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無措地站在原地，默默等待著時間的審判。

        他在等那一個結果。

        他已在心中想了無數種可能。

        他自認為自己可以任何結果。

        即便江苒真的就因為他的耽誤而病情嚴重，即便媽媽真的因為此事對他失望，即便從此他真的被判入無邊地獄之中，不再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他至少還能安慰自己。

        到那退無可退的一步，當審判完成。

        他至少，還能在黑暗之中默默承受，然后等待時間將所有情緒消亡。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心里明明知道已經得不到，卻還是忍不住去期待。

        期待江苒不是因為生病了才對他好，期待……她會真的尊敬他，尊重他，愛他。

        江寧覺得自己再卑劣不過。

        他在心里嘲諷自己：夠了，別想了，你就是一個小人，你有什么值得喜歡的嗎？你什么時候被人愛過嗎？你連最基礎的，愛她就對她好都做不到，你說你有什么用！

        江寧咬緊了牙關。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眼前一黑，而后整個身子的力量仿佛被抽空了。

        他向地面癱軟而去，而后閉上了眼。

        好累啊。

        就這樣吧。

        讓我沉淪，讓我安靜，讓我不必再糾結，讓我不會再期待。

        江寧聽到心里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著。

        他隱約能夠感覺到有哪里不對。

        他好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答案沒有等到。

        可是……他太累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所以隨便吧，就這樣吧。

        那一瞬間，江寧覺得自己被無邊的黑暗吞噬了。

        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他感覺自己好像不應該就這么睡過去，但是又覺得太累了，非常想要就這么睡過去。

        他記得自己好像還有一個答案沒有等到，可是他的思維已經開始模糊，他好像……等不到那個答案了。

        他似乎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想起來了。

        “啊！妖怪！我找到啦！看劍！”

        江苒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江寧陡然間清醒了過來。

        是啊，他不能就這么睡過去，苒苒還在呢。

        苒苒生病了，苒苒需要他。

        至少，至少他需要確認苒苒的情況。

        這么想著，他睜開了眼，然后就看到：江苒疾言厲色、目光堅定，口中喊著“何方妖怪敢傷我哥哥”，手上迅速一番他看不懂的動作，抬手向著他胸前一拍。

        然后，沒拍到。

        因為江苒太矮了。

        以她的身高，想要碰到他的腰就已經需要踮腳了，根本不可能碰到他的胸口。

        江苒手太短了，奮力踮起腳尖向他舉起，小手的指尖也不過剛過他的腰部。

        江苒顯然愣了一下。

        兩人對視了一番。

        江寧偏了偏頭，認真地想自己應該如何配合江苒，江苒才能高興起來。

        然后他什么都沒有想到。

        江寧覺得腦子里一團亂麻，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好在那一瞬間的尷尬很快就過去了。

        因為江苒發現自己踮起腳尖也摸不到他的胸口之后，很快調整了思路。

        她跳了起來，同時化手為掌，向著江寧胸口的方向而去。

        顯然，她很努力。

        然而，她太矮了！

        所以用力過度也還是夠不到，反而在落地的時候失去了平衡，有向地面摔去的趨勢。

        江寧：……

        他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江苒的事情，但是身體已經先他的腦子一步做出了反應。

        他一把抓住了江苒，讓她不至于摔落在地上。

        然后他鎮定下來了。

        覺得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至少應該以她的身體為重。

        他決定帶著江苒去找媽媽，讓媽媽判斷一下是去找醫生，還是繼續辦生日宴。

        江寧半蹲下去，把江苒抱了起來。

        江苒好興奮！

        她一抬手，拍在了江寧的胸口上，口中喊著“本尊在此，諸邪避退”，然后又屏息凝神，發現妖怪真的已經不見了！

        江苒開心地親了哥哥一口，抬手抱著哥哥的肩膀，用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告訴哥哥：“哥哥剛剛好危險啊！哥哥都差點被妖怪抓走了！還好苒苒機智！苒苒把哥哥帶回來了哦，哥哥不要害怕哦！”

        江苒抬手摸著哥哥的脖子，小小的手帶著溫熱的溫度，輕輕落在他的皮膚上，也落在他心上。

        他聽到苒苒的話在耳邊響起，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江寧有點神思恍惚，身體下意識收緊，他抱著苒苒的力度大了些許。

        江苒感覺到了江寧身體的緊張，有點慶幸：還好還好，還好剛剛沒有告訴哥哥，其實苒苒都不知道那個妖怪是怎么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的，哥哥只是個人類呢，肯定會害怕的。

