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食骨村五
翌日,是個難得的晴天。
推開門,山墻檐角漏出一圈刺眼的青暈,范霓沐浴在這久違的日光中,方才感到昨日的漫長。
她的隊友已經在欄桿處等了一會兒了,修長的手指搭在另一只手腕上,下意識地磨蹭著。范霓突然意識到,他似乎總是在摸著左手,好像那里有什么不舒服似的。
聽到身后的動靜,宋冕轉過身:“那兩個守靈的都沒了。”
范霓一愣。
有一剎那,她不能理解這個簡單的詞組代表的意思,直到一滴水珠,沿著頭頂?shù)陌谉艋\面墜了下來,打在她的臉上,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死啦?”低垂著眼,她聲音輕飄飄的,“真可惜。”
半晌,宋冕重復她的話:“是啊,真可惜。”
他們剛進門就見到一個人影沖進土廁,片刻后傳來嘔吐的水聲。
角落里傳來輕微的抽泣聲。
容長臉靠在屋子的東南角,頭埋在膝蓋里,肩膀一聳一聳的。
“一個晚上就死了倆。”有玩家似乎是被里面的景象嚇到了,幾乎有些崩潰,“要守七天。”
“是啊,知道昨天還敢閑著不找線索。”祝和風站起身,冷哼一聲,笑得有些諷刺,隨即看到剛進門的范霓和宋冕,伸手打了招呼。
尸體是祝和風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
“門當時關著,我一拉,王遠就撲出來了。”祝和風想到那個場面,皺起眉,哪怕見過不少大場面,這種死人撲到懷里的體驗,還真是第一次。
“門是鎖著的?”皺眉看了看薄薄的木門板,范霓插話詢問。
祝和風搖搖頭。
“沒上鎖,那王遠的個頭怎么可能撞不開?”她瞟了一眼隔壁的宋冕,王遠個子跟宋冕差不多,起碼一米八,但是塊頭明顯大上一圈。
范霓還記得,剛到的那天,王遠穿著背心,胳膊上都是鼓脹的肌肉。
接到她的眼神,宋冕翻了個漂亮的白眼,繼續(xù)查看角落的尸體,這是與蘇衍明一同被抽中守靈的老玩家,叫王遠。
王遠嘴巴大張,眼睛圓瞪,瞳孔已經擴散,只是面相過于猙獰,好像在死之前,看到了什么,把驚恐的表情永遠定格在臉上。
“舌頭沒了。”宋冕似乎想到了什么,“去看看蘇衍明的。”
順著地上的黑紅血點,范霓找到了那個曾經替他們開門的年輕男人。
蘇衍明仰面躺在棺材邊上,眼睛緊閉,微長的黑發(fā)乖順地散在四周,表情溫柔而安詳,如果不是胸膛再也不會起伏,他就好像睡著一樣。
范霓低下頭。
真的,死人了。
盯著蘇衍明胸前的紐扣,她有些慌張,又覺得鼻子酸得喘不上氣,腦子里都是他笑著說話的樣子。
——“是啊,剛跟科。”男人偏過頭,微笑著說。
等等。
蘇衍明大概率是有強迫癥的,從第一天見到他反反復復確認門栓,以及后面他透露出自己職業(yè)的時候,范霓就如此猜測。
紐扣邊就是男人已經僵硬的右手,指甲修剪得當,一絲毛刺也沒有。只是指尖不知道沾上些什么,黑紅的粉末卡在甲緣縫隙里。
她抬起那只手,舉到眼前細看。
人死后數(shù)小時,肌肉會逐漸僵硬,她從來不是什么力氣很大的人,但說來奇怪,手覆上去的剎那,她恍惚覺得那里的皮膚是溫熱而柔軟的。
就好像蘇衍明還活著一樣。
范霓心里哐當一下,下意識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死心地翻開男人的眼皮。
——瞳孔擴散,角膜已經渾濁。
再用力拉開蘇衍明的下顎,里面果然也只剩下半截血糊糊的舌頭。
她失望地放下手。
“怎么了?”宋冕洗完手,回來就看她端著一只手仔細端詳。
那一點粉末在腦中一閃而過,她抿抿唇,有了猜想,“沒什么,你檢查完王遠的尸體了?”
