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連夜籌備婚禮，第二日，公子棠生之母特意將鳳冠霞帔等一應禮俗之物送到驛館，呈給了龍女，知她只身一人前來，無娘家人扶持，所以特備了這些。

        龍女試了嫁衣鳳冠，對鏡自視，不大不小，正正合適。

        當日，楊家留了四名丫鬟伺候龍女沐浴就寢，第二日清晨，龍女早起，一番梳妝打扮，換上喜服，蓋上蓋頭。她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向來素面朝天，素顏便也明艷，此時盛裝更是美顏不可方物。

        吉時已到，炮仗嗩吶齊鳴，龍女歡天喜地，踏上了八人的大轎，手里緊緊攥著公子棠生的信物棠花玉簪，喜上眉梢，心花怒放，終如愿以償嫁得如意郎君。

        公子棠生迎轎入府，行婚俗之禮。

        禮成，新娘子被迎入婚房，公子棠生與賓客宴飲。因疫病之故，賓客都是自家家人。

        夜已深，龍女始終捉著那柄玉簪，靜候了約三個時辰，公子棠生終于姍姍來遲。他稍有醉意，走至龍女跟前，公子棠生拿起婢女捧著的玉如意，不情不愿地去掀蓋頭。

        手猶有遲疑，碰到紅蓋頭之時又停下了。

        瞧著這大紅的蓋頭，大紅的帷帳，大紅的喜服，大紅的喜字大紅的燭，連丫鬟喜婆都身著大紅，辰良景美，只可惜所娶之人不是心上人。心內重重一聲嘆息，忽聽到一聲游絲“棠生——”倒像是杜姑娘的聲音。

        以為自己幻聽了，接著又是一聲“棠生——”

        “我方趕到楊家，才知今日你大婚，玉簪乞一見！”

        暗下決心不見杜玉簪的公子棠生一聽，撒了玉如意，快步奔出，直往院中而去。

        龍女聽見一女子將公子棠生喚走，心下詫異。她在這蓋頭下靜候三時辰，實在是憋壞了，楊辛若不掀蓋頭，她自己來，手一抬，猛地將蓋頭掀了，大步流星也追了過去。

        杜玉簪剛趕到楊家，求見公子棠生，守院門的丫鬟見是她，自然是不讓進的，哪能讓她壞了這良宵好時光。

        杜姑娘確實有急事，便只好高聲自稟。

        公子棠生奔出屋外，見一聘聘婷婷的身影立于寒月之下，待她轉過身來，瞧見她那美麗面容的臉，不知勾起多少前塵。

        二人互揖，杜玉簪道：“我剛到，也不知你大婚，未曾備禮。”

        “無妨。”

        “想來討杯喜酒，誰知宴席也散……”

        龍女追來，站在回廊之上，遠遠見一姑娘與公子棠生在月下說話，那姑娘正對著她，容貌極美，心想，這姑娘只怕是他的舊相識，他們要說會兒話，便隨他們去，不能太小家子氣，她還能把楊辛拐了去不成。

        這樣想著，便在廊下坐下了。坐下不多久，正想著鳳冠沉重不知何時能去了。因擔心路途遙遠，沒叫爺爺來，爺爺還未見過他這一表人才的孫女婿。不知什么時候能帶楊辛回寰洲見爺爺，爺爺若見她嫁得如此良人定會很高興。

        正想著，突見那貌美女子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公子棠生胸口刺去。

        公子棠生毫無防備，右胸口中劍，朝后倒下。

        龍女將玉簪簪在發髻上，飛奔過去，接住倒地的公子棠生。

        那劍扎得不深，也未扎到心室，公子棠生伸手直接拔了下來，可是他渾身痙攣，呼吸不暢，連吐了幾口血。

        意識模糊中只見到杜姑娘驚恐的臉，他伸出手想說：“沒事的！我沒事的！你對我做什么都可以。”又聽到另一個聲音呼喚：“楊辛！楊辛！”

        迷糊中，公子棠生又看到一張臉，這個人今日一天都在身旁，卻到現在才看見她的臉。那樣明艷的臉上卻淌著淚水。

        “楊辛！你不能死！你還欠我洞房花燭之夜！”

        公子棠生抬起手想要摸握她的手，可是已全無力氣，眼一閉，撒手人寰！

        “不好啦！公子沒啦！公子沒啦！”

        “不好啦！杜姑娘殺人啦！快來人呀！”