        畢竟，她這么優秀的貔貅，遇到系統妖怪這樣的大妖怪，也是沒有辦法的呢，也是會害怕的呢。

        其實也不對，她不是害怕那個妖怪，她才不怕，是爸爸媽媽覺得她害怕！

        但是爸爸媽媽畢竟只是人類嘛，他們不相信妖怪的存在，那就算了吧！他們只關心她的身體。

        她本來是覺得沒有關系的呢，畢竟她又不會死，可是爸爸媽媽好像很害怕。

        然后她又不記得自己為什么會從貔貅變成人類幼崽了，那……那也沒關系吧，反正，反正她跟爸爸媽媽說道理說不通就算了，聽他們的就好了。

        反正爸爸也愿意找天師朋友幫她驅逐系統妖怪，那她就先勉為其難地花著錢吧。

        其實，爸爸媽媽不愿意相信系統妖怪的存在也是好事呢。

        畢竟他們都是脆弱的人類，要是知道有這么恐怖的大妖怪存在，肯定會害怕的呀。

        江苒這么想著，手上的動作更溫柔了。

        她抱著哥哥的脖頸，小聲安慰：“哥哥不怕不怕喲，苒苒在這里喲，苒苒是最最厲害最最可愛的貔貅哦，苒苒很能干的喲，苒苒已經把可怕的大妖怪都打走了喲，哥哥不會再受傷了喲。”

        江苒說得很認真，聲音細嫩而充滿朝氣，還帶著咿呀學語時的天真。

        她的聲音很細膩，低低的，說話的時候卻自帶一種不容抗拒的堅定。

        江寧感覺自己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然后他其妙地發現，自己能夠聽懂江苒說話了。

        江苒只是不會表達。

        所以把一切可怕的東西虛化為妖怪而已。

        一定是他剛剛把苒苒嚇到了，所以苒苒以為有妖怪來了，才會大喊大叫，想把他叫醒。

        江寧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剛剛竟然差點直接暈眩過去。

        他感覺自己好像剛剛通過了一個十分艱難的關卡，有些累，卻十分有成就感，還有些后怕。

        還好，他在最后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在江苒面前暈過去，不然，江苒現在本來就精神脆弱，也不知道會被驚嚇成什么樣子。

        江寧沉默地抱著江苒下樓去找媽媽，心情徹底好起來了。

        江苒也察覺到了江寧的心情在變好，還以為是自己的安慰有了作用，心情也好起來了。

        兩人一起到白若羽面前的時候，白若羽很驚喜。

        她還以為一大早叫江苒起來做造型、應酬生日宴會，她會不高興呢。

        白若羽之前就知道江寧特意請假的事情，她也知道江寧是想要照顧妹妹，心里覺得江寧非常懂事，覺得不愧是她的孩子，然而卻不敢表現出來。

        甚至，她在江寧來征求他意見的時候，還猶豫了。

        她可以理解江寧想要照顧妹妹的心，卻又覺得江苒自從生病以來性情大變，變得有點難相處。

        而江寧又心思敏感容易陷入自己的情緒當中，她怕江苒傷害到江寧。

        然而她才剛剛開始表現出一點點猶豫，江寧又有自閉的傾向了。

        白若羽感覺到了江寧的不高興，卻不知道為什么，下意識開口安慰：“寧寧，妹妹的生日年年有，你今年畢竟要高考了，其實不必……”

        她沒有說完，因為她發現江寧的臉色并沒有隨著她的安慰好起來，反而更難看了。

        白若羽并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為江寧考慮了。

        勸說他的時候都沒有說江苒可能會傷害到他，只說會影響到他的學習。

        江寧學習很認真，卻好似沒什么天賦。

        白若羽一直都知道，所以不敢深入和他交流，什么事情都讓他自己決定。

        可不交流又會有另外的問題。

        就是在她試圖解決他的情緒問題時，不得其法。

        白若羽很快改了口風，答應江寧自己會幫他給老師打電話請假，并且安慰他：“沒關系哦，玩一天也不會影響到成績的，既然請假了，就好好玩吧，不要有心理負擔。”

        白若羽覺得自己是在安慰江寧，然而江寧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一遲疑，舌頭和牙齒就開始打架，話說不下去了。

        她知道自己說的話沒什么說服力，因為邏輯已經開始沖突了。

        白若羽倉促地和江寧道別，兩人雖然沒有真的吵架，卻還是不歡而散了。

        白若羽一直記掛著江寧，也知道江寧今天一早就等在江苒門口去找她了。

        她本來想招呼著江寧一起下樓籌備，卻又在動作執行之前猶豫了一下：她怕自己又在不經意間傷害到江寧。

        于是她沒有說什么，自己下了樓。

        心中卻擔心著自己的一雙兒女。

        如今見兩人都全須全尾地站在她面前，兩人都心情舒暢，完全沒有任何齷齪，心中大定。

        白若羽看了一眼笑瞇瞇的江苒，抬手把她接了過來，交給了化妝師。

        江苒乖巧地接受化妝師的擺弄，沒有說一個不字。

        江苒想：這么看來，好像江苒覺得自己是一個貔貅，也不是什么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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