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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秋秋,  我們去做個親子鑒定吧。”

        “啊?”

        “做親子鑒定。”

        容秋放下手中的濕毛巾。

        為什么好端端地要做親子鑒定。

        容秋看著床上的容欽,并沒有直接同意容欽的要求。

        “為什么突然要做親子鑒定?容欽哥是懷疑我是你走丟的弟弟嗎?”

        容欽仰著頭看他,一邊說話一邊呼吸,  氣息有些不暢,  即便如此,他依然和容秋仔細的解釋著:“不是懷疑,  這個詞不好,秋秋你,  如果真的是我弟弟,  那簡直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我只是覺得,我和秋秋之間有些東西太巧合了。”

        容秋半蹲著身子,和容欽直視:“什么巧合?”

        “你和我都是beta,秋秋你的年紀和我走失弟弟的年紀近乎一模一樣,  還有秋秋你也乳糖不耐受。”

        容欽說得很有道理,  容秋也就著容欽的話細細思索:“的確有些過于巧合了,但我還是覺得不是。”

        “怎么說?”

        “聯邦這么大,容欽哥的弟弟是在十三軍區走丟的,  而我是第一軍區土生土長的小孤兒,跨越那么遠的距離,我覺得容欽哥可能想錯了。”

        “不管想得對不對,  只要一個親子鑒定就能證明。再說秋秋你就沒想過為什么你的名字叫容秋?”

        “秋天到的福利院,  院長起的名字‘容秋’。”

        “那為什么偏偏是容?”

        “這一點我也不清楚,  福利院小孩取名都很簡單,  隨便從取名箱里的百家姓里抽一個,  抽出哪個是哪個,  或許我剛好抽中了‘容’字……”

        容欽說一句,  容秋回三句。

        容欽不說了。

        容欽用另外一只沒有受傷的手托著下頜,  他細細打量著容秋。容秋和他僅有半臂距離,正在低頭為他擦拭著石膏外露出來的手指,動作很輕,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照顧人的本事,比他這么多年來經歷過的醫院護工還貼心。

        談論到最后,容秋對于要不要做親子鑒定還沒有給出一個準確的回復。

        容欽也不逼他。

        容欽只說道:“不管結果怎么樣,現在的秋秋都是我的親弟弟,我以后的所有遺產都分你一半。”

        容欽是認真這么想的。

        他甚至打算一出院就聯系律師修改他的遺囑。

        他原來的遺囑里,一旦他去世,他所有的財物都會交由秦澤西手上,雖然秦澤西或許看不上他手上的那些東西,但這是他之前的心意;可現在,他的心意不想交到秦澤西手上。

        親子鑒定的事情在容秋心中留下了漣漪。

        其實他也曾幻想過自己有家人的。孤兒院的孩子每年都會接受社會人士的領養,而他等到十三歲才被領養的原因就是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親生父母會過來找他,所以早些年想領養他的愛心父母都被他拒絕;十三歲那年,他臨近分化,情緒特別不穩定,那段時間福利院的院長天天找他談心。

        “福利院的條件實在不算好,被養父母收留的話,他們會很愛你,秋秋你的分化期也會很順利。”

        “那我的親生父母如果回來找我……”

        “秋秋你想,加入一個新家庭,也并不妨礙秋秋你的親生父母回來找你?甚至等你長大了,自己就有能力主動尋找他們。”

        于是,在福利院里長到十三歲的容秋終于成功被領養。

        那天容秋穿著一件院長給他買的新衣服,腳上踩著白凈的小白鞋,他背著一個老舊的書包,里面就是他的所有心愛之物,是他從小到大用的文具和日記。

        那對beta父母對他很好。

        當著院長和所有福利院孩子的面,親吻他的額頭,還親近地喚他“秋秋”。

        他的確在那個家里過上了一段時間的快樂生活。

        但很快,他分化期越來越近,分化反應越來越嚴重。

        beta養父母,喜出望外。

        甚至請假在家陪他。

        后來他才知道,beta的分化期總是很平靜,只有alpha和oga兩類人群的分化期反應才格外嚴重。

        beta養父母的高興與關心只是壓中寶的喜怡。

        他在經過極端難熬的一周分化期后,beta養父母看向他平平無奇的后頸,很快就怒躁地將他退了回去。

        “是beta的話,長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以后不也就只能去個普通beta學校,小廢-物一個。”/“你們這里有沒有別的沒有分化的小孩?這個beta小孩我們退回去。”

        軟語最無情。

        他不僅是個沒有家的小孤兒,還是個分化成beta的廢-物。

        自始至終,他都是不受人歡迎的小孩。

        他可能窮極一生,都潦草如此。

        “秋秋!秋秋!醒醒,秋秋!”

