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以德報怨，何如？
文順注意到顧箴說完話就在亭子里發(fā)呆，就將袋子里剩下的魚食悉數(shù)撒出去，又矮下身子在池子里洗洗手，拿著空袋子轉(zhuǎn)身去了后院。
顧箴沒注意到文順離去，還在那發(fā)呆，就真的是發(fā)呆，腦子里什么也沒想，也沒什么可想。
不多時，院子外走進(jìn)來一個人，注意到了發(fā)呆的顧箴，他撓撓頭，心里想著是個面生的，就開口道：“噯！兀那小子，俺問你，你是誰？哪里來的？”
“俺？”顧箴轉(zhuǎn)頭看去，是個粗壯漢子，身著短打。他想著一般用這種自稱的，應(yīng)該都是隱幽道人或者陽青道北部云駝府的人，在神揚(yáng)道地界倒是從來也沒聽過，就答道。
“我名顧箴，是常右村人。”顧箴如實(shí)答道。
那人又一次撓撓頭，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名字，“俺再問你，你怎么會在這里，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自是知曉�！�
“��？你知道��？”那人不禁再一次地?fù)项^，“那你是干啥的啊？”
顧箴有些笑意，“問了我這么多，敢問您又是哪位？”
那人眼睛一瞪，兩條腿稍稍向外靠了靠，兩只手朝后一背，“這府上哪個不識得我護(hù)院周正？”
顧箴心道原來府上的護(hù)院，就說道：“我是受你家老爺相邀，前來小住一陣的后輩。昨日才到，未與周護(hù)院當(dāng)面，在此見過周護(hù)院了�！闭f著站起來行了一禮。
“俺說的呢。原來是昨天來的，俺昨天跟人出去采辦了，你莫怪莫怪啊�！敝苷c(diǎn)點(diǎn)頭，“那你就先忙著，俺先走了。”說著也不管顧箴，就那么背著手徑自走遠(yuǎn)了。
顧箴心道這周護(hù)院好大的派頭，既然是個護(hù)院，想來肯定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不然也不能如此作為。正想著，門房那邊叫了一句，“老爺您回來了�！�
顧箴朝門口看去，劉信鴻穿著官服，手里握著幾份卷宗，正從漆紅木門那進(jìn)來。石亭離著大門不遠(yuǎn)，顧箴站起來，走出涼亭叫道：“劉伯伯�！�
劉信鴻本來冷峻的面容綻出一分笑意，“是辭修啊，你這酒量可還要練啊�！�
他打趣道。
顧箴有些不好意思，第一天來到別人家就讓人架著走，說不過去。劉信鴻也是隨口一說，隨即又說道：“正好你在這，昨天說過要與你找些書籍，你隨我來書房�！�
“是�！�
顧箴應(yīng)了句，劉鴻熙先走幾步，顧箴跟在身后，路上碰見了文順，劉鴻熙順手將卷宗遞給文順，文順捧著卷宗跟在后面，比顧箴慢了一步。
三人排成一個縱隊(duì)進(jìn)了書房，劉信鴻寬了官服上的腰帶，稍稍伸展身體，“這陣子案件比較多，曹縣令忙不過來，就交由我?guī)椭謸?dān)些。我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本不想應(yīng)承下來，但耐不住曹縣令多次提起，我也就多少幫著處理一些。若是因此怠慢了賢侄，可莫要說我的不是�！�
文順將卷宗放在書案后就離開書房，順便掩好了門。
顧箴知道這是玩笑話，拱手道：“劉伯伯言重了，還是辭修麻煩劉伯伯多些，若要說不是，也是該劉伯伯說才對�！�
“哈哈哈，辭修你來�！眲Ⅷ櫸跣χ泻纛欝疬^來。顧箴來到劉鴻熙跟前，劉鴻熙折身取下幾本書，都是疊放在一起的，想來早也就備下。他說道：“這幾本書你拿回去讀，有些你可能已經(jīng)看過，但里面有些輯評，有的是常人所做，也有大儒名宿提筆。你好好觀摩，很有啟發(fā)�！�
他將書遞給顧箴，顧箴低頭看去，最先一本便是《大學(xué)》，幾乎可以算是儒學(xué)的入門書籍了。他輕輕捏動紙張，果然比一般的厚重些許，劉鴻熙遞完書，坐回書案前，將文順放在桌上的卷宗碼在一邊，示意顧箴坐下。
