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羽依然不能理解江苒說話的邏輯，卻也聽懂了她說的意思。

        江苒剛剛那么嚇人，完全是這倒霉孩子自找的！

        江苒明明有辦法不這樣的！

        聽江苒的意思，她早就知道花錢就可以了！

        就不會進醫院了！可她偏偏不做！

        而且昨天回家之前江苒就是去花錢了！明明那個商場那么多東西可以買！四百塊錢而已！怎么可能花不出去！

        可江苒呢？！

        她不但沒有把錢花出去，回來之后還不說！

        也不跟管家留個話！

        自己去“戰斗”了！

        戰斗個鬼��！

        差點都把自己戰斗沒了啊！

        這熊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

        白若羽要被江苒氣死了：“你還覺得自己沒錯！你知不知道媽媽要有多擔心？！知不知道媽媽有多害怕？！”

        江苒拍拍媽媽：“哎呀不要害怕嘛，我很快就回來啦�！�

        江苒說起來還感覺自己很厲害的樣子：“我可是最厲害的貔貅！超級能打哦！”

        白若羽咬牙：“什么貔貅！你就是個熊孩子！”

        江苒唉呀了一聲，抱著媽媽晃啊晃：“媽媽不要生氣嘛，苒苒可乖可乖啦，才不是熊孩子呢！苒苒是乖乖哦！”

        白若羽嚴肅地盯著江苒，面無表情。

        江苒和她對視著，被她的氣場所震懾，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啊啊啊啊媽媽好可怕，還是不說話了吧。

        安安靜靜，等著媽媽不生氣了就好。

        江苒一低頭，不再和媽媽對視了。

        可那灼熱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感覺還在。

        江苒悄悄閉上眼，對手指，同時默默在心里祈禱：媽媽快快不要生氣了，快一點快一點嘛，啊，最好媽媽現在有什么事情要做，然后就不在這里了。

        唉呀，媽媽真是太脆弱了，太容易生氣了，苒苒都不生氣呢。

        不過算啦，媽媽那么喜歡苒苒，苒苒也喜歡媽媽，那就不和媽媽說話了吧。

        ……畢竟，好像她越說話，媽媽越生氣呢。

        白若羽看著江苒低頭，還以為她知錯了。

        她小小的一個身子，單薄得不像話，腦袋耷拉著，整個人都散發出沮喪。

        小姑娘沉默著的模樣讓人心疼。

        白若羽一下子就心軟了。

        她錯了。

        她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苒苒只是孩子，她不懂事。

        白若羽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開始組織語言：“苒苒，你聽媽媽說�！�

        她試圖讓自己心平氣和下來，竭盡全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也平穩下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媽媽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明白嗎？”

        江苒重重地點頭：“嗯！明白！”

        白若羽感覺江苒真是太懂事了，剛要把心放回肚子里。

        卻聽到江苒的聲音繼續道：“對苒苒來說，錢就是最重要的！只要苒苒有錢，身體就不會出事！”

        白若羽：……

        她就不懂了，她自問自己不是一個摳門的人，對一雙兒女也盡心盡力，給夠了愛與溫柔，零花錢也從來沒有克扣過。

        可事情是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白若羽又想哭了。

        兒子進入青春期，逐漸叛逆。

        女兒如今又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堅持自己遇到了一個逼迫她花錢的系統妖怪。

        白若羽覺得好艱難。

        所以世間果然沒有神佛吧。

        明明自己一直與人為善，因果輪回為什么會找上她？

        白若羽不懂心理學，也不懂醫學。

        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心理疾病加上一個亂七八糟連方醫生都說不清楚的心臟疾病，就可以把江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可她已經看到了結果。

        只要江苒自己花錢了，她就會好起來。

        如果不花錢，她就會衰弱，甚至……

        白若羽屏息凝神。

        她想起江苒睡夢中說過的那些話。

        “你……你給我滾開！我才不害怕！我是最勇敢最偉大的貔貅！”

        “呸！你個雜碎！我要把你殺死！”

        “讓我花錢？！做夢吧！”

        “你給我等著！等天師叔叔出關了，你就完蛋了！”

        “還有……還有4個小時了！你已經不行了！我很快就可以花錢了！”

        “要花錢，要花錢，記得要花錢……”