        容秋睜著惺忪的睡眼,夢境破裂,他看到的是容欽探出病床的大半個身子,容秋所有的困意瞬間消弭。

        “容欽哥快回去!小心腿和手!”

        容秋的心都快被嚇出來,他哪里還顧得上剛剛那個走馬燈一樣的夢。

        容欽被容秋扶回了床上,他沒有扯著骨折的手,但卻不小心帶動了后背的劃傷,肩胛骨那處原本白色的消毒棉布氤氳出淺淺的紅。

        容秋立刻喊來了護士。

        好在只是傷口被锃裂了,換了新藥和新包扎紗布,護士小姐姐難免多說了幾句,提醒容欽臥床就好好好休息,后背不要出力,最好肌肉都別拉動。

        容秋替容欽一一應下。

        看著護士端著血糊糊的紗布出去,容秋關門回來的面色不算好看。

        但不等他先開口,床上趴著的容欽皺緊了眉,言語都是關切:“剛剛做噩夢了嗎?”

        容秋想說的話堵在了喉嚨里,他坐在自己的陪護床上,抽出抱枕抱著,手臂還輕輕地捏動著,他關了大燈,床頭燈的燈光素白,beta的后頸纖細潤膩,連帶著柔光下的側臉都白凈如月。

        “不是。”

        不是噩夢。

        但卻時常會出現。

        每當他日子稍順遂些,這個夢就如影隨形。

        “我不信,秋秋你剛剛在……”差點說溜了嘴,容欽咬回了那個“哭”字。

        “我剛剛怎么了?”

        “沒什么。”容欽將胸前的枕頭往上提了提,換了個更方便他說話的姿勢,“我以為你著了夢魘,所以喊喊你,不早了,快睡吧。”

        說著容欽還打了一個哈欠。

        看容欽一副困到極致,馬上入睡的樣子,容秋也沒多問。

        他關了床頭剩下的那盞燈,整個病房只余下窗外的寒月,外面依舊是零下十幾度的低溫,但病房里空調溫度適宜,聽著耳邊容欽的輕微鼾聲,濃郁的困倦慢慢涌了上來。

        次日,容秋醒得很早。

        容秋的夢魘就埋在昨晚的月色里,再次入眠以后一夜好眠,沒有夢見那段糟心的回憶,他在夢里開了一整夜的機甲,整個人就像一只翱翔海面的飛鳥,自由且超逸。

        醒來時容欽還在睡。

        容欽睡得很沉,手術后的病人身體都很虛,昨晚換藥又透支了他部分精力。

        七點鐘,容秋吃完早飯也沒叫起容欽。

        在醫院貼身照顧容欽的日子里,容秋很長一段時間直視著的都是容欽的睡顏。容欽嘴巴很毒,但睡著時唇線卻很柔和,一點也不像懟天懟地的強悍beta,容秋不由想起昨晚他陷入往昔的夢,是容欽將他喚醒的,容秋心尖一片柔軟。

        其實當初容欽提出親子鑒定時,他有一瞬間很是意動。

        萬一呢?

        萬一容欽就是他的血親呢?

