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HX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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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路米·揍敵客又把寶林·戈克帶走了。
門鎖“咔噠”一聲闔上,就像有彈片在庫妮茜身體深處的弦上輕輕一撥。
這并不是指她復又感到病態的不安,她知道揍敵客先生很快就會回來,而是他「離開」這一瞬的發生,在剝離掉他「不知何時回來」會帶來的不安之后,仍能帶來一點窸窣的細膩觸覺,使她若有若無的心靈敏感。
這點敏感如同弦上的顫音,因「離開」而誕生,又因「馬上回來」而保持著整齊的旋律,讓她整個人發生了一些微妙的生機勃勃的躁動,因為她好像又在經歷一件從未有過體驗的新鮮事——揍敵客先生好像總是帶來新奇的體驗——懷著期待,確切地等待一個男人回來。
等一個男人回來——
她長到二十歲,連自己的爸爸都沒等過。
當然了,她的爸爸也從來沒有出現。
幾乎在伊路米·揍敵客關上房門的一瞬間,庫妮茜便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這一跳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除了在舞臺上跳舞,她還從未在生活中有過如此不嫻靜的舉動。從前是因為這樣會遭致母親無情的羞辱和體罰,漸漸地這儀態上的枷鎖便因習以為常而變成了一件點綴她的珠寶發冠,沉重但也令她熠熠生輝,引來旁人尊重贊嘆的目光。
這陌生的一跳仿佛帶來了一陣心上的輕盈,什么未知的東西不知從哪撲來,像空氣一樣涌進了她的肺里,讓她不由自主地急促呼吸了兩聲,方才感到自己的雙足踏實地落回了地面。
她無暇顧及這朦朧的知覺,只在局促地原地站了站,便立刻邁開步子,走到門口,伸手把門鎖打開了?蓜傄贿@么做,她的臉就不自覺地紅了,仿佛這不是門鎖,而是羞恥心的開關一樣。
揍敵客先生雖然說了「不關門也可以」,可是……
她難道真就這樣做嗎!
庫妮茜又燙手一樣飛快把門鎖鎖上。
可鎖上之后,她又猶疑著,遲遲沒有走開。雖然恥于承認,但她確實也將「希望揍敵客先生早些回來」表現得太明顯了……甚至她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揍敵客先生什么都知道。
正因為如此,他才體貼地照顧她的情緒,安慰她「不關門也可以」。
這是一番多么溫存的好意,如果她反而把門鎖上了,要等他敲門才去開,那揍敵客先生會怎么想呀?
他會不會覺得她是一個惺惺作態的傲慢的女人?
庫妮茜胡思亂想著,心里的念頭正要向無底的黑色回憶滑落,卻忽記起揍敵客先生上下樓好像很快,忙疾步走進廚房,打開窗子探頭向下張望,正望見樓下停了一輛黑色的廂式小型貨車,兩個穿著藍灰色連體服的壯漢正打開貨車車門,把一條裹尸袋往里裝。
那里裝了寶林·戈克的尸體。
庫妮茜不由自主地凝視著裹尸袋,等它完全被印有「a·j·亞伯斯垃圾回收」的貨車廂擋住,才回過神去找揍敵客先生在哪——她所在的樓層太高,視角有些受限,但他恰好一動不動地站在公寓樓的小門廳臺階下,留給了她一面舉起手臂打電話的側影。
庫妮茜靜靜地呼吸著。
暖春的風像溫熱的水一樣撫過她,令她緩緩浸泡在愜意的舒寧中。她終于想到,揍敵客先生并不會那么想的。不管她選擇鎖上門,還是打開,他都不會把她往那么壞去想。
他從來沒像母親那樣,把她想得那么壞過。
他是一個不大尋常,但可靠、體貼的紳士。
她感到一陣安全。
庫妮茜將下巴輕擱在手心上,有心瞧他一會兒,但伊路米·揍敵客若有所覺,他將電話掛斷,目的明確地向她的窗口轉過頭——
她猛地像土撥鼠一樣縮了回來。
但這似乎沒有作用,因為沒了她的阻擋,矢車菊的窗紗如水般隨風漾起,蕩出了窗外。
庫妮茜徒勞地伸出手想去捉它,卻沒來得及,不由慌張地背過身來,情不自禁捧住了自己發燙的臉頰。她正想還要不要去管它,樓下隱約傳來了貨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好像垃圾回收公司的工作人員要走了。
揍敵客先生要上來了!
她忙放開手,剛想到門廳去,卻又感覺手里好像少了點什么;仡^一望,揍敵客先生遞來的亞麻手帕正有點發皺的躺在櫥柜桌面上。
再拿著它是不是有點奇怪?
但她沒太多時間考慮,只遲疑了一下便不由自主把它攥在手里,然后匆匆趕到門廳,把門鎖打開——
這次她做好了揍敵客先生沒聲沒息地站在門外的心理準備,但昏暗的樓梯間里還沒有人,她便輕輕咳了一下,喚亮了感應燈。
“嗒噠”一聲。
光灑了下來,鋪到了消防門前。
伊路米·揍敵客巧合地從門那邊走了過來,平靜地踏入了光中。
庫妮茜突然怔住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也沒察覺自己在出神,只是怔怔站在門口。門柄從她手中緩緩松脫了,大門緩緩向外滑開,最終又大敞著,落入了伊路米·揍敵客手中。
他扶住門,低頭俯視了她一眼。
“怎么了嗎,戈克小姐?”