        扎進公子棠生胸膛的匕首便是霍久涅所贈。贈匕首之時，霍久涅以公子蘭生的身份迷惑了杜玉簪，還讓她刺公子棠生楊辛一劍。“你若不這樣？我也沒辦法去你家下聘禮。”

        “為何呢？”

        當杜玉簪這樣問時，霍久涅也不知為何，這是蘇枋的命令，他只不過是照做，無話可答，便胡謅道：“你刺他一劍，我倆之間的債便一筆勾銷了。”

        杜玉簪風塵仆仆趕赴楊家，一路上都在想賢予意欲何為，往日只知道他公子蘭生與公子棠生二人金蘭之交，推心置腹，不曾知道有什么恩怨有什么仇。

        問急了，“公子蘭生”只是搖頭嘆氣。杜姑娘深信他便是公子蘭生，雖然眾人皆言他是霍久涅。不過也正因為眾說紛紜，杜姑娘有所防備，為求證還特意問起往來私信內容，面前這人對答如流，讓杜姑娘深信他是公子蘭生無疑。

        是以，到了楊府急求見公子棠生楊辛，杜玉簪想，刺他一劍，只要避開要害，便也算完成了公子蘭生的心愿。

        是以當她見到公子棠生痛苦不堪，也不知所措，不明所以，這么淺淺一刺，不過皮肉之傷何以讓他如此痛苦。

        杜姑娘不知道的是，蘇枋準備周全，偷了公子蘭生的私信讓霍久涅熟背，誠心迷惑又豈有被拆穿之理，杜姑娘仍不知道的是，那匕首上涂了鴆毒，無色無味，讓人察覺不出。

        杜姑娘被嚇壞了，她趁亂逃了。逃跑之時不小心撞翻了楊家丫鬟的一只燈籠。

        不多時，楊家火起。

        “走水啦！走水啦！”家中仆人奔走相呼，楊家亂成一團。

        話說公子棠生也死了。他死后的第二日申末，麟女大人終于趕到落止坡了。

        她剛上到坡，便被駭得后退兩步。落止坡草叢里，樹上，烏壓壓滿是弓箭手，草木雖盛，卻藏也藏不住。

        只聽一聲唿哨，一張網從天而降，困住了麟女。

        麟女大人兩手攀著這黃金網，右手指尖靈力泄出，稍一用力，撕裂了傳聞中堅不可摧的黃金網。

        見她被俘，早已埋伏好的百姓萬箭齊發，哪知麟女大人數瞬間脫身網中，她輕躍后退，躲過箭矢。

        一擊不中，第二支箭又齊齊射來，麟女大人尚握著兩股黃金網碎裂后的斷繩，以繩為劍。那兩股繩被賦予些微靈力，合二為一時是一柄劍，颯颯生風，分開又成兩把判官筆，橫穿斜挑，將身前護得密不透風，只聽得兵器撞擊之聲箭簇噗噗落地。

        麟女大人心想，一只箭筒最多二十支箭，這里約有三十名弓箭手，只要耗盡他們的箭，她就有了勝算，可是麟女大人失算了。

        又是一聲唿哨，討霍大軍烏壓壓地從八方涌上，都是些普通百姓，卻因要保衛辰州除掉奸邪小人而義無反顧加入討霍的隊伍。這一時之間只怕是有成百上千的人涌上落止坡。

        內圍是青壯漢子，持弓背箭，外圍除了壯年漢子，還有老人和婦人，有人拿弓持劍，有人拿斧持鉞，有人拿矛持鐮，各各同仇敵愾，勢在必得，他們早早就到了，在這里日以繼夜埋伏了多日，就等著麟女大人霍蒹葭到來。

        看著烏泱泱的人群慢慢逼近，麟女大人心沉了又沉，今日只怕是要死在這兒了。此刻，日落西山，碧霞渡口上碧色霞光普照，慷慨地灑了些余暉在碧霞渡口上。

        “弓箭手！放箭！”

        有身手矯健之人立刻爬到樹上，還有人在灌木后藏身，近百人先后放箭！四面八方天上地下，穿過碧色霞光，飛鏃掠影，沖著身影伶仃那人，叫她血濺當場。

        麟女大人旋身擺蓮，卻仍被箭矢追咬，一矢咬上她前胸，另有一箭插過麟女大人的眉弓，麟女大人已相形見絀，弓箭手調準角度，箭矢接踵而來，不讓她有任何喘息時間，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由強大污靈結成的護身結護住了麟女大人。

        流矢射不穿，噗噗落地。

        “停手！都停手！”