        那他們就可以兄弟相認。

        而對于容欽是否有過錯這一點,容秋已經徹底想開了。

        那個時候的他的確只是alpha的一個床板,秦牧野不是秦澤西,他沒有對oga的嚴重應激反應,所以這樣優秀的s級alpha注定要和s級的oga在一起。容欽勸他們分開無可厚非。

        他難過的,只是容欽幫著秦牧野瞞著他而已。

        容秋一只沒有輕易跨過這道坎兒。

        但現在,容秋已經跨過去了。

        這五年里,容欽對他的好,他始終牢記于心,

        所以有沒有血緣關系根本不重要。

        況且做了親子鑒定就會有期待,一旦不是,這份期待就會反化成刺痛的尖刀。

        容秋得了太多本該屬于他、卻被剝離的糖果。

        所以這次,他不要了。

        不管容欽是不是他的親哥哥,他都待容欽如初。

        他也沒有必要去找他的生身父母。

        說不定他的父母遠不如容欽,畢竟像容欽這樣在弟弟走失二十多年仍然不懈尋找的人,整個世界寥寥無幾。

        他不會這么好命,遇到另外一個“容欽哥”。

        但是容秋不曾想,他這樣的念頭很快就會被徹底翻轉。

        早上七點十五分,容秋把自己制造出來的早餐垃圾扔進了外面的垃圾箱,還沒回去,容秋就被旁邊病房的秦澤西出聲攔下。

        看著自己下了床的秦澤西,容秋多看了幾眼秦澤西的腿。

        他沒記得的話,秦澤西的腿都骨折了,這么快就能下床?

        果然,秦澤西是偷偷下來的。

        他還沒往容秋這兒走,就被門外兩個alpha保鏢請嚴肅地鉗持吃了回去。

        又是一次“越獄”。

        顯然沒有成功。

        但是秦澤西動作很是掙扎:“你們放開我!你們不過是花錢請來的保鏢,不許攔著我!”

        alpha保鏢高大健碩,雖然不如秦澤西高和健壯,但勝在人數多,很快從秦澤西的病房里面又出來了兩穿著同樣衣服的保鏢。

        “這是秦小少爺的意思。”

        “我是他哥,他還得聽我的!”

        到的聽誰的,看alpha保鏢的動作就很明顯了。秦澤西被強硬地按在擔架上,保鏢并沒有因為他是雇主的緣故而手下留情,甚至很給面子地把他搬了回去。

        外面的容秋看著熱鬧,心里大大地笑了好幾聲,剛想轉頭回去,就被門外另外一個alpha保鏢叫停。

        “容先生,我們大少爺有話想同您說。”

        alpha保鏢很懂禮貌,容秋也伸手不打笑臉人,只是他狐疑道:“你認識我?”

        “認識的,秦小少爺安排給我們的任務就是保護這兩間病房里面所有人。”

        容秋不需要被保護,他也不想和秦澤西有什么話說。

        秦澤西那張嘴能說出什么。

        這個alpha除了臉皮子好一些,性格姿態完全比不上秦牧野,甚至在容秋看來,這張臉也稍遜,自己長得都比這個alpha好看。

        可是病房里久等不來容秋,秦澤西已經暴躁了起來。

        摔紙巾,摔電話,還摔了一份滾燙的粥。

        “你進來,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你不進來你會后悔。”

        威脅實在太像小學生。

        這讓容秋不由懷疑,這位alpha的心智是否健全。

        容秋跨步越過地上的雞蛋青菜粥,他停在門外,雙手交叉于胸前,上半身斜斜地靠著門框,姿態很慵懶,一點都沒有被威脅的模樣。

        甚至容秋看著病床上無能狂怒的alpha,心情莫名很好。

        有種為容欽出氣的感覺。

        真該把秦澤西這副模樣錄下來,有機會當著全聯邦人的面播放。

        但是這不過是容秋胡亂的想法而已,當下,容秋清凌凌地看秦澤西。

        “你有什么事?如果是問昨晚容欽的事的話,他很好。”

        “昨晚?”病床上的秦澤西一竄而起,但是很快又被保鏢按了下去,“昨晚阿欽出了什么事?!”

        “……”

        容秋默了默,他好像無形透露了什么。

        秦澤西卻緊追不舍:“昨晚阿欽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不說話了?陳東,你快去隔壁病房看看!”