顧箴捧著書坐在劉鴻熙對面，劉鴻熙開口問道：“以德報怨，何如？”
顧箴立時答道：“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何謂直？”
顧箴沉吟幾許，“正直�！�
劉鴻熙又問道：“若為官，何如？”
“先之，勞之，無倦�！�
“亦如？”
“正名乎！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得而已矣�！�
“很好�！眲Ⅷ櫸鯘M意點(diǎn)頭，卻又補(bǔ)充道：“你回去再多溫習(xí)些，做學(xué)問不能只是達(dá)意、照本宣科。還需要引申出自己的理解，讀書不只是為了做官，更多的是提升自己。我與你父親熟識，他于學(xué)問便有諸多想法，這是你要學(xué)習(xí)的。”
“是，辭修受教�！�
“嗯，你先回房，待會吃飯時再談�！�
顧箴捧著書站起來，“辭修告退。”
顧箴走出房門，劉鴻熙倚靠在椅背，雙手疊放在胸前，靜靜地看著屋門。
他出神了一會兒，從卷宗里取出一份，攤開讀起來，是南面大桐村一戶人家丟失了一頭牛，卻在鄰村小張村尋見而引申的案件。
大桐村與小張村時常因?yàn)樗垂喔葐栴}叢生間隙。這次丟了牛，就好像導(dǎo)火索一般，將之前的矛盾一股腦地點(diǎn)燃，使得兩戶人家的糾紛逐漸發(fā)展成兩村人的對峙械斗，還因此傷了十多人。兩村里正各執(zhí)一詞，告到了縣衙來，曹縣令許是覺得麻煩，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說不上誰對誰錯，就將其交給了劉鴻熙處理。
劉鴻熙無奈地揉揉眼瞼，這都是什么事兒啊！
最近這類案件格外多，都是因?yàn)橐恍┬∶芏蚱鸬募m紛。理由也是層出不窮。
他抿著嘴，耐著性子為這次丟牛案做出批復(fù)，本著各打三十大板再給二十個甜棗的原則，這才將這份卷宗批完。
又看了幾件案子，丫鬟敲響房門喊道：“老爺，飯好了。”
“好。”劉鴻熙合上卷宗，將官服外袍脫下，套上一件便服，去往中堂。
到了中堂，顧箴也才剛到，劉鴻熙招呼顧箴落座。張顏枝平日里是不吃午飯的，只是吃些糕點(diǎn)，也就沒上桌。
因?yàn)橄挛邕�有公務(wù)，劉鴻熙沒喝酒，顧箴自然也是不喝的。席間劉鴻熙又問了顧箴幾個問題，顧箴照實(shí)回答。
不多時，二人吃完飯各自放下筷子走出中堂，下人們進(jìn)屋收拾碗筷。
中堂不遠(yuǎn)就是廚房，顧箴那處小院到中堂的路上經(jīng)過廚房。這當(dāng)兒兩人走出門正巧看見一個粗壯漢子趴在廚房邊小心探看。顧箴認(rèn)得那人，正是早些時候見著的護(hù)院周正，就轉(zhuǎn)頭看向劉鴻熙，“劉伯伯，這是？”
劉鴻熙悄然嘆了口氣，沒回答顧箴，反而朗聲叫道：“周正！”
趴在窗邊的周正嚇了一跳，他轉(zhuǎn)過頭，見是劉鴻熙，這才有些心虛地走過來，拱手道：“老爺�！�
“又偷看呢？”劉鴻熙已然見怪不怪地問道。
“啊，這……老爺您看，俺就是瞅瞅，瞅瞅�！敝苷行o措，與顧箴早上見著時的表現(xiàn)全然不同。
劉鴻熙伸出手，指著周正，“你啊！平日里不是很有氣勢嗎？怎么到了這兒就扭扭捏捏的？連句話都不敢說�！�
顧箴聽著，腦子里想起一個人，是劉府的廚娘，名叫汪扶，年紀(jì)在三十上下，容貌沒什么出彩的地方，但看上去很舒服。顧箴與其打過照面，算是認(rèn)識了。
果然，周正嘿嘿一笑，“老爺您也不是不知道，俺就是個夯貨，不會說話。這不前個又惹她生氣了，不知道咋辦呢嗎？”
劉鴻熙也懶得管那破事兒了，就揮揮手，“走走走�！�
“哎，那俺走了啊老爺。”
周正有些不舍地離開廚房門口，顧箴好奇地看向劉鴻熙，“劉伯伯，這是？”
劉鴻熙有些笑意，“周正是我從冀中道帶過來的，原是隱幽道人，多年前戰(zhàn)亂，輾轉(zhuǎn)流落倒了冀中道。我看他有些力氣，還算忠厚，就一直帶著，當(dāng)個護(hù)院。廚房去年新招了個廚娘，名叫汪扶，周正一眼便傾心，但他不會說話，時常惹得汪扶不快。我也不好說什么，成與不成是他兩人的事。就隨他去。”
