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太子的馭夫之術

        與此同時，位于東廂房內的太子殿下其實也沒能安枕。他在思考自己的處境。

        封語難得沒有守在他的身邊，而是去了外面守夜。房中只剩他一個人，白天壓在心底的情緒自然不用再遮遮掩掩。

        陸郁風坐在床上，圍帳全都放了下來，帳子里面只有夜明珠發出的柔和熒光。他穿著褻衣，披散著頭發，抱著膝蓋蜷成一團，對著傳音石訴說自己的委屈。

        傳音石的另一頭聯接著琰云殿，太子正和他的生父說著悄悄話。

        陸郁風：“阿娘，君成空已經徹底厭棄我了。我在想，是否應該與他和離？”

        就在剛剛，他已經把自己最近的經歷全部講給了銀霄花主。說來說去，他也只是一個四百歲出頭的小魔物，平生第一次和別人做夫妻，遇事難免失了方寸。

        今天君成空告訴他，那人居然在外面金屋藏嬌，外室的肚子里早就有了另一個鳳孫，導致他心神大亂。當時想都沒想就甩開了君成空，獨自回了白愁院。

        回來之后他才想到，自己這樣的表現實在太過無能了。他既沒能動搖君成空的計劃，也對付不了那名妾室，甚至連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假的……

        他輸了。

        雖然還沒有徹底輸得底掉，但是敗象已現，無力回天。

        所以他失落之下只能找人傾訴，而這個傾訴的對象也只能是自己的生身之人。

        豈料銀霄花主聽完之后當場斥責道：［風兒啊，你好糊涂！］

        “阿娘？”

        ［你作為他的妻子，卻將他視為仇敵，而且毫不掩藏自己的敵意。君成空生在鳳族，自小便有諸多隱憂，心思何其敏銳？你的三分敵意，在他眼中便會放大為十分！如此一來，他當然會和你決裂。］

        “我確實把他當成敵人，這有什么不對？”

        ［堂堂正正出現在戰場上的才叫敵人！自已的枕邊人，即便有天大的仇恨，夫妻關系也高于仇人關系，只有騙過自己才能騙過對方。你既然想要利用他、收服他，當然優先以妻子的身份去靠近他，再不濟也得是朋友，你怎么能用仇人的身份去接近他呢？］

        “我……”

        ［我來問你，君成空平素喜歡什么食物？他偏愛什么擺件？他最信任的手下是誰？他在床上有什么癖|好？］

        陸郁風被問得臉上一紅，隨即眉頭緊鎖：“這些問題……我只知道他對他身邊的寒鴉比較器重。”

        ［你什么都沒搞清楚就敢算計他，］銀霄花主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太魯莽了！唉……我以為你是三兄弟當中最穩重的一個，沒想到你是最單純的一個。］

        陸郁風被罵得抬不起頭，咬緊牙關承認錯誤：“阿娘，你教教我。我該如何是好？”

        他自小驕傲，一生未嘗敗績。可是君成空卻讓他吃了大虧。

        君成空視他如無物，對他橫眉冷對，新婚初期就敢納妾……那家伙表面上對他情根深種，實際上說不愛就不愛，比任何人都絕情。

        銀霄花主聽他說得這般委屈，言語里又充滿無辜，知道這孩子還是經歷的事情太少了。只得放柔語氣為他出主意：［你要是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我請你小外公為你作主，讓你們和離。倘若你對他有意，爹爹便教你如何反敗為勝。］

        陸郁風一聽可以反敗為勝，立刻來了精神。這世上誰不喜歡贏？

        可他也聽進去了阿娘前面的話，仔細思索著自己和君成空的關系，默然片刻才答：“我對他倒是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要掌控他，想讓他聽我的話。”

        傳音石的另一頭傳來花主的輕笑聲。

        銀霄花主說道：［風兒你要記住，沒有哪個人會喜歡一個蛇蝎心腸、不擇手段的毒夫。哪怕是惡貫滿盈的強盜，他們理想中的妻子也是蕙質蘭心、忠貞不二的完人。誰會在自己的背后放一把開刃的刀子？除非那把刀子的刀刃并不是對著自己。］

        “意思是要藏好自己的敵意，把好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

        ［這是當然。不到最后時刻絕對不要跟他翻臉，就算你當面捅了他一刀，也要裝作心疼地詢問他——夫君你怎么了，嚴不嚴重。］

        “這，阿娘你說得有些可怕……”太子縮起脖子，眉心擰成了疙瘩。

        銀霄花主當年情挑天下英雄，劍圣、人皇、魔皇、半神人……兩域之中至少有一半的同期霸主成為他的袴下之臣。他在這方面的本事要是敢稱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了。

        遂聽他繼續開解道：［你要學會為自己找借口。比如你這次暗算了他，這么大的罪責絕對不能自己承擔，一定要把自己摘干凈。聽爹爹的話，直接把所有責任推到你外祖父身上，對君成空下藥、害他丟掉性命的人是你外祖父而不是你。］

        “我怎么能把責任推給外祖父呢？！”

        陸郁風難以接受這種推卸責任的做法。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寒鴉早在君成空回來見他之前就已經使用過這個方法了，而且效果拔群。

        ［放心，君成空的恨意還動搖不了尊者。］只聽銀霄花主循循善誘道，［不僅如此，你還要把你的動機往孝義方面引導。要讓君成空知道，你是為了救爹爹才不得不服從外祖父的指令——沒有人會指責一個孝順父母的好孩子。］

