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24 章
此時的催眠室寂寥安靜。
容秋正坐在趙苳岐坐過的位置。
beta又熱又躁, 整個人熱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額前長到晃眼的發絲濕漉漉的,被汗水洇成一綹一綹的黑亮麥芽尖。
下頜處欲滴非滴的汗水被他不耐抹去, 額前發絲過長,容秋索性一舉捋到腦后, 從而露出光潔飽滿的好看額頭。
隨后beta神色如常。
這是催眠室, 剛剛出去的人是催眠師趙苳岐。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是過來洗記憶的,但洗去的記憶是什么, 他忘記了。
但他一點都不關心。
想必是他不想記住的東西。
忘了就忘了。
當下,他的腦顱里似有一片區域一直泛著細密的脹疼。
他不知道這是重鑄記憶的后遺癥。
卻還記得要看日記。
他的日記很重要, 潛意識就是這么告訴他的。
beta依舊維持著抱包的動作,只是姿態與表情和之前截然不同, 開肩挺腰,雙-腿跨開,一幅自然而從容模樣。
三分鐘后。
容秋面前的瓷白大理石茶幾上端放著一本不知被翻閱和記錄過多少回的日記本, 紙面已經泛黃, 不知是不是之前的他情緒不穩定, 從二百三十五頁到三百九十七頁, 近三分之一的頁碼無故消失。
但上面的字跡卻格外工整認真。
容秋翻到最新的第三百九十七頁, 瞳目幽幽地放出湛藍色的銳光,格外有神——
【你有一個愛人, 他的名字叫秦野, 是個孤兒beta。】
嗯, 他有愛人。
還和他一樣是孤兒beta。
從孤兒背景, 到第二性別, 他們都絕配。
容秋滿意地點點頭。
而下一行——
【星際三百六十四年, 八月一日, 你的愛人死在第十三軍區海匪手中】
容秋慢慢皺起了眉頭。
他的愛人,死了?
只狐疑了一秒,容秋就從容接受。
對的,就是死了,這和他的記憶一模一樣,
沒有問題。
他在訝異什么。
二十分鐘后,一目十行補完前面所有記錄的容秋闔上了日記本,同時舒了一口氣。
難怪他要過來做催眠,日記本中的他追求愛人秦野,洗衣服,訂餐,隨叫隨到,雖然就像舔狗一樣,但容秋能看出來之前的自己很喜歡秦野,秦野也很喜歡他。
甚至他們雙方都能把對方當命一樣看待……
明明這么相愛,卻陰陽兩隔
所以一定是他受不了愛人的離世,才決定過來催眠。
容秋摸摸發黃的古舊日記本,從催眠結束到現在,難得泛起柔軟的心思。看來催眠很成功,他再看到日記本上秦野這個名字,已經不會難過了,余下的都是平靜和柔和。
但這抹溫柔很短暫,僅僅持續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容秋再一次開始燥熱起來。
不算溫善地把日記本塞到書包里,容秋三五下整理好發皺的衣擺,大步踱出門去。
無論活的還是死的,秦野都是他的愛人。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秦野。
-
容欽在外面多等了二十分鐘,知道容秋在里面看日記(對答案),他就沒繼續催。
越和容秋相處,他越是心疼容秋。
如果容秋真是自己的弟弟就好了。
不過現在也沒差。
容秋拿他當容欽,這么信任他,他也把容秋當親弟弟看待。
自覺得了個好弟弟的容欽容光滿面,就久等人而不出,容欽打開光腦處理公司和軍區文件。
他中途還接到了秦澤西的電話。
容欽不太樂意接,他和秦澤西先前因為一些小事鬧了矛盾,明明是秦澤西無理取鬧,現在他還不知錯,無悔改。
阿爾法就是阿爾法。
骨子里的倨傲怎么都磨滅不了。
而現在秦澤西就像沒冷戰這回事兒一樣,用著滿是柔和的語氣和他說話:“阿欽你怎么還沒回來?晚飯早就做好了,大家都在等你。”
容欽坐在沙發上么,看了眼墻上的時鐘后翹起了腿:“在外面有事,忙。”
語氣里的敷衍昭然若揭。
覺察到自己正在被敷衍,秦澤西愣怔幾秒,換了語氣,居然有些淡薄的委屈:“還在忙那個beta的事?你是不是看上他了?明明你們只見了三面……”
“有緣三面又怎樣。”容欽頓了頓,淡淡解釋道:“再說我只是把他當弟弟。況且我對他這么好還不是拜你弟所賜,要不是他平白無故招惹人家beta還冷戰失敗,也不至于拖到現在才需要我出面解決。”
