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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庫妮茜已經兩個多月沒打給他了。

        若按往常頻率，兩個月的功夫，伊路米·揍敵客應該已經接到來自她的六七通電話了。振鈴過程中，庫妮茜心煩意亂，又矛盾又害怕，也說不清是希望能打通，還是干脆沒打通比較好。但最終結果是，振鈴第三聲，伊路米·揍敵客接起了電話。

        “喂，我是伊路米·揍敵客。”

        他是這樣開場的，聽起來是某種公事公辦的冷淡口吻。

        庫妮茜一怔，感到稍微有點不適應。她倏爾意識到，揍敵客先生此時的語氣，與她所熟悉的他似乎存在微妙的差別。他平時雖然也情緒寡淡，無動于衷，但他好像很久沒這樣同她說過話了，上一次還是剛認識那會兒，她接起公寓電鈴那時呢。

        可現在是怎么回事？他像是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一樣。或許他根本沒存她的號碼，所以時間久了他就不記得了。

        這一猶豫間，庫妮茜不由有點怯生生的。

        真是奇怪。她一時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兒不同，一時又感到一切都是錯覺，總是這樣陷入矛盾之中。這不能完全怪她，因為揍敵客先生的存在總是忽遠忽近。

        他們的關系究竟如何呢？

        不親近嗎？

        好像有一點親近的證據。

        可難道親近嗎？

        好像有更多不親近的證據。

        伊路米·揍敵客離她太遠了，不僅是物理上的距離，還有生活上的距離。他的生活完全是未知的，隱約展露出的一點性格更與她截然相反，而且他還是一個男人。庫妮茜憑著單純的生活經驗，空白的戀愛經驗，還有貧瘠的應對男人的經驗，根本完全猜不到他的念頭。

        她像在負極上，而揍敵客先生在正極上。他隔著一段距離，向她發出著不可揣測的、無法抗拒的、穩定的致命吸引。

        庫妮茜沒時間多想這個問題，只是又感到了「不親近」，于是輕輕開口說。

        “您好，揍敵客先生。”

        “我是庫妮茜·戈克，……波福市的那個。”

        她補充了這么一句。

        既然他可能不記得她的號碼，那萬一他也不記得她是誰了呢？她必須得配合著拉開距離，好讓她不致因他接下來可能作出的任何生疏應對而羞愧異常。

        這是最安全的做法。

        伊路米·揍敵客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沒人說話，安靜的話筒中便傳來一丁點異響，窸窸窣窣的，像是枝葉輕輕刮蹭衣料的聲音。庫妮茜不大確定，隱約感覺他像是走在什么野外的茂密樹林里。這點猜測剛冒出來，她就得到了伊路米·揍敵客的回應。

        “啊，剛剛大概猜到了。”

        他像是稍微有點不大理解，因此平靜地問。

        “為什么要這樣自我介紹？”

        “只要對我說話就行，我可以聽出是你。你認為我會不知道你是誰嗎。”

        庫妮茜敏感地察知到一點不同。

        雖然他聽起來幾乎還是一開始那樣，但是，又確實不大一樣了。

        他又是她熟悉的揍敵客先生了。

        這很不妙。她開始有點被「親近」勾住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揍敵客先生的話讓人無言以對，他的不理解實在很合情理，這讓庫妮茜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有點過分，也不該這樣對他說話。

        揍敵客先生沒有做錯什么！

        庫妮茜心中涌動著溫軟的、傷感的無限柔情。但她沒法兒解釋她為什么會這樣，那些心事是秘密的，她不由向他道歉。

        “對不起，揍敵客先生！”

        “……您不要生氣。”

        伊路米·揍敵客仍舊是平靜的。

        “我沒有生你的氣。”

        他聽起來確實不生氣，甚至稱不上有什么情緒，但他似乎在探究。

        “但我感到有時你好像不太信任我。是這樣嗎。”

        “我當然信任您！”

        庫妮茜不肯讓他這樣想。

        但這一句話肯定太過蒼白，也沒有說服力。她只得說出一點實話來。

        “……我確實有點擔心您聽不出我是誰，但這不是不信任您。”

        “只是……這只是我自己的問題。”

        伊路米·揍敵客“嗯”了一聲，像是暫時認可了她給的理由，也不打算再予追究。

        “我希望你可以對我更坦白一些。不管有什么疑問，都可以直接問我，一般情況下我都會告訴你答案，這樣可以嗎。”