        江苒在睡夢中那些喃喃自語反復在白若羽的腦子里播放。

        白若羽不明白內在邏輯，卻也清晰地明白了：江苒那些噩夢，已經影響到了現實。

        可那不是一個不可掙脫的噩夢！

        剛剛江苒分明什么都沒有做！

        主觀上她認為自己在和妖怪搏斗，在堅持！

        換句話說，江苒可以好起來。

        只要苒苒自己愿意。

        只要她自己愿意花錢，就會好起來。

        可她偏偏不愿意！

        白若羽和江苒吵了許久。

        然后心累地發現根本吵了不來。

        她說話，江苒就安靜地聽著。

        她問江苒聽懂了沒有，江苒就點頭，嗯嗯嗯，啊啊啊，懂了。

        她讓江苒復述她說的話，江苒也能復述出來。

        江苒沒有邏輯混亂。

        她甚至變得更有邏輯了。

        也變得更固執了。

        江苒明明聽懂了她說的道理，就是不愿意聽！

        白若羽好心累，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生氣，然后激動地哭了起來。

        江苒手忙腳亂地安慰她，然后白若羽更絕望了。

        苒苒這么乖，這么懂事，這么孝順，為什么總是不愿意顧好自己的身體？

        就算苒苒覺得自己在和妖怪搏斗……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這么簡單的道理，她為什么不愿意聽？

        白若羽被這個認知搞得好心累，越哭越傷心，最后嚎啕大哭。

        江涌就是在這個時候和方醫生一起推門進入病房的。

        白若羽聽到門口傳來的響動抬眼看去，愣了一瞬間。

        而后她低下頭去，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臉色如常。

        方醫生抬手摸了摸鼻子。

        江涌走了過去，抓住白若羽的手握在手中，目光卻一直落在江苒身上。

        他開門的一瞬間就開始查探江苒的情況，發現江苒已經清醒后松了一口氣。

        中途他很快被白若羽吸引了注意力，腳步沒有停頓地向著自己妻子走去的同時，余光一直落在江苒身上。

        直到將白若羽的手握在手中，他的心也慢慢安寧下來，才終于有了心思慢慢打量。

        江苒面色紅潤，精神勃發。

        肉眼可見的高興。

        江涌皺了皺眉。

        看這個樣子，江苒不像是身體有什么問題，那白若羽為什么會那么傷心？

        江涌不懂。

        江涌不是個愛空想的人，沒有糾結太久。

        他請方醫生檢查一下江苒的情況，同時開始詢問白若羽江苒醒來后說了什么。

        白若羽一聽這話就想到了江苒身上的那個悖論，然后哭了起來。

        悲從中來，她無法控制自己情緒，所以盡量簡短地把江苒的觀點表達清楚了：“她的妄想癥好像更嚴重了！她明明只要花錢就可以醒過來，卻一直不愿意醒！她說她是一只貔貅！”

        白若羽說話的時候字字泣血。

        話音未落，她又哭了起來。

        江涌若有所思，抬手抱住她。

        白若羽在懷中漸漸平靜下來，大哭變成了啜泣。

        等到她情緒穩定之后，江涌才開始和她對話。

        江涌：“你是說，苒苒可以自己清晰地把這些東西表達出來？”

        白若羽嗯了一聲，憂慮：“可這是不可能的��！她又要花錢，又要招財進寶，怎么說服她嘛！”

        江涌若有所思：“……嗯，說服她是不可能說服的�！�

        白若羽緊張、絕望：“你也沒有辦法說服她嗎？”

        她一向覺得，江涌無所不能，什么都可以解決。

        上一次她想帶苒苒去醫院再重新檢查，又不愿意告訴苒苒她已經生病了的時候，就是江涌做的決定，迅速編了個瞎話騙過了苒苒……

        想起那個時候，白若羽有點懊惱。

        她深吸了一口氣：“你說……會不會是那個時候苒苒就已經發現自己有什么問題了？是不是我們遮遮掩掩，反而讓她想東想西，她才開始假想自己是貔貅的？”

        去見心理醫生之前，江苒只說自己遇上了一個逼迫她花錢的系統妖怪，沒有說過貔貅的事情！

        白若羽越想越心驚，聲音都開始顫抖了起來：“是我沒有做好，才讓她產生了自己是貔貅的想法，對不對？”

        她反手抓住江涌的手，轉過頭去看著他，眼神渴望。

        白若羽感覺自己的心慢慢提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快要摸到真相了。

        而那真相讓她恐懼。

        是她害了苒苒。

        是她堅持要去醫院，然后他們就帶著苒苒去了醫院。

        是苒苒去見了心理醫生，然后醒來就說自己是貔貅。

        苒苒之前只想花錢不覺得自己是貔貅的時候，雖然不愿意花錢，雖然檢查出了心臟病，卻也在系統的脅迫下不甘不愿地花錢了。

        那時候，苒苒是健康的。

        自從苒苒覺得自己是貔貅，就不再健康了。

        是她害了苒苒！

        白若羽被這個認知打擊得說不出話來。

        她覺得好難。

        她只是擔心苒苒。

        她只是太過擔心她了。

        可就是這樣的愛，毫無私心的愛，卻讓苒苒陷入了這樣的境地。

        她這個樣子，和那些打著為孩子好的名義，逼迫孩子掙錢的父母有什么區別？

        所以……苒苒貪財也是她害的嗎？

        苒苒為什么不愿意花錢？是她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時候，讓苒苒覺得錢很重要，必須節約嗎？

        白若羽一遍遍叩問自己的內心，卻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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