秦澤西不免為秦牧野說話:“可阿野他也很不好過。”
容欽“哼”了一聲。
秦澤西探不明伴侶的情緒,聲音又低了些:“上次阿野易感期爆發,還是高感期,一連打了十幾針都沒用,好不容易穩定下來,這次秦家的那群人還在為難他,也不知往里塞了多少ega來試探他。”
“這不是你們alpha的‘福分’么?!你們這些豪門的alpha不都玩得花么。”
比如蘇家那個小子,據他所知,有名分的ega就有十幾位。所以在秦澤西眼中,只有一個床-伴的秦牧野自然人品還行。
而容欽一直都很不贊同。
他當初知道秦牧野在外面養了個小床伴,還是beta床伴的時候,心里就像被鹽淹透了一樣,很不舒服。
但他也知道當下大背景就是如此。
ab不能在一起。
并非雙標。
也并非嫌棄容秋是beta。
作為聯邦不同尋常的ab伴侶組合,他能和容欽走到一起,純屬因為異化的s級腺體讓秦澤西對所有的ega都有排斥反應,也正因為自己和秦澤西是ab戀,他才知道為什么在聯邦制中ab相戀的人如此之少。
畢竟alpha的易感期,beta不能撫慰。
也并不是所有被他就像他這么幸運一樣,遇到的秦澤西居然是個沒有易感期,甚至還對e□□生排斥的alpha。
秦牧野和他哥不一樣,注定要和s級別的ega相結合。
所以他才不贊同容秋和秦牧野在一起。
他能做的,就是好好把這兩人的關系給斷掉,最好在秦澤西干涉之前就和平斷掉。他了解他的伴侶,心狠手辣的程度并不亞于他。
如果真等到秦澤西,容秋的安危必定不定。
容欽不愿回憶那晚坐在跨江大橋上的青年,脆弱,無力,仿佛風干數百年的紙頁,輕微一用力就會嘎嘣而脆化。
現在做得剛剛好。
小beta或許會痛上一時,但失去記憶,又能重新開始新人生。再怎么也比繼續活在秦牧野的陰影下,甚至跳湖而丟了性命要好。
以后容秋和秦牧野二人橋歸橋,路歸路。
各過各的。
容欽有容欽的思量,而秦澤西那邊陷入茫然,素來潔身自好的他被一下子被打入“玩的花的豪門alpha”行列,即便委屈,卻連話都不敢多辯駁兩句。
他最初看上容欽的時候,容欽脾氣倔,即便是個beta,骨頭都比許多alpha還硬,他走了不少彎路才追到人,現在哪還敢和容欽吵架。
做了錯事才最怕別人翻舊賬。
而他在容欽那兒的舊賬……
估計摞起來都有三米高了。
秦澤西想想就不免膽顫心寒。
容欽沒給他膽寒的機會,當下審閱了最新一郵件,沒幾分好氣地道:“對了,這次a星的礦場問題我解決后,我就去第十三軍區待一段時間。”
秦澤西不說話了。
他不想容欽去十三軍區,一去也有幾個月見不到人。
但二人沉默了許久,秦澤西還是同意了:“都隨你。”
“嘁……”
容欽單肩挎著包出來時,就聽見容欽莫名地嗤笑一聲,壓低了聲音,不知道和電話里的人說了什么,茶幾上的小番茄都快被他用牙簽戳爛了。
容秋就在沙發邊站著等他,也不打擾。
但容欽見他出來,果斷掛斷了電話。
二人俱一言不發。
容欽有些擔心。
不知道容秋還認不認得出來他是誰,趙苳岐會不會把別的有用記憶也給洗掉了。
“小秋,你還記得……”我么。
“我記得的。”
容秋打斷他的話,往常覆在額前的碎發被他隨手捋在腦后,他笑得開朗又清湛:“你是容欽哥。”
容欽頷首應下這聲“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原來的小beta挺像一戳就跑的兔子,現在的容秋則不同,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但少了幾分柔和和稚氣,多了些他說不清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氣質真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
能讓長相一模一樣的人呈現出兩種堅韌不同的狀態。
容秋看容欽不動,自己主動上前兩步。
他只是模糊了兩年里關于某個人的記憶,但別的都還記得。
容欽哥是個好人。
如果不是容欽哥,他似乎傷心難過到快要丟了命。而且光靠他自己,是約不到這么厲害的心理診所。
但現在容秋覺得容欽的反應有點奇怪。
容欽哥為什么微張著嘴,用那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
容欽哥是在擔心自己認不出來他么?