這一次,揍敵客先生又站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他的影子由身后吊頂的燈投來,與他靜靜的呼吸、平淡動人的嗓音交纏著,一起將庫妮茜從頭到腳完全擁住了,這讓她隱約生出一種被他碰觸的錯覺——
庫妮茜忽地退卻了兩步——
但這一次,不是因為害怕了。
伊路米·揍敵客帶上了門。
門鎖又“咔噠”一聲緊密咬合住,她身體深處的弦似乎也應聲又被無形的手被撥動了……比剛才要更用力一些。
不,要用力很多。
庫妮茜不由扶住了身旁的漆柜,又把攥著他手帕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去。她像是有些沒法忍受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隨著他走進屋的腳步不停退卻,最后干脆突然躲進了廚房里去。
伊路米·揍敵客似乎還是沒有反應,他沒有發出疑問,甚至沒有發出聲音。
庫妮茜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想象不出來——她突然也怯于去想象他的行為舉止,但不想冷落揍敵客先生的念頭還是驅使她小聲開口說了句話。
“我……我去洗一點水果。”
伊路米·揍敵客應了一聲。
“好的!
然后他似乎邁動了腳步,向客廳走去了。
庫妮茜松了一大口氣,后知后覺地感到胸腔里心臟鮮明之極的鼓動著,令她渾身都像有些乏力發軟一樣。這陌生的悸動來得太過于突然,也太過于劇烈,令她說不出的驚慌失措,不由緊緊靠在墻上,想用手將心跳按下去一些。
她開始不停思考自己怎么了,到底發生了什么。想著想著,她憶起了寶林·戈克的話,不由害怕起來——
母親以改造蕩負的名義,向來不允許庫妮茜和男性有任何接觸。庫妮茜被責打和羞辱鞭笞著,自然戰戰兢兢照辦。及至偷偷跑出來獨自謀生,她也保持著極限的克制和冷漠,盡可能的疏遠于人。
她從沒和任何男性像和揍敵客先生一樣接近過。
因此,她也從沒料到這會帶來如此奇怪的感受——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們才認識了幾個小時,只有幾個小時這么久。
她這是怎么了?
難道……難道她真的有問題嗎?
庫妮茜努力地想制止這種情緒化的念頭,她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是母親說得那樣,那只是她惡毒的怨言。
她默默地在腦海中搜尋著證據,沒錯,在劇院跳舞、拋頭露面以來,她也不得不與一些陌生男人發生了短暫而有限的接觸,但她并沒有像現在這樣,他們的目光都像烏克西姆會長那樣讓人害怕、緊張、羞恥,有些還格外討人厭,喜歡枉顧她的意愿做出些讓人困擾的殷勤舉動,強迫她接受他們的好意——
她一點都不喜歡和這些男性接觸。
那么,那么就是揍敵客先生的緣故。他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而且作風很正派很規矩,是她從未接觸過的那種,也是很少見的那種……而且因為媽媽的事,她又只得仰賴他的幫助,承了他很大的情,不知不覺就和他接近了起來。
庫妮茜漸漸理出了一點頭緒,并感到這比較能說服自己。
大概就是這樣了。
她應該只是不適應。與揍敵客先生這樣的男人接觸,會感到被吸引是很正常的,她只是比起其他的年輕女性,格外的不適應而已。
這沒什么好奇怪,好驚慌的。
庫妮茜獲得了一點力量。她重新直起脊背,從冰箱里取出幾只水果,放到水池里清洗。也不知是不是仍受那悸動的余韻影響,就連熟悉的水果看起來都像蒙著層陌生的濾鏡,她把纖細的手指浸在水里,感覺自己的手指也有點不像自己的了。
端著水果出去,再帶著那塊亞麻手帕就太奇怪了。
庫妮茜先把它收在了櫥柜的抽屜里,打算之后再洗干凈它。然后鼓起勇氣,擺正心態,重新回到了客廳里。
這次她同煮紅茶那次一樣磨蹭了很久。
果盤剛放到茶幾上,在客廳枯坐了十幾分鐘的伊路米·揍敵客就取出滴滴響動的手機看了一眼。他倒仍然平靜自處,也完全沒什么怨言,只是看完手機,抬起頭對她說——
“可以了。我們再嘗試一次!
庫妮茜反應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回生二回熟,坐回沙發椅上,她更快地召喚出了那個黑洞。
伊路米·揍敵客沒有再站起來迎向那漆黑的漩渦,只是轉頭看著。然而這一次,在他的注視中,一只尖頭高跟鞋忽踏在了客廳的地板上。
那只白色高跟鞋素凈高雅,閃著小羊皮柔潤的光,鞋面露出一點來人腳背保養得宜的白皙皮膚。它穩穩地落地后,牽動發力,讓寶林·戈克如從漆黑水面浮出般,整個從黑洞中分離了出來。
庫妮茜緊緊靠著沙發椅背。
她渾身僵直地望著那熟悉的面龐,忽在驚恐中感到一絲違和。她……她和想象的不太一樣,沒有穿著保守而嚴肅的黑裙套裝,梳著一絲不茍的盤發,睜著冷厲如寶石的藍眼睛,而是……
庫妮茜古怪地意識到,不能說她與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她好像反而正是她曾無數次飽含期待所想象的那樣。
這熟悉而陌生的寶林·戈克,穿著剪裁妥帖的杏色連衣裙,與庫妮茜如出一轍的水波般的黑色長發蓬松柔軟的束在頸后,寶藍的瞳仁閃動著飽含溫柔與寵愛的光芒。
這簡直太奇怪了!
庫妮茜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于是寶林·戈克率先輕輕移開目光,對沙發里端坐的伊路米·揍敵客和氣地頷首。
“早上好。您就是伊路米·揍敵客先生?”
天哪。
她竟然還知道揍敵客先生!
伊路米·揍敵客面無表情,但他似乎很感興趣,用異常愉悅而輕快的語調回應了她。
“是哦。”
他漆黑的雙眼定定凝視著這死而復生的女人。
“你好,戈克男爵。”
“你不記得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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