        霍久涅從人群中擠出來！大呼：“停手！停手！我是公子蘭生！我沒死！麟女大人是無辜的，我父親，父親不是她殺的，神獸麒麟也不是她殺的，這都跟麟女大人無關啊！麟女大人清白無辜！”

        麟女大人乍見寬袍玉帶蘭冠的公子蘭生，吃驚不小。

        “非也！他是霍久涅！來麟山上的那只山即獸，公子蘭生死后，借了公子蘭生的軀體變成了人！”這分明是蘇枋的聲音。

        霍久涅！借身成人？《搗異錄》中確有借身成人的詭談，雖匪夷所思，但也確實如此，他當是霍久涅不接，麟女大人想，怪不得其身一股污靈氣息，結界也是污靈所結。

        當場有人不信霍久涅，有人因愚昧無知卻信他是公子蘭生，只不過，即便相信他，大家還是要除了麟女大人，只因百姓們堅信她是寰洲奸細。

        “施術力！破結界！”

        蘇枋的部下立即換陣到前圍。

        麟女大人咬牙忍痛，心想，連只不相干的山即獸也要救我，我更要振作起來，若我死了，妹子可怎么辦？下了這坡，便可出碧霞渡口了。

        不等他們施術力撕破結界，麟女大人一點靈力破了這護身結，輕盈掃腿，蕩起小徑上無數細砂石，攏于右手，石子擲出之前，麟女大人咬著牙壓了壓靈力。

        你存我亡之際，恨不得大開殺戒而自保，可是，他們個個都有父母親人，他們若是死了，家人會多傷心啊，那石子和沙礫雖所附靈力不盛，但鉆入血肉之軀，還是讓人皮開肉綻，樹上的弓箭手受傷跌落，十余把弓箭受損，傷者哀嚎不絕于耳。

        又有靈力嵌入草木之中，一時間落止坡上的花草樹木生長枯榮，不斷輪回，一瞬而四季。因林中葉落紛紛，麟女大人攏了一手落葉。

        傷者被眾人抬下坡救治，新一輪攻襲將至，麟女大人不給機會，將手中落葉再次擲出，如飛鏢一般又擊中三十余人人，而此時麟女大人的后背中箭，那箭扎入肺葉，麟女大人重傷，一口鮮血噴出，痛難支持！

        不可以倒下，前面就是碧霞渡口，我要活著出去，她右手施靈，輕輕鉗斷了扎在前肩與后背的兩只箭。

        蘇枋見麟女大人連傷近百人，百姓忙著救治傷員，坡上一片混亂，一聲令下換陣：“飛鏢！飛鏢上來！”

        處在中圍的練家子擠到人前，他們都是蘇枋的爪牙，且各各穿著軟胄甲。

        梅花鏢附著著強勁術力從八個方向飛來，麟女大人伸手背插干口中鮮血，低吼道：“別逼我！”

        咬牙擲出手中剩余的三枚枯葉，那樹葉便也如暗器一般，擊中西方三人，那三人的立即斃命。

        飛鏢雖不如箭矢一般好檔格，但卻易于躲閃，麟女大人順勢仰倒，側翻躲避南來的飛鏢，抓起地上石塊朝南方擲出，又一招烏龍絞柱，閃在一棵枯樹背后，又是一抬手，東方和北方的侍衛斃命。

        五十枚梅花鏢撲了個空，僅有一枚扎在了麟女大人的小腿上，血汩汩地流，皮肉潰爛，還傷到了腿骨。

        做完這一切，麟女大人體力透支，滿頭大汗，癱軟在地，她撐著自己，雖傷重，意志卻仍堅強，她眉間淌血，裹著汗水流入眼中，像流出血淚，她目光兇惡，手中攥著數枚石子，靈力在石子間流淌，是傷重卻猶斗的狼。

        眨眼間她便殺了十人，十人啊！百姓們圍著他們，使勁地搖著他們，可是他們卻再也醒不來！方才，他們還是活生生的人啊！十條人命啊！

        自從在霍家被追殺以來，多少陷阱，她也只是傷人，還未殺過人。方才她連傷數百人，卻從不忍妄殺一人。人命可貴，麟女大人也不想世上多她一般的可憐人，本是不忍的，可是此刻卻不能不殺人。

        別逼我！我不愿殺人！我只不過是想出了碧霞渡口，去救我妹子！

        “殺人啦！她殺人啦！”

        “她也傷重，大家伙一齊上！一人一刀結果了她！”

        她終于動手了，殺了人了，這徹底激怒了辰州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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