        “不必了。”

        容秋伸出單臂,干脆利落地攔住了快要出去的alpha保鏢,隨即他將視線重新投入在秦澤西身上:“容欽哥沒事,昨晚后背傷口裂了,所以半夜重新上藥。”

        秦澤西張張唇膜,還想說什么,容秋卻輕飄飄地堵住了他的話:“一方面表現出關心容欽哥的樣子,一方面連容欽哥昨晚重新上藥都不知道。”

        某個高貴alpha心口不一的樣子可真好笑。

        被一個普通beta諷刺,秦澤西的臉色很不好看。

        容秋卻又再次堵了他的話:“說吧,喊我來說什么事。”

        接二連三被堵話,秦澤西的臉早就這脹得紅了起來,他在病床上稍稍挪動的位置,他從病床旁的抽屜里抽出一份文件,投擲給了容秋。

        容秋沒接。

        容秋冷笑一聲,他看著墜落在腳邊的文件,隨即上挑眉梢:“到底什么事,少弄這些有的沒的。”

        看容秋完全不接招,秦澤西氣得咳嗽了起來,他讓旁邊的保鏢把文件撿起來,展示給容秋看。

        容秋一目十行。

        看完就笑了。

        只是這次笑得格外諷刺。

        “秦先生給我五千萬,讓我離開容欽哥?”容秋指尖彈了彈面前的文件,“但是我不要。”

        “怎么,嫌少?”

        秦澤西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節奏:“八千萬,離開阿欽。”

        “不夠。”

        “一個億。”

        “還是不夠。”

        “你別得寸進尺!”

        “秦先生既然這么重視容欽哥,怎么不把全部身家都拿出來。”

        “我……”

        “我不管秦先生愿不愿意把全部身家都掏出來,但放在我這里,即便秦先生把全部身家都給我,我也不接。”

        “?”

        容秋抽了一口氣,好似并不在意地問道:“為什么讓我離開的容欽哥?你懷疑容欽哥會愛上我?”

        “怎么可能?!阿欽只把你當弟弟。”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這么防備著我。”

        “那不是因為……”

        關鍵時候,秦牧野推門而入。

        容欽的話舌子被打斷,他見來人是秦牧野,悶悶地不再多言。

        某個秘密,他并不想讓秦牧野知道。

        突然的沉默讓秦牧野不明所以,alpha剛剛熬了一個通宵,解決了今天進去的部分公務,過來時還穿著一身軍綠色的軍裝,手上的凍瘡似乎更嚴重了,手上還提著兩提保溫手袋,這是一大一小,差別很大。

        看到滿屋子的保鏢以及站在秦澤西病房里的容秋,秦牧野稍稍一愣。

        但他先和容秋說的話,言語很柔和,甚是眼角微彎,竟在寒冬里綻放出春意來。

        “秋秋也在這里。”

        “嗯。”

        不知道秦澤西讓他離開容欽的想法秦牧野知不知道,容秋只撿起地上的文件,拍拍上面并存在的灰土后,再次表明了他的態度。

        “這件事,秦先生想都不要想。”

        說罷揚長而去。

        背影里絲毫沒有留戀的意味。

        秦牧野心緒微暗。

        他學著趙南辰說的話,做一個溫柔可親的alpha,可容秋好像并不在意,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在容秋快要跨到門邊時,alpha跨著大步向前追去,他只輕輕地牽了牽容秋的毛衣袖擺,還不等容秋的視線投注在他身上,他就自覺且不舍地松開了手。

        高大挺拔的alpha眼下有兩團厚厚的陰影,但他嘴角還噙著笑:“這份你帶過去和容欽一起吃。”

        里面是秦牧野做的早飯。

        他提前兩小時準備的。

        但他沒有說。

        容秋靜默著,他微微下垂著眼看著alpha手中提著了的食物保溫袋,是兩份里更大的那份。

        這都不算什么。

        容秋注意到alpha手上的凍傷更嚴重了。

        原本只是淡淡而且零星的紅斑,現在紅腫了一片,甚至某些地方還微微發紫,完全看不出原來好看如竹節的手骨形狀,這樣的凍傷一看就很疼,而且遇熱還很癢。

        見容秋看著他的手。

        秦牧野的手往后縮了縮。

        下一瞬,他想起容秋還沒接過他的食物保溫袋,只能將手又往前伸了伸,同時手指攥得更緊,好像只要這么做了,手上的丑陋就能少顯露幾分。

        alpha兀自懊惱著。

        他今天該戴手套的。

        他刻意控制自己:“快去吃吧,我哥的事我來問清楚。”