怎么會呢。
對他好的人他都會記住。
比如a大的任教授,比如福利院的院長和照顧他們長大的阿姨,以及他很幸運,很幸運,才會遇到的容欽哥。
所以容秋嘴角揚起了一個格外爽朗且清冽的笑來。
這個笑讓容欽覺得挺微妙的。
不知道為什么,一種照鏡子的感覺。
容秋沒有注意到容欽的奇妙心境:“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容欽哥。”
beta笑得真誠而感激,懷著這樣的心意,容秋尤其覺不夠,還倏地上前幾步,張開雙臂給面前英-挺男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
!!!!!
靠靠靠!
beta和之前還真不一樣。
十分,熱情。
-
容欽被容秋的熱情擁抱鬧了個大紅臉。
明明只抱了不到五秒,容欽手不是手,腿不是腿,開車起步的時候,他的車還險些撞上了診所外的綠化帶。
副駕駛的容秋詫異扭頭:“容欽哥?”
“沒事。”
容欽咳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對了,你進去以后感覺怎么樣?”
容秋回憶片刻,隨即絲毫不避諱地道:“還行,整個催眠過程就像睡了一覺一樣,只是醒來有點熱。對了,容欽哥,你知道我有個愛人叫秦野么?”
嗯?
容欽握著方向盤的手一僵。
不是已經洗去記憶了么,怎么還記得那個渣a?
但他神色淡然,不動聲色地回道:“記得,怎么了?”
容秋看著窗外的行道樹,就像不經意地回憶起一段并不重要的回憶,過盡千帆,卻并沒有很難過的模樣:“原來的我好像很愛他。”
“原來的小秋……你的確如此。”容欽抿抿唇,抽空瞄了容秋一眼,“小秋怎么突然這么問,是現在還記著他嗎?”
容秋聞言點點頭:“對,盡管他已經死掉了。”
容欽:????
誰?
誰死了??
容秋:“所以我想為他買一塊墓地,單人墓行,雙人墓也可以,這樣我以后死了,我們兩個人就可以葬在一起。”
剛巧碰上了紅燈,容欽停下了車。
其實方才容秋給他的擁抱就已經夠讓容欽驚訝了,現在容秋說出來的話更讓他腦穴突突的。
他人都聽麻了。
原來嬌弱可愛又溫柔的小beta去哪兒了?
一口一個渣a死掉了,可真刺激。
不過買墳墓就不必了。
為渣a花錢,不值當。
容秋還在有條不紊地說著他的遷墳大計,說到日后墓前的石碑怎么刻的時候,容欽眼中的狐疑愈發濃郁。
因為容欽注意到容秋提到了兩個beta。
“秦野?孤兒beta?”
容秋重新扭頭看外面的高架橋,目上流過幾許并不傷感的淡然:“哦,對了,我好像沒有和容欽哥說過,秦野也是孤兒。”
“……”
“我們兩個beta本就無父無母,還沒有家族祠堂,死后葬在一起就挺好,名字排在一起,簡直太搭了。”
容欽終于弄懂了容秋的思維。
好家伙,容秋今天不只洗去了記憶,還額外做了別的項目。
再結合今天趙苳岐離開時話里的意思,容欽十拿九穩了。看這樣子,有點像趙苳岐擅長的記憶篡改術。
不過應該是容秋主動提的。
容欽不由唏噓。
但開車的他想起什么,提醒道:“但你的錢好像不夠在好的地段買雙人墓。”
容秋瞪大了眼:“錢不夠了?”
容欽理所當然道:“你買房子剩下來的錢都用來去剛剛的心理診所,我沒記錯的話,你存款都清空了。”
其實還不夠,但容欽給他墊了些。
本來想著這事兒是秦澤西他弟惹出來的,他應該搭把手把催眠的錢付了,但如果他真付了錢,容秋肯定就不愿意去做。
索性墊付了剩下的空缺。
所以容秋的卡就空了。
容秋瞠目結舌,他指了指自己,又掏出自己的錢夾子:“所以我現在就是一個窮beta啦?”
