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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林·戈克不久便準備好了午餐。

        午餐并不怎么正式，除了焗烤的白醬龍蝦之外，煎牛肉、湯和沙拉都一齊擺在了桌上，庫妮茜同揍敵客先生到餐廳時，她正在切現烤的燕麥面包。

        “來坐吧。”她和藹地說。

        庫妮茜瞧著她親自舉著餐刀切面包，又感到說不出的違和。但她沒表露什么，只是躲閃開那目光，又在落座時警惕地瞅了瞅遠近的木地板，似乎很擔心會在上面看到多余的血漬。

        但所幸，什么不該有的痕跡都沒有。

        伊路米·揍敵客坐在她旁邊，無動于衷的樣子仿佛他從沒在這里殺過人一樣。

        寶林·戈克又親切的問他：“揍敵客先生，用刀叉可以嗎？”

        “可以，謝謝你。”

        他似乎還有禮貌。

        三個人開始沉默地用餐。

        寶林·戈克的廚藝出奇的好，憑良心說東西很好吃，但庫妮茜似乎有些味同嚼蠟，她下意識緊繃了肩頸，使用餐具的幅度很小，且像用尺量過一樣標準而規矩，這使她不像平素那樣自然流露出一種優雅嬌怯的美態，反而瞧起來有些冷漠、機械、憂郁，就像一個典型的貴族淑女那樣，罹患些許厭食癥或神經衰弱的那種——

        直到寶林·戈克觀察到她食欲不振的模樣，關切地問她：“茜茜，你沒胃口嗎？”

        庫妮茜停頓了片刻，不確定地問。

        “您是在問我嗎？”

        “是呀，今天的菜不合口味嗎？”

        庫妮茜舉著刀叉的動作像凝固在了空氣中。她緩緩抬頭望著寶林·戈克，目光困惑而不知所措，因從沒得到過如此問候而有些受驚，半晌才生疏地輕輕回答：“沒有，很好吃。”

        寶林·戈克似乎看出她言辭閃避，但也體貼地沒有追問。

        “揍敵客先生還吃得慣嗎？”

        伊路米·揍敵客語調平乏地回答了她。

        “還可以。謝謝你的招待。”

        庫妮茜輕輕切著龍蝦肉。

        而餐桌上的另外兩人就此順口聊起來了。

        “您是來自巴托奇亞共和國吧？”

        “是的。”

        “那邊有什么獨特的風味嗎？”

        伊路米·揍敵客停下刀叉，略作思考。

        “好像沒什么印象呢。我不是很在意這個。”

        “這樣呀。那平時您家里常吃些什么料理？”

        “看長輩的心情。只是我家里口味比較特別，會加些自制的配料。”

        “哦？是秘方嗎？”

        他吃了口東西。

        “應該算是吧。”

        庫妮茜悄悄聽著他們的談話。不知為何，漸漸地，那種腸胃很有負擔的緊張從她身體里消退了。

        她發覺寶林·戈克似乎沒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抗拒，她雖然陌生、但自然地存在在這間餐廳里，并沒像一臺信號干擾器一樣發出雜亂的電波、強制扭曲她的自我——她感到自己仍寧靜的、安全而不受打擾的存在著。

        庫妮茜應激的知覺逐漸恢復，并從感知自我開始，逐漸融化掉一層新生的無形隔閡，重新向揍敵客先生身上有序而溫順地涌動了過去，她再次與他建立了聯系，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揍敵客先生仍可靠的坐在她身邊。

        庫妮茜終于適應了餐廳里的局面，不再感覺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是多余的。

        她輕輕地握著湯匙，喝了一小口湯。

        午餐后，伊路米·揍敵客沒有離開。

        “下午我會繼續指導你「絕」的修行，直到你將「念」全部收回體內。”

        他的口吻太過于平靜篤定，仿佛不是提出計劃，只是簡單地交代一件已經成功的事實。

        庫妮茜稍微有點遲疑地同意了。

        “好的，麻煩您了。”

        伊路米·揍敵客沒有立刻說話。他等了一會兒，見她似乎好像不打算說什么，才開口問。

        “怎么了，你下午有別的安排嗎？”

        “沒有呀。您為什么這么問？”

        他耐心地指出了她剛才的異樣。

        “你看起來好像不太愿意。”

        庫妮茜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想。

        “不是的，揍敵客先生。”

        “……我剛才只是不太確定……也許我今天下午不一定能做到您說的程度。”

        “你的擔心是多余的。”

        “……嗯？”