        想了想,或許覺得這句話不夠溫柔,他沉頓稍許,尷尬地又補了一句:“這事交給我就行。”

        容秋接過秦牧野遞來的早餐:“謝謝。”

        感謝秦牧野在他還什么都沒有說的時候,就把問秦澤西這件事獨自包攬了下來。

        看來容欽今早拿錢誘-惑他的事,秦牧野并不知情。

        容秋莫名松了一口氣。

        -

        秦牧野也松了口氣。

        待容秋走后,他原本遞送食物保溫袋的手掌蜷縮又打開,如此反復,他可以看見自己這只手的凍痕跡。

        實在很不好看。

        下次一定戴上手套。

        秦牧野思忖著,隨后再面對秦澤西時,原本的溫潤笑意散得干干凈凈。

        他看向桌上的文件,恢復了以往的寡言:“我可以看看么。”

        雖然說是詢問,但語氣和語調上并不見詢問的態度。

        秦澤西張著嘴,他把文件往褥子里一攬:“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

        意思是不能看。

        秦牧野也沒多問,反正他遲早都會知道的,到時候問問今天的保鏢,就會知道他哥又在做什么妖。

        把準備的早餐放在桌邊,秦牧野和秦澤西用極簡單的語言總結了近日所為,秦牧野就起身告辭,秦澤西沒留他,秦牧野去自己停下的腳步:“不管你和容欽出了什么問題不,不要涉及到容秋。”

        “你真的要和這個beta在一起?”

        “有什么問題嗎?”

        “阿野,明明你可以找s級的oga做伴侶……”

        “如果哥你也可以找s級的oga做伴侶,是不是就不會和容欽在一起?”

        秦牧野太過直接,也太過尖銳。

        從來沒有人以這樣的態度對待過秦澤西,也從來沒有人質問過他和容欽在一起的原因。

        “這很重要嗎?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開容欽。”

        秦澤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相反,他轉移了話題。

        秦牧野已經很清楚秦澤西的意思了。

        他頷首辭別。

        并未和已經魔怔了的秦澤西多言。

        只是在走到門口時,低聲詢問了外面值守的保安。

        三分鐘后,秦牧野的表情徹底嚴肅了起來。

        -

        容秋拎著秦牧野給他的保溫食物回去時,病床上的容欽已經醒了。

        容欽維持著趴在床的姿勢,看著容秋手上拎著的熟悉的保溫書袋,好看的眼里泛起了幾絲揶揄:“秦牧野又送吃的了?”

        容秋輕輕地“嗯”了一聲,把食物袋放在一邊,他轉頭把容欽的洗漱用品端了過來,容欽趴在床邊上刷牙,隨后容秋用濕毛巾輕輕擦他的臉。

        他人雖然從秦澤西那兒回來了,但心還想著那事兒。

        秦澤西不會好端端地拿錢讓他離開容欽,是因為他的出現影響到了容欽嗎?

        心里想著事,容秋手上的力氣就稍微大了些。擦到眼睫毛的時候,容欽感覺癢,眼睫毛閃得不行。

        容秋很容易就看見容欽泛藍的眼底。

        這樣的藍眼睛,他也有一雙。

        容秋手上的動作忽然停止。

        其實,這個親子鑒定或許真的可以一做。

        窗外日頭漸漸強了起來,即便冬天凌寒,寒潮的余韻還在,但太陽依舊照常升起。

        看了眼從樹梢上躍起的紅日,容秋將手上的毛巾輕輕搓洗著,容欽已經打開了保溫食物袋里的素粥,一勺子杵下去還沒夠到嘴邊,就被容秋輕輕的一句話所打斷。

        容欽愣怔一瞬,他眨眼道:“秋秋,你再說一遍?”