顧箴點(diǎn)點(diǎn)頭，“原來是這么回事。”
“嗯，我回書房休息一會，你去忙吧。”
“是，劉伯伯。”
顧箴回了房，先是站了半個時辰樁功，眼看就是日頭最熱時候，他舒緩下身子，坐到書桌前拿過劉鴻熙送予的書來看，首先一本便是那本《大學(xué)》。
先是從前往后大概瀏覽一遍，顧箴果然在書中看見了許多較之原文還要小許多的文字，各種文體皆有，若是篇幅長些的，干脆就在那張書頁上又附出一頁，以致于一本書粗略看下去可以看到許多不同材質(zhì)的紙張和各種各樣的文字。
開篇那句，正是耳熟能祥的‘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S后就可以在書頁上看到諸多的輯評，見解，這也是書里談?wù)撦^多的字句之一。
集中的論點(diǎn)都在那個‘親’字上，有人覺得改為‘新’字更為妥帖。
書中每到經(jīng)典文句，都會有人先做批注，若是后看者覺其批文不妥，不善，也會在后面跟注，或多辯論，或僅著數(shù)字。
甚至顧箴發(fā)現(xiàn)在‘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這句后面，還看到了大儒周閔延寫就的‘自新，新民，皆欲止于至善也’，這原是朱子的話。其下倒是沒有駁者，反而有‘此解甚妙’、‘發(fā)人深省’、‘茅塞頓開’這類跟注。
顧箴不由得想到那些文人在讀至此句時提筆就舔的樣子，感嘆古代也是有舔狗存在的。
細(xì)細(xì)咀嚼其中原文、批注、跟注、駁解，深意，顧箴不自覺就陷了進(jìn)去，待他讀完最后一字，闔上書，已經(jīng)將至未時，書案上也疊了十余頁抄就的輯評經(jīng)典。
他伸了伸懶腰，伸手揉動眼瞼，自語道：“不知不覺都這么久了，書中有些地方還不明意，晚上再看一遍�！�
他本是打算下午出去逛一逛的，但陷進(jìn)書中太多，乃至都要接近晚飯，就想著明日再說。
休息了一會兒，丫鬟小蕓過來叩門，是晚飯好了，顧箴就起來去吃晚飯。
顧箴剛出門，還沒來得及關(guān)好門，就聽一聲刺耳嗡鳴聲響起，身后的小蕓‘啊’的一聲，大叫出聲，顯然受了不小的驚嚇。他朝聲音看去，就看一顆碩大的煙花于空中炸響。與此同時，一道長虹自天際北面升起，倏忽飛過劉府，經(jīng)過顧箴頭頂，顧箴熟悉這種感受，正是那日由北向南飛掠而過的飛劍。
安慰好小蕓，他快步跑到正堂，劉鴻熙也扶著妻子的手走了出來，周正還帶著驚疑地看著恢復(fù)正常的天空，叫道：“老爺，您看著沒？”
劉鴻熙沒有搭話，反而面色有些凝重，他左右看了看，“文順，備馬，隨我去看看。”
煙花倒是無妨，雖然不是節(jié)日，但放也就放了。但那隨之出動的飛劍挾著匹練罡氣橫空劃過，可就不能以常理看待了。
劉府后院豢養(yǎng)著四匹馬，文順聽罷從眾人中走出來，往后院去。劉鴻熙說完，低頭與夫人說了兩句話，看樣子是在安撫張顏枝，隨后他掃了一圈院中人，“周正，與我一道去�！彼耪f完，又看見了站在一旁的顧箴，“辭修，你也來�！闭f完率先往后院去，周正與顧箴跟在后面。
到了后院，文順已經(jīng)將馬牽出來，并套好了兩副韁繩。劉鴻熙也不管什么尊卑，也取過一個馬鞍套起來，周正依樣拿過最后一個。
套完韁繩，劉鴻熙翻身上馬。文順，周正與顧箴也跟著上了馬。劉府后院有個小門，往常是不開的，專門用來行馬。門房快步跑過來開門，四匹馬魚貫而出。
出了街，劉鴻熙與文順商量了一下位置，手上用力，開始往懷青縣西門奔去。
顧箴是騎過馬的，只不過是小時候，那時他家還算富庶，家中養(yǎng)過兩匹馬。后來顧箴生父放浪形骸，兩匹馬也低價賣給了別人用以維持用度，那之后顧箴就沒碰過馬。
雖說只是兒時騎過，但那種熟悉感還是有的，再加上現(xiàn)在強(qiáng)健的體魄，顧箴初還有些生澀的馬術(shù)漸漸好了許多，跟在三人最后，往城西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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