        更「親近」了。

        庫妮茜快要失去自我了。

        “我明白了。”

        她這樣回答。

        這是情難自禁。她一直都希望能讓揍敵客先生滿意。但她也說謊了。

        她已經下了決心，這是最后一次打給他。

        她不會再有什么疑問需要他回答了。

        正這樣想，電話里忽然傳來一聲慘吼。

        “呃啊啊啊！！！”

        這吼聲當然不是伊路米·揍敵客發出的，甚至幾乎不像人類能發出的，慘烈到讓人毛骨悚然！

        庫妮茜嚇了一大跳！

        “揍敵客先生！”

        伊路米·揍敵客似乎仍平穩地走在叢林里，大概是她聽起來太害怕了，他安慰了一句。

        “沒事。不會再叫了，他已經死了。”

        什么？

        她不僅害怕了，還感到很混亂。

        “您殺了他嗎？”

        “嗯。他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

        “他，他好像很痛苦。這是客戶的要求嗎？”

        伊路米·揍敵客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是生意。我在考試。”

        他還解釋了一下。

        “他不是因為我才那樣叫的。之前看他有點可憐，我允許他去完成遺愿，一直在后面跟著他。但以剛才的狀況來說，他的遺愿應該是無法完成了，所以我直接殺了他。”

        他似乎走出了叢林，并停了下來。

        “稍等我一下。”

        這是對庫妮茜囑咐的。然后，她聽他像是對另一個人說話了。

        “抱歉。”

        伊路米·揍敵客開口，但沒聽出什么歉意來。

        “嗯哼。[黑桃]”

        電話那頭，好像隱約有個男人很奇怪地哼了一聲。

        “你故意把敵人放跑么……而且還在殺人時不專心地講電話。”

        這個人的聲音很有磁性，但總帶著捉摸不定的黏著顫音，聽著古怪又可怕，簡直像個變態一樣。庫妮茜心里很排斥，但這是揍敵客先生的朋友嗎？他們像是挺熟悉似的。

        “是有點同情他。但他本來就快死了，不會被他跑掉的。”

        伊路米·揍敵客這樣說。

        “這個可以給你，我用不到了。”

        庫妮茜聽得一頭霧水，只知道大概揍敵客先生給了那個人什么東西。

        “這是誰的？[紅桃]”

        “一個用熗打我的家伙。已經被我殺了。”

        “你不去找號碼牌嗎？你要繼續呆在這的話，我就另外找個地方。”

        “嗯？你要在這干什么？[黑桃]”

        “打完電話準備睡一覺，這里的土被曬得比較暖和。”

        庫妮茜聽得有點糊涂。到底什么考試又要殺人，又要什么號碼牌，晚上還要睡在地上？

        那個男人聽了，不怎么在意地隨口道。

        “從剛才開始一直在打電話么。看你的態度，不像客戶，也不像你的家人……真稀奇，是誰呢？[紅桃]”

        伊路米·揍敵客的回答又像是閑聊，又像是警告。

        “和你沒關系。不要打聽我的事。”

        “那你還要在這里嗎。”

        那個男人又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

        “不了。我要走了。[梅花]”

        伊路米·揍敵客應了一聲，很禮貌地說。

        “好的，加油哦。再見。”

        等話筒那邊重新開始變得很安靜，他才再次開口。這次是對庫妮茜說話了。

        “你還在嗎？”

        “我在，揍敵客先生。”

        庫妮茜有點擔憂，忍不住關心他。

        “您是在參加什么考試？我剛才聽到有人會攻擊您，會不會很危險？”

        伊路米·揍敵客一一回答了她。

        “不會。只是稍微有點麻煩。這里人多眼雜，我換了一部比較特別的手機，也不方便直接叫出你的名字，這樣不太安全。所以接下來一段時間如果你再打給我，記得先開口對我說話。”

        他的解釋總是來在恰好的時候。

        來在很曖昧不明的時機。

        他這樣隨口說了，也沒有等她回應，便繼續告訴她關于考試的事。

        “這是獵人考試，通過了可以拿一本執照，有些時候會用到。你聽說過嗎。”

        庫妮茜想起了銀行保險柜里那張獵人證。

        “我聽過，我父親好像是一名獵人。”

        伊路米·揍敵客似乎不是很感興趣。聽完之后，他忽而問。

        “說起來，我們好像很久沒通過電話了呢，上次還是在去年吧？你最近很忙嗎？”