        容秋將毛巾掛在暖氣片上:“我說,我們去做個親子鑒定吧。”

        -

        自從容秋答應容欽可以去做親子鑒定,容欽似乎比之前更有激-情,也更生龍活虎的些。

        具體體現在秦牧野過來后,他都愿意給秦牧野好臉色。

        當日秦牧野又來送午餐了。

        這次容欽笑語盈盈,一根刺也沒有豎起來。

        秦牧野還有些不習慣。

        畢竟之前被他刺久了,容欽突然不刺他了,他總覺得容欽哪里不對勁。

        容欽卻在美滋滋地用著秦牧野煮的午飯,一點都不見外。

        秦牧野往容秋那兒靠靠,但發現容秋微微皺眉以后,他挺直的腰,慢慢地坐了回去;每次面對容秋都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即便每次過來秦牧野心里都提前鋪陳好所有要說的話,但見到了人,所有的道路前都掛著此路不通的牌子。

        話題反而是容秋先挑起的。

        容秋看見秦牧野手上戴著黑手套,單薄的皮質,并不保暖。所以這個手套的作用只是為了遮擋手上的凍傷?

        似乎真的很有作用。

        戴上手套后的手很是細長韌性,是每個手控的福利。

        “手上的凍傷還沒好嗎?”

        秦牧野擱在膝蓋上的手掌攥成了拳頭,但很快松弛了下來:“用藥了,但室內外溫差大,上了藥效果也不明顯。”

        這并不是秦牧野在故意賣慘他,只是實事求是地這么說。

        容秋就著捧碗喝湯的動作,又悄悄多看了一眼男人的手。

        雖然有黑皮手套的遮擋,他還記得之前看過的凍傷,其實已經挺嚴重的了,再往后就會流膿、流血。

        到那時磕磣又難受,受苦的還是秦牧野自己。

        “我給你個藥方子,你自己去尋醫生配,很管用,我當初用了一周明顯見效。”

        明明是容秋關心他的話,秦牧野的關注點卻不在這個藥方子上,他攤在膝蓋上的手掌再次攥成了掌心,言語緊張:“秋秋什么時候凍的手?”

        他和容秋相遇時,容秋干干凈凈,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疤痕跡。

        容秋也不在意,那些過往化作云煙,輕易被他捧起:“還在福利院的時候。”

        第一軍區首都星的冬天雖然不如這次寒潮溫度低,但零下的溫度也是常有的事,小孩子都頑皮,冬天愛抓雪,所以總是凍手凍耳朵。

        容秋就凍過一次手。

        年紀還小的,他不知道怎么處理,剛開始只是癢,后來又癢又疼,有天醒來,他看著手上的紅腫以及被套上的紅色血跡,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掉。

        那是他有印象起,第一次哭。

        哭來了院長媽媽。

        后來他的手就開始陸續上藥,注意保暖,注意活血化瘀,小小的他每天按時上藥,就像定點吃飯寫日記一樣,他的手上的凍瘡終于消減。

        藥是福利院隔壁的中醫爺爺給院長媽媽的。

        后來他懂了事,就經常去隔壁給中醫爺爺曬藥,老爺子無兒無女,孤零零地一個人住在首都星,平時總是喜歡對著藥材說話,后來他去了,就對著他說話。漸漸地,那份治療凍傷的藥方子就被他也牢記于心。

        只可惜在他還沒長成大人的時候,那個老爺爺就離世了。

        走得很安詳。

        庭院曬著藥材,搖椅上躺著合了眼的老爺爺。

        容秋很快從回憶里抽身。

        他起身,從抽屜里抽出一頁空白的紙以及一支鋼筆,男人低頭表情溫和,他的手骨輕輕動著,筆尖很快在紙業上留下幾行清俊的字跡。

        “好了。”

        他遞過去的紙秦牧野沒有立刻接。

        在秦牧野看著他手上的鋼筆,容秋甩出了一個漂亮的筆花:“很好用。”

        這支筆是秦牧野送給他的,但容秋想用秦牧野送他的這支筆,換回自己送秦牧野的那支筆。

        就是那支,福利院院長和阿姨傾注在他身上的希望與驕傲的筆。

        和他的眼睛一樣,是幽幽的藍。

        可他還沒說,秦牧野就陡然起身。

        “我進去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行。我送你。”

        “不用,我再去和我哥說點事。”

        “那你慢走。”

        容秋和秦牧野之間的對話突然變得很白,很尷尬。

        容欽仰著頭,腦脖子都快坳斷了。

        看容秋把秦牧野送出去,再獨自回來,容欽試探性地問:“你和秦牧野和好了?”

        “和好?什么和好?”

