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已入初夏，主仆二人進入了鶴望山西麓。那一日黃昏，暮雨瀟瀟，林中黝黑無法視物，點起火折又被雨水澆滅。兩人只好停下來歇腳，公子蓮生結了一個傘結護住那縷除穢魄，又結一個牢結暫時困住那魄，不讓它飄走。

        次日清晨，公子蓮生醒的早，見洛薊仍在睡，便踏著雨露去附近尋些食物。林間散落著一些人家，公子蓮生討到了食物，付了些銀錢，又問詢這林間是否有獸。

        那屋子的主人，一個駝了背的老婆婆道：“哎呀呀，本來是有獸的，前幾月公子蘭生在這里殺了那個牲畜呢，此后終于太平了些日子。”

        “那不是公子蘭生。”那婆婆的兒子卻辨說，“公子蘭生早死了，那廝是霍久涅。”

        “管他是誰，只要是為老百姓除害的，老婆子我都感恩戴德。”

        “那霍久涅是否吞了污獸污靈？”

        “正是，不過他對百姓無害，又幫著百姓除獸，此地百姓都甚是愛戴。”

        “他往哪里去了？”

        “一路往北了。”

        果然，公子竹生所說不假，這四年來，霍久涅四處滅污獸，吞噬污靈，污力日益增大。霍久涅不除，恐生異端。

        從前公子竹生幾次提及此事，他也未放心上，現在親耳聽到，才覺得事態嚴峻。霍久涅四處壯大污靈，到底意欲何為。此事如鯁在喉，若不查詢清楚，寢食難安。

        當即決定與洛薊分道揚鑣。他差洛薊繼續追蹤麟女的除穢魄，約定青鳥傳書相聯絡。自己則一路往北，探尋霍久涅蹤跡。

        公子蓮生一路行來，聽到不少百姓對霍久涅贊譽有加，心下欲漸惶恐不安。倘若霍久涅真有野心，他滅獸四年，當積攢了不少人心。到時候，即便復活了麟女，只怕也無濟于事了。

        行至鶴忘山北麓一小鎮，公子蓮生嗅出了霍久涅身上強大污靈散發出來的腐濁氣息。便知霍久涅就在此處。

        那小鎮天高云低，草盛樹稀。他四下探尋霍久涅蹤跡，發現那廝正蹲于遠處一株樹上。沒留意身后竄來一污獸，一腳塌來，公子蓮生于千鈞之際躲開，足尖輕點躍至身后巖石之上。那獸高約數丈，似鳥非鳥，似豹非豹，嗞著獠牙，正是《山海經》中所述的蠱雕。

        尚有鮮血從那獸口中滴落，可見它食人不久。

        可是這污獸還不能滅，因他的凈靈散已用盡，霍久涅又守在近旁伺機吞噬污靈。不能讓他得逞，公子蓮生決定以靜制動。他結了一個牢結，暫時困住了那獸，自己則在青巖之上盤膝合目，定息存神。那蠱雕困在牢界之內，躁動不安，用蠻力撞著結界，又連連嘶吼。

        果不其然，不到半盞茶功夫，霍久涅就坐不住了。一陣草葉窸窣聲響之后，一股污濁之力附在一塊玄色石頭上從西南方向襲來。好陰險的霍久涅，想要破了他的結界，好讓他與蠱雕纏斗，分他精力，再從中漁利。公子蓮生于袖中掏出圍棋棋子一枚，賦術力于其上送了過去，那棋子擊中石塊，瞬間消弭了霍久涅那股污濁之氣。

        霍久涅并不善罷甘休，那石塊甫落，一陣綿密的樹葉雨朝著他與那獸襲來，每片樹葉上皆賦有強大污力，公子蓮生仍閉目養神，只左手施術力喚起飛沙走石，直直向霍久涅攻擊而去。沒曾想對方也效仿之，聚污力喚飛沙走石，使得那砂石陣以回擊之勢飛來。兩個石陣在半路相遇，只聽一陣清脆之聲，兩股力道相撞，碎石紛紛落地。只有少數幾粒砂石擊中了霍久涅，但石上所附術力不強，不過在他手臂上撕了幾個口子。