        庫妮茜驀地緊張起來。

        “嗯……”

        她沒想到他真的會這樣問出來！

        她還以為他可能不太關心這個呢，畢竟他從來都不打過來，這讓她有點猝不及防。

        “我最近身體不太舒服……總是頭痛……”

        伊路米·揍敵客安靜地聽著，沒有任何回應，就像還在等她繼續解釋，還感到不足夠一樣。

        “工作也確實比較忙……”

        “前段時間為了新劇目公演，我每天都回家很晚……”

        庫妮茜不知不覺越說越多，不僅包括《尋找娜塔》她是女主角，還有被巴托奇亞大城市的舞劇導演看中，甚至連她感覺自己被跟蹤的事都說出來了，幾乎像是把這兩個月的全部情況都事無巨細地匯報了一遍。

        到最后實在沒得說了，她才驚覺自己竟講了這么多廢話，但伊路米·揍敵客完全沒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他似乎感覺到她確實很坦白了，才耐心地問。

        “你雇傭了私家偵探？”

        “嗯……嗯，是的。但其實沒人跟蹤我，應該是我最近有些神經衰弱的緣故。”

        伊路米·揍敵客像是思索了一下，但他仍然很冷靜，很平和。

        “那么感到被人跟蹤，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庫妮茜忽然感到一點不安。

        “……”

        他等了一會兒，替她回答一樣問。

        “是覺得不必要什么都告訴我嗎。”

        庫妮茜咬了下嘴唇。

        “揍敵客先生……我……我不是不想告訴您。”

        “那是為什么呢？”

        她努力地想著理由。

        “這樣的小事不好總是麻煩您……我知道您工作很忙……而且……而且我沒法兒總是雇傭您呀，您的收費挺高的。”

        伊路米·揍敵客沒有立刻回應，一會兒問。

        “你缺錢用嗎？”

        “嗯……也不是很缺。”

        其實是一點也不缺。

        他又說。

        “如果你缺錢的話，我可以借給你。你也不需要著急還。”

        庫妮茜嚇了一跳。

        “不用，揍敵客先生！”

        “……我不是很缺錢，完全足夠日常開銷的！”

        伊路米·揍敵客留意到了她的措辭。

        “你也不用擔心傭金。我可以給你記賬，你也不用著急給我。”

        他的口吻不是很強硬，像是在和她商議似的。

        “總之，我希望你有事可以先說給我聽。就算你不打算雇傭我，我可以給你的建議也會比私家偵探更有價值。你認為呢？”

        庫妮茜當然還是沒有辦法拒絕他。

        “我明白了。”

        伊路米·揍敵客又像是暫時認可了她的回答，沒有再追問什么。

        庫妮茜立刻說起正事來。

        “揍敵客先生，我今天打過來是想請您幫忙。”

        “怎么了？”

        “您有辦法把她送到別的地方去嗎？我會負責她的一切開銷，但別讓我知道她在哪……最好能離我遠遠的。我沒有什么信得過的人，而且她的身份很麻煩，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個「她」是誰不言自明。

        伊路米·揍敵客沉默了一會兒。

        “……”

        “揍敵客先生？”

        他開口了。

        “為什么突然這么決定？”

        庫妮茜也沉默了一會兒。

        “……我就是發現，她是我理想中的樣子……但好像，又不是我真正想要的那樣。”

        “我不想再見到她了，也不再需要她了。”

        她沒有說謊。

        但這也只是一部分真話。

        伊路米·揍敵客沒再問什么。

        “我明白了。”

        他思考了一下。

        “我暫時走不開。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派人去解決這件事。”

        庫妮茜有點猶豫。

        “大概要多久呢？”

        “你很著急嗎？”

        “嗯……我希望盡量快一點。”

        伊路米·揍敵客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停頓了一下后，改變了主意。

        “那么這樣好了。”

        “我給你一個電話號碼。你打給這個人，他也可以解決你的問題。”

        “大概要多久呢？”

        “他在波福市，所以明天就可以。”

        他又淡淡交代了一句。

        “我不在的話，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你也可以直接打給他。”

        “我知道了，謝謝您。他是您的朋友……還是……？”

        “沒有這方面的關系。他只是有點用處。”

        庫妮茜似懂非懂。但這沒關系，只要問題能夠解決就可以。

        她又問。

        “那我怎么稱呼他？”

        “a·j·亞伯斯。”

        “或者隨便你怎么叫他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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