        庫妮茜的疑問聲輕得像羽毛，仿佛稍微有點驚訝，又仿佛本身就是一種柔軟的順從。

        伊路米·揍敵客注視著她，長久而凝著的視線中沒有表露情緒。

        看了她一會兒，他用慣有的語調向她闡述了理由。

        “我不會讓你做無法做到的事。”

        “既然我做出了安排，你只要認真聽從了，就一定可以完成。”

        “不用擔心任何事。”

        “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

        “你明白了嗎？”

        庫妮茜愣住了。

        猝然一瞬間，她感到自己被他平靜而有力的話語握住了。

        一股舒展、纏綿、充盈的依賴仿佛無形的溫熱手掌，順著她的背脊緩緩撫了下去，讓她幾乎油然生出一種難以自制的柔情。

        這嬌嫩的思緒還未發于眉梢眼角，伴生的深深羞怯便已使庫妮茜感到不自禁的害怕，她害怕這會被揍敵客先生察覺，急著要把這思緒甩開掉，并立刻在心中嚴厲告誡自己，不許再繼續想下去了。

        “你還有什么疑惑嗎？”

        庫妮茜聽見他又問了一句。

        “沒有了……！”

        “……我沒有問題了，揍敵客先生。”

        伊路米·揍敵客不再追問，似乎也充分相信著她的表態，他轉而提起了她的身體狀況。

        “還感到不舒服嗎？”

        庫妮茜回想起第二次復活寶林·戈克的感受，仔細體會了下。

        “我很好，現在只是稍微有點累。”

        他看了看表，向她交代道。

        “你先去休息一小時。”

        “嗯？”

        庫妮茜下意識感到不妥當。

        去休息的話，不是把揍敵客先生一個人扔在這里了嗎？

        可這話還沒出口，便又被她吞回了肚子里——

        剛才已經說好，只要照揍敵客先生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問題太多的話，他會不會不高興呢？

        “……好的，揍敵客先生。”

        她這樣答應著。

        伊路米·揍敵客“嗯”了一聲，又認真交代了一句：“好好休息，盡可能去恢復精力狀態。”

        庫妮茜不太踏實地從客廳的沙發椅上站起來，邁開步子。她徐徐地走著，待好不容易走到書房那頭時，終于還是忍不住扶著門框，鼓起勇氣回過頭去瞧他。

        伊路米·揍敵客果然正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看著她。

        但他似乎對庫妮茜這膽怯又沖動的回眸并不十分意外，也并沒有感到生氣，只是微微側了側頭，漆黑長發在正午日光中反射出一種流麗柔順的陰影般的色澤。

        “還有什么事嗎？”

        庫妮茜想了想。

        “嗯……她有提到過什么時候會回來嗎？”

        這個「她」指的是寶林·戈克。午飯過后，她便以出門購物為由離開了公寓。

        “不是很清楚。”

        庫妮茜又努力地想了想，然后她看見了書架上擺著的書。

        “那……您要看看書嗎？我還有很多唱片、還有歌舞劇的碟片……電影也有，您要試試嗎？”

        伊路米·揍敵客回應了她。

        “我知道了。如果需要的話，我會去看的。”

        庫妮茜點點頭。

        “書房里的書您可以隨便拿。碟片都放在唱片機旁邊那個角柜里，黑膠唱片在最下面那層。冰箱里還有……”她忽意識到自己話有點多，但目光中，揍敵客先生似乎并沒有露出嫌她討厭的神情，便不好意思地小聲補充了最后一點，“餐廳里還有酒柜……總之，請您隨意一點。”

        “好的，我知道了。”

        他又耐心地答復了一遍。

        庫妮茜稍微放下心地回過頭，但立刻又再次轉向他，伸出指尖點了點右邊的方向。

        “客臥在那里。要是您累了的話。”

        伊路米·揍敵客注視著她。他終于沉默了一會兒，才用沒什么起伏的聲線開口問。

        “你是在照顧我嗎？”

        庫妮茜莫名有點想縮到門框后的墻壁旁去。

        可……這好像沒什么好害羞的呀。

        她克服了這沖動，只在他的視線中輕聲說：“因為您是客人呀。”

        伊路米·揍敵客便這樣看著她，像是思索了一會兒。

        “不必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人。”

        “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去睡吧。”

        這下確實沒有什么要說的了。

        庫妮茜便點點頭，走回臥室去，很輕很輕地關上了門，然后懷著奇特的敏感躺到了床上去。

        「揍敵客先生正在客廳里等著我。」

        「他在等我睡醒。」

        這敏感的念頭像是柔軟的線，輕輕系在了她的小手指上。

        庫妮茜陷在羽枕中，感到了一陣沉甸甸的困倦，好像自己比想象中更累，也好像從來不曾被失眠困擾過那樣放松。

        她寧靜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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