        好一個霍久涅！公子蓮生驚嘆霍久涅濁力之強大。他已不是當年的那只瘦小“山即”了，他玷污并吞噬了靈獸麒麟之魂，且四年來不斷吞噬污靈，他的污力一日千里，如今強大到甚至可以與他公子蓮生抗衡。

        當初一念之差留下這禍害便是個錯誤。

        一陣綿密的石子雨又飛了過來，那霍久涅污力強大，不可小覷，公子蓮生脫下外卦，施了一股更強大的術力附著其上，那件褂子飛出去，一路兜住了霍久涅的石子，又飛了回來。公子蓮生伸手接住，同時，他袖中飛出數枚棋子，擊他上中下盤。霍久涅施強大污力結出屏障結檔格。

        他的屏障結成功破解公子蓮生的棋子陣。可等他回過神來，發現公子蓮生已提足向自己的方向奔來。糟糕，他自知自己不勝武力，若近身相博，必無勝算。算了，便舍了那獸的污靈好了。再與他斗下去，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

        這樣想著，便轉身疾走。卻未料前方卻出現一人。

        天高樹低，那人便站在一棵樹下，穿著僧人素衣，頭戴深青色斗笠，笠沿低垂，遮住了他的臉。他雙手相交于胸前，右手拿著一把蒼梧棒。

        “霍久涅，這是要逃了嗎？”

        霍久涅心下一驚，公子竹生？

        那人正是公子竹生。“竹兄！”公子蓮生驚呼，“可算找到你了。”

        公子蘭生展顏一笑：“蓮兄，我的凈靈散半月之前用盡了，是以這一路過來，雖然早察覺這霍久涅跟蹤于我，卻只能便宜他吞噬了那些污靈。”

        霍久涅心想，這公子竹生果然是公子竹生，原來他已察覺我追蹤他。

        公子竹生繼續道：“我于昨夜終于尋到了些許凈靈草，方才研了一些凈靈散。”公子蓮生會意，一枚棋子附著術力擊破了他自己結下的牢結，那蠱雕終于自由了，見遠處有人，便當做是食物，張著渾濁大口，邁著沌重的步子跑來。

        腳下土地隨著那獸的步子在震顫。

        待那獸奔近了些，公子蓮生一枚棋子擊中那獸前額，那污獸重重倒地，傷口處流出污濁黑血，其污靈出竅之時，公子竹生的蒼梧棒飛至，棍上涂抹有凈靈散，那污靈一掃而凈。污靈飛升，這蠱雕褪變成一只小小的麻雀，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霍久涅眼看那蠱雕污靈被驅散，恨意橫生，這兩位公子對付完那蠱雕，現在該輪到我了。今天只怕兇多吉少。

        那公子竹生接住飛回的蒼梧棒，冷笑一聲道：“說吧，一路跟著我是為何？四處滅獸吞噬污靈又是為何？”

        那霍久涅不并回答反道：“我雖四處滅獸，卻并未傷及一人性命。兩位公子何故苦苦相逼！？”

        公子竹生泠然道：“好一個四處滅獸卻未傷一人性命。你到底有什么野心！你不說，我來替你說。你不斷壯大污力，又想通過我，尋到收魂盞，無非因你覬覦麟女大人，想要復活她吧。”

        那霍久涅被公子竹生洞悉自己的謀劃，卻也不惱，只嘴角牽起一條弧線：“兩位公子不也想復活麟女大人么？怎么到我就成了野心了呢？”

        公子竹生冷笑一聲，繼續道：“你可知若麟女復活，第一個要對付的是誰？那便是你！”他聲音突然凌厲起來，抬起了他低垂的斗笠，用手中的蒼梧棒指著霍久涅。“落止坡那一戰，我雖不在場，可是卻知染有鴆毒的那只箭，是你拿給麟女的。我說的沒錯吧？”

        聽到公子竹生提到落止坡之役，公子蓮生不由得捏緊了拳頭。落止坡事件是他的心上塵，拂不去。舊事重提，如風來襲，吹得塵滿間。不過，公子蓮生也知道，落止坡事件有一只手一直在背后操縱著。他殺了麟女不假，這背后有著莫大陰謀也不假，他不查清楚，枉為人。

        “是又如何。”霍久涅道：“那支箭確實是我遞給麟女大人的，我想要麟女大人殺了他。”霍久涅手指著公子蓮生恨恨道。“可是……”