        容欽本想說是不是在一起談了,可看他們的狀態又像:“就是冰釋前嫌。”

        被容欽這么一提,容秋才發現最近他對秦牧野的態度似乎有所好轉。容秋捂著自己的胸口,很奇怪,剛恢復記憶時,他看到秦牧野痛徹心扉。可現在,痛和恨都消散了許多。他和秦牧野的那段經歷就連同他在福利院的十幾年,一起被他埋葬。

        或許人都是成長的。

        有些當時覺得很重要的東西,過了幾年可能就覺得不過如此。

        愛是這樣,恨也是這樣,沒有什么東西會永遠刻骨銘心,所有東西到了后面都會漸漸暗淡下去。

        容秋和秦牧野的事,容欽不敢多問。

        他現在連自己的情感都沒弄清楚。

        他知道旁邊的病人就是秦澤西,其實每晚他都能模糊聽到容秋和秦澤西的說話聲,不像之前,他知道容秋受傷還很心疼,現在他只覺得煩躁。

        有種擺脫不了命運的宿命感。

        他到現在都還沒和任何人提起過車禍的原因。

        因為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秦澤西還是阻止他繼續招募他的志愿軍,甚至愿意為此給他手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他要的不是那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錢他賺得夠多了,他想要的只是在有生之年能找到他的弟弟,或者為他的弟弟報仇。

        他不要秦澤西的錢,秦澤西就生氣。

        后來沒看見對撞過來的車,避閃不及,這才造成了這場車禍。

        這也就罷了,容欽最悔恨的是自己在緊要關頭居然還想著救這個男人。

        他簡直昏了頭了,原來那個自私自利的容欽去了哪里?

        居然有朝一日會為了另外一個男人放棄自己的命。

        但很快容欽就把這所有的事情拋出腦后。

        因為這天中午,他和容秋同時抽了血,送去做親子鑒定。

        看著那兩管血被送出去,容欽隨后看容秋就像看珍寶一樣,明明還不知道檢測的結果,容欽就已經提前把人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甚至容欽午睡的時候,容秋還聽到容欽念叨了好幾次要重修遺囑。

        鑒定要三天才能出結果。

        三天后的晚上,剛好是平安夜。

        外面的節日氛圍很濃重,平安樹,平安果,甜蜜伴侶穿行在雪道之間,好些情侶手中還捧著花,紅色的玫瑰顏色艷麗,無形將寒潮災害的肅清蕭瑟沖淡了幾分。

        在哪兒都一樣。

        即便是生存環境遠不如第一軍區的十三軍區,也有追求幸福的人。

        等紅燈的容秋笑了笑。

        綠燈亮起,容秋繼續開車去家里拿自己的設計文件,今天趙南辰放假,在醫院替了他半天。容秋現在有空回來拿設計圖,車停在樓下,上樓只花了十分鐘不到的時間。但他再下樓時,車把手插著一小束金黃的玫瑰。

        亮閃閃的,在雪地里散發著玫瑰清香。

        送錯了么。

        他左顧右盼,周圍卻空無一人,腳印都沒有。

        容秋躊躇片刻,還是把花帶入車中。

        等他回到醫院時,出門前還喧鬧的病房現在分外安靜,容秋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容欽,而是趙南辰。喧鬧的人形大狗狗小心翼翼地縮在一旁的沙發上,懷里抱著個枕頭,明媚開朗的臉上布滿了陰云。

        見到容秋進來,立刻竄了過來。

        趙南辰緊緊地貼在他身邊,咬耳朵道:“不知道容欽哥看了什么文件,眼睛紅到現在,而且一句話也不說,又是咬牙笑,又是流淚哭,好不正常啊,會不會是容欽哥的公司倒閉了啊……”

        容秋莫名。

        放下手中玫瑰,定睛一看,嚇了一跳。

        容欽何曾這么哭過,縱使手術麻藥過去,他痛得咬牙切齒也沒哭,可現在,容欽那雙眼早就泛紅,眼睛濕潤潤的,隱著厚厚的一層水光。看到他出現,容欽手中單薄紙面如鵝羽般輕落,嘴角囁嚅卻失語,醞釀已久的淚滴終于從眼眶滾落。

        “秋秋……”

        我們是兄弟。

        是分別二十余載,如今再重逢的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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