        當年龍靈魔尊屠戮天下，幾乎把沼國一帶夷為平地，可是他卻獨獨放過了一個平民少年和他所在的村落。

        因為那個少年為了保護母親的墳墓竟然誓死不退，妄想以凡人之軀抵擋龍息。龍尊感動于他的孝義，于是暫熄干戈，饒過了那里的殘部，那名少年最后則成為了龍尊手下的第一猛將。

        就連龍靈魔尊那樣的老魔都會被孝義感化，君成空又如何呢？

        倘若陸郁風是為了救母親而逼迫自己暗算親夫，難道君成空會恨他太孝順了嗎？

        太子聽得此話，如同醍醐灌頂，眼中不再殘存屈|辱和挫敗，點頭道：“孩兒明白了！”

        ［不，你還不明白。］銀霄花主點醒他，［關于如何俘獲一個人的心，特別是當你的俘獲對象還是一個強者的時候，你更應該向你的小外公好好學習。］

        “像小外公那么漂亮？”太子撩起一縷自己的紅發，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打了個哆嗦。

        ［傻孩子，是像你小外公那么能作！你要知道，強者的戰力雖強，其實內心很容易空虛。所以你要沒事找事，別讓他們冷靜太長時間，免得他們修著修著就得道成佛了。一哭二鬧三上吊雖然說起來不好聽，實際上卻是對付他們的利器。］

        陸郁風聽完咋舌不已。

        花祖小外公確實能“作”，不是跑出去引個雷劫就是偷了哪家的重寶，經常害得龍尊出來武力護妻。結果花祖越作，龍尊越是愛他愛得死去活來。

        以龍靈魔尊那樣的修行境界，至今沒有融入天道，花祖的“作”絕對功不可沒。

        強者是很容易空虛的。他們一空虛，就容易想開；一想開，就容易忘情絕愛。

        雖然君成空現在還不夠強，但是已經有點忘情絕愛的趨勢了。他現在正好屬于想得半開不開的階段……

        銀霄花主點到為止，并沒有告訴他具體該怎么對付小鳳凰，而是輕聲安慰他幾句，讓他凡事不要想得太極端。之后又談及魔國如今的局勢，父子二人聊到四更才依依惜別。

        告別了銀霄花主，陸郁風躺在床上，手里把玩著核桃大小的夜明珠，想事情想到失神。

        說實話，阿娘剛才的話對他的認知造成了很大沖擊。

        他活了四百二十五年，從未接觸過內宅爭斗，即使知道阿娘受到其他魔子魔女的刁難他也只會武力打壓他們。他從來沒想過，原來內宅之事也是一門學問。

        “阿娘說得對，要讓君成空愛上我，就得讓他看到我的善良、孝順、脆弱。”

        太子翻了個身，撫摸著自己腹|肌分明的肚子，喃喃自語道：“這里面雖然沒有孩子，但我卻可以將這份期盼落空的心痛和負罪感轉移到君成空身上。傷在我身，痛在他心。”

        畢竟這個不存在的孩子是他們兩人共同的骨肉啊。前幾日他知道自己未能懷孕時的那份失望和傷心并不是假的，君成空為何不能體會一遍他當日之痛？

        至于阿娘所說的“作”，那就只能自己悟了。要怎么作，作到什么程度，全憑當事者自己揣摩。

        陸郁風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陷入了夢鄉。令他沒有料到的是，這是一個極其短暫但又極度血腥的惡夢。

        ——他夢見自己挺著大肚子躺在荒野中，肚腹被人剖開，里面有什么東西被人取走了，只留下一個巨大的血窟|窿……

        “哈啊！！”陸郁風驚醒的一瞬間直接坐了起來。

        冷汗從他額頭上滾落，滴在胸前的織物上，背后的布料也被汗水浸濕后緊貼在身上。床幃外面還有燈光，燭臺穩定燃燒著，應該過去沒多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睡著，剛才經歷的場景到底是惡夢還是癔想。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那里依然平坦。

        他根本沒有孩子，怎么會被剖開肚子取走什么東西呢？

        不過這個惡夢給了他些許靈感。陸郁風強顏歡笑，撐著床鋪坐起來，先吐納了一會兒，等到心跳平復之后才起身走到外間。

        封語應該還在門外。

        太子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趿拉著睡鞋走到桌子邊，忽然扯住桌布用力一拉！桌上茶壺茶杯頓時摔飛出去，紛紛撞碎在地板上、墻角邊。

        霎時間水花四濺，地上到處都是瓷器碎片。

        陸郁風猶不罷休，提腳踹翻兩張矮凳，又將花瓶架子整個推倒。做完這些他才風風火火地拉開房門，只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袍就往前院走，邊走還邊喊：“牽馬來！”

        “殿下？”封語第一個聽到動靜，驚疑不定地追上他的腳步，“您要去哪里？先穿件衣服……”

        “本宮要回去看阿娘，現在就回大荒！”

        “……是。”封語雖然不明白主子為何突然做出這種決定，但還是沖侍衛比了個手勢。

        不一會兒就有人牽來了一匹三角烏騅，連同幾騎鐵衛跟在旁邊。封語連跑帶顛地去東廂取了兩件毛氅，還沒來得及給主子穿上就見太子已經跨上了馬背。

        前后這點工夫，君成空已然被驚動了。

        小鳳凰從書房閃現到院門口，正好看見陸郁風騎在馬背上揚鞭闖門，當即怒吼道：“陸郁風，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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