        “蠢貨！”公子竹生反罵道：“你可曾想過，這是有人設了局，想要麟女大人與公子蓮生自相殘殺。你不過也是他的棋子，最后大家一步步進入了他的圈套。”

        霍久涅低頭不言。麟女死了，不管是不是局，這一切都已然了結。

        公子蓮生心中怒火徒長，是誰要置麟女于死地，陷辰州于水火？

        “那支鴆箭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從前你問我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是公子蘭生的家臣蘇枋。”

        “蘇枋已死，死無對證，你當然可以嫁禍于他。”

        “麟女死了，也不是我想要看到，然而我說的都是事實，不敢欺瞞你們。”

        “那石子呢？擊破了護身結的石子，可是你投出來的？”

        “你覺得呢？我既想麟女死又何必盼著她生？！”

        “既如此，你便沒有活著的價值了，霍久涅！”

        話音甫落，數十枚銀針從公子竹生袖中飛出，直刺霍久涅。那霍久涅結出屏障結檔格，銀針紛紛掉落。

        霍久涅左手伸進嘴中，吹出哨響，似在報信。

        待吹得第二聲時，卻聽得身后公子蓮生的拳風。公子蓮生的拳風夾雜術力，瞬間消弭了他的屏障結。

        霍久涅他趕忙回身聚污力檔格。可他的污力俞盛，公子蓮生的術力也俞勝。兩力相撞，瞬間消弭。

        公子竹生袖手作壁上觀，他數著一、二……

        果不其然，那霍久涅只習得些許拳腳功夫，那里是公子蓮生的對手，只抵擋了兩招，胸口遭了公子蓮生一記悶拳,公子蓮生強大的術力直撞得他五臟六腑震蕩相撞，灼熱難當，他后腿數步，仰面倒地。他慌忙聚污力去散胸口的那一股術力，可為時已晚。

        不料想，公子竹生的銀針也接踵而至，他揮袖聚污力檔格，差了分毫，有一枚銀針已然插入了他腳踝上方筑賓穴。

        命恐休矣，那霍久涅只得結出護身結以自保，瞪目恨恨道：“你二人戰我一人，又于我背后偷襲我，可是君子所為？”

        “哼！”公子竹生一聲冷笑，“與小人斗，何須遵從道義！與你這只罪當萬死的獸講道義，那是愚蠢！”

        霍久涅正想著脫身之計，遠處奔來一伙庶民，老少皆有，有不少人手持生銹的鐵鋤鐵耙。遠遠瞧見霍久涅受難，便蜂擁而上，扛起手中的農具對峙著兩位公子。

        霍久涅看到救兵，心里舒了一口氣。幾名漢子抬著他走了。

        “站住！”公子竹生連忙制止，可哪里還止得住。

        “混賬東西，好生糊涂！你們可知救的是誰嗎？那是霍久涅！他本是來麟山的一只妖獸‘山即’，正是此妖獸，殺了麒麟，吞噬了麒魂，又附魂于公子蘭生之軀。他四處收集污靈必有野心。此刻你們還要護著他，那是助紂為虐！”公子竹生怒呵道。

        幾位手持鐵具的漢子道：“草民識得兩位公子，本不該違背公子的意思。可是辰州今時不同往日，進入靖難時代四年時間，我們大多仰仗霍久涅滅獸。百姓對他感恩戴德，有恩當報。所以多有得罪，請兩位公子海涵！”

        由幾民手持鐵具的幾位壯漢斷后，那伙山間百姓早已把霍久涅抬遠了。

        公子蓮生朝公子竹生走去。他輕言道：“算了吧，那霍久涅四處滅獸，想必已籠絡不少人心。”

        “這才是他的可怕之處，他若振臂一呼，只怕響應者甚眾。”公子蘭生拍著公子蓮生的肩膀說道。“不過，那廝中了我的青竹銀針，不出兩個時辰，必死無疑。”

        “如此甚好。”

        “得慢慢招兵買馬，辰州或有大難，或有一戰。”悠悠幾句從公子竹生嘴里飄出來，似是喟嘆。

        雖說不上來為什么，可是公子蓮生好像也嗅到了一絲不太平的味道。“好，收復人心，備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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