容欽直樂:“當然。”
容秋喪氣地靠在副駕駛的軟座上,眼皮子耷拉著,全然掩蓋不住目光里的郁悶。
一直等容欽把容秋送回家,容秋都是這樣的狀態。
就差把郁悶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容欽不免好笑:“不就沒錢嗎?錢是最好掙的,你怕什么?”
容秋認真地搖搖頭:“我沒怕。”
“嗯?”
容秋單腳磨著地,神色蕭瑟之余,忽就多了幾分難得的明湛氣質:“我只是覺得,死了男人,沒了錢,還要在第一軍區受欺負,日子被我過成這樣,可真差勁。”
-
話雖這么說,“差勁”的容秋依舊很有規劃。
先把家里的東西再收拾收拾,然后準備去第十三軍區。
失去某一段記憶,對他似乎并無影響,只是現在的他看著家中的裝飾,總覺哪里不舒服。
這個裝修的色調,他不喜歡,太清冷了,不夠熱鬧。
還有這套月白色的茶具,看著就又貴又不實際,原來的他居然會把錢花在這個上面,好蠢啊。
容秋從下逛到上,挑三揀四。
逛到最后,容秋不太熟練地摩挲著無名指的戒指,他終于記得自己還有個保險柜,輸入密碼,打開柜門,里面一個小盒子,容秋知道這里面是十個銀戒指,因為還有一個被他收了起來。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十個銀戒指都是他之前親自為他的愛人秦野打的,因為不知道男人無名指的尺寸,他索性估摸著打了十個,總有一個能套上。
可惜時不可待。
他的戒指還沒送出去,秦野就死在了第十三軍區。
這些記憶又真有假,但在現在的容秋看來,全都是他的親身經歷。
容秋收好東西,他人懶懶地躺在沙發上。
原來的beta絕對不會做出這個姿勢。
可beta已經不是原來的beta,不但慵懶地斜躺在沙發上,還抽出抽屜里的半盒煙卷。
點火抽煙的動作有些生疏,但煙霧繚繞中,他琢磨出幾分熟悉之感,似乎他死去的那個愛人曾經也是這么抽煙的。而且在他的印象里,愛人抽煙的姿態很好看。
容秋很矛盾。
他明明記得有個愛人。
可每次回憶到這個愛人,心里總是堵的慌,似乎有一口無言的郁氣上不去又下不來。
容秋揉揉心口。
難怪他要做催眠。
做了催眠都還時不時難受,催前的他肯定會難過地從早哭到晚。
畢竟根據他的記憶,之前的他就是個軟趴趴的廢物小哭包,大四那年出去做任務,被第四軍區那么多alpha欺負了也不敢還手,要是現在的他在遇到那些alpha……不見血,也要斷骨頭。
容秋翹著腳躺在沙發上,一邊抽煙,一邊胡亂發散思維。
既有后悔之前沒揍那群alpha一頓,也忖度自己目前身無分文。
身無分文……
靈光一閃,容秋大步流星地前往臥室。
他不是身無分文,他還有五百多萬。
錢還放在剛才的保險柜里。
不過不是現金,就已經存在容秋手中的這張銀行卡里,容秋定定地看著這張卡。
這是他的愛人秦野之前給他打的生活費,其中的大頭五百萬是愛人給他買房的,他自己的錢夠,秦野的錢就全都收了起來。
仔細算起來,有近六百萬之數。
但容秋自然地覺得,這錢不該動。
容秋收回視線。
指尖捻著卡,隨意將卡插回錢包里。
他潛意識不想花那個錢
甚至看到這張銀行卡的感覺,就像有關他死去的beta愛人的回憶又開始攻擊他一樣。
心口很不舒服。
沉甸甸的。
宛若墜著幾千斤的大石頭,還不住地架在火上烤。
煙卷已經燒到最底端,容秋定定地看著白色的煙霧,意識到這是最后一口煙后,他悶悶地吐出余下的一口煙氣,對外偽裝已久的刻意溫和終于在此刻凝成不耐的焦炙浮躁。
嘖,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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