“走吧。”男人沉默地望著這兩具被割舌的尸體,看了眼門外,“去村里轉轉。”
雨停后,巷子兩側原先緊閉著的大門敞開,里面?zhèn)鱽砗⒆油骠[的動靜,路上偶爾有扛著鋤頭農具的村民,看起來都很和善,操著一口濃重的鄉(xiāng)音主動同他們打招呼。
相較昨日,整個村莊活過來似的。
“老鄉(xiāng)好。”
宋冕主動上前,嘮起嗑來,他并沒有主動詢問有關于他們要守的那具棺材,只是不動聲色地套著有關于村子里的現(xiàn)況,甚至還套出村子里大部分人都不識字,除了村長能勉強看得懂,但也僅限于看,寫是不會寫的。
“這樣啊。”他笑瞇瞇地說,“我正好有封信看不懂,想找人幫我念呢。”
就這樣,宋冕不僅問到了村長家的具體位置,還得知了不少禁忌,例如:不要去溪邊——那里是村子的禁地,并不歡迎外鄉(xiāng)人。
一邊聽著宋冕套話,范霓一邊觀察起四周的環(huán)境,昨天那樣大的雨,不過一夜的時間,連地上的石板都干得發(fā)白,像是沙漠中的沙礫反射出干燥的光,與兩邊監(jiān)獄圍墻似的布滿苔蘚的山墻形成了鮮明對比,看得人心底一陣不自在。
“好了。”宋冕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線索,眉宇舒展,同村民告別,沒走兩步就發(fā)現(xiàn)后面少了個人。
范霓還站在原地。
“怎么?”他走回來。
范霓沒吭聲,只是做出口型:“那里有人。”指尖點向那扇敞開的木門后,那里露出了一截靛藍的花布角。
誰知,宋冕并不打算自己去。
男人輕聲問她:“學會了嗎?”
范霓一怔。隨即,肩膀被人輕微一送,推向了門口。
她忍不住回頭。
宋冕逆光站在巷中,光線描出他身側的弧線,她看不清他的面貌。
她突然問自己:學會了嗎?
要學,不然就是下一個蘇衍明和王遠。
沒有再回望猶豫,范霓站在木門外,伸手敲在門板上。
那截花布動了動,一點點縮了回去。
她安靜地等待著,直到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從門后探出來。
蹲下身,范霓笑瞇瞇地問:“小朋友,你在做什么呀?”
小蘿卜頭縮了縮身子,半晌才探出個腦袋:“你、你管我在干撒子哩。”
見范霓還是笑瞇瞇的,孩子一點一點挪出來,聲音細若蚊呢:“我和紅紅玩丟手絹呢,你不要告訴她我在哪。”
“丟手絹?”范霓疑惑地問,“紅紅是……?”
小男孩嗦了口拇指:“就是你們住的阿玉嫂家的小女兒哩,哎呀,不說了!”
不等范霓再說些什么,小蘿卜頭扭頭縮回了門后,握著自己靛藍的衣角藏得嚴嚴實實。
“紅紅。”走在坎坷不平的石板路上,范霓想著那個小男孩剛剛說的話。
“你見過這村里還有別的小女孩嗎?”宋冕突然出聲。
范霓皺起眉。
這個村子并不大,也就十來戶人家。兩人很快就走到了石板巷的盡頭,一幢可以稱得上巍峨的巨大山墻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這里應該是村頭的最后一戶人家,山墻的邊緣隱隱約約地飄蕩著青綠色的濃霧。
山墻約有四層樓高,飛檐敲瓦之后露出木制的格子墻,被雨水沖刷的幾乎包了漿的青瓦露出些許蹤跡,那才是真正的居所。石質門楹下,坐著一個披著蓑衣的人,手里拿的銅煙桿子有些眼熟。
那人聽見腳步聲,抬頭望來,是村長。
見到宋冕的一瞬間,老頭子神情一凜,小眼睛迅速向下一瞄,眼神落在男人什么都沒拿的手上,這才肩膀一松,把煙桿子搓了搓,又塞回嘴里。
“昨兒個守靈的伢子還好吧。”老頭嘬著煙嘴,招呼道。
“老爺子明知故問。”宋冕走上前,冷淡地問,“昨天話沒說全吧?”
老頭想到了什么,古怪一笑:“管我老漢啥事,是你們不中用啊。”一口煙圈噴在面前,煙草辛辣的沖勁讓站在一旁的范霓鼻尖一癢,碰了碰鼻子。
“把那種東西帶進去,這不是找死嗎?”老頭子笑得越發(fā)古怪,臉上明晃晃地寫著“那是你們蠢,不管老漢的事”。那老頭慢悠悠地說。
宋冕眼神一動,轉身就走。
“你先去。”范霓看著老頭子不懷好意的笑臉,“我馬上就到。”
男人并不猶豫,迅速走遠。
“看什么,你的小情郎都走了,你還不走?”村長“嗬嗬”一笑,越發(fā)悠閑地靠坐在門檻石上。
范霓指了指自己的膝蓋,說:“病人嘛,我還是要少走動的。”
慢慢走近老漢,煙草味更濃了,幾乎到了需要屏息的地步,范霓接著說:“再說,我找您還有點事情。”
村長還記得她是和那個兇神一伙的,神色一緊:“干撒子?”
“您家……”她邊說邊靠近,一手撐在門邊兒,眼睛往里面一掃,略過幾盆堆在角落的紙扎花,最后落在柴堆邊上,“哎,想借把斧頭。”
老頭子背一挺,警覺道:“借斧頭干撒子?”
“我們剛到這,晚上太冷了,我想借把斧頭劈柴生火。”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人呆久了,范霓也學會一本正經地說瞎話,“凍生病了怎么繼續(xù)守靈啊?”
老頭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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