了，如果他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會讓我兒子把筆記本的另一半送回來。如果上面的領導想要息事寧人……我也不會再給政府添麻煩。人老了，只想要求個心安。”

　　沉默了良久，李焱告辭。

　　官場里，給出肯定的承諾，是最忌諱的事情。

　　李焱已經逐漸適應。

　　“我讓小飛搬過來吧，馬上入秋，日頭要短了，多個人也熱鬧些。”李焱建議道。

　　“用不著，等你從二號院走出去，所有的關注點就不在我身上了。李縣長，您很不錯，很像年青時的老何，希望你能……保持初心。”

　　對李焱，方老太多少有些愧疚。

　　她知道，即使沒有她摻和，李焱也完全有能力自保，甚至反擊。而且何東來在萊邑縣主政了四年，明里暗里也有自己的嫡系。比如縣財政局局長趙天光，就是在何東來自首前，倒戈到潘俊武陣營的。

　　這一年多時間里，不但搜集了潘俊武不少的罪證，也側面了解了李焱的實力。

　　一個辦幾百萬大事都不需要經過財政局的縣長，絕對不容小覷。


　　“……我會的。方大姐，您保重。”

　　“表姨，我們要搬走了嗎？”送走李焱，張翠湊上來問道。

　　“是啊，該走了。人上了歲數，就會越來越想家，想起過去的人和事兒。等心里的遺憾沒了，也就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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