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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揍敵客先生從黑洞里走了出來！」

        庫妮茜屈膝呆坐著，腦袋里一團亂麻，她正想開口呼喚他，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懼卻忽然涌上了她心頭——

        她想起了寶林·戈克。

        而這念頭生出的同一瞬間，伊路米·揍敵客踏出了黑洞，以他挺拔頎長的身軀為中心，臥室中陡然撐開了一陣磅礴的無形的氣。

        這氣如滑過肌膚的輕紗般細密，但不像輕紗那么溫柔，它擴張得異常果決，穩定，堅不可摧，幾乎與他投向庫妮茜的目光一樣快，眨眼間沒過她全身，沒過整棟公寓大樓，無差別地罩住了方圓數十米的濃重夜色，又忽然無征兆地靜止住——

        像他終于確定了自己身在何處一樣。

        他漆黑的眼睛找到了庫妮茜，定定地照著她，那目光似乎比平時更特別一些，說不出里面究竟翻滾著怎樣的情緒，但當他開口時，像是帶有一點明悟似的、淡淡的愉悅。

        “啊。猜過會是你呢。”

        說完，他邁開步子，向床邊走來。

        那渦旋的黑洞扭曲坍縮成奇點，完成使命般消散在了這個伊路米·揍敵客背后，但這反而加劇了庫妮茜強烈的不安——這個人并不是熟悉可靠的，而是一個同剛誕生的寶林·戈克一樣未知而可怕的角色，何況與制造寶林·戈克不同，庫妮茜還從未想過要制造新的一個揍敵客先生！

        萬一就像寶林·戈克，這個意料之外的人根本不是她真正想要的，該怎么辦？

        這是很有可能的。

        而且，而且更可怕的是……

        原本的揍敵客先生呢？

        庫妮茜幾乎要被這猜測壓垮了，她再也無法承受對面這個人的靠近，倏地撐著手臂向后縮了一下。不小心碰到枕頭時，她幾乎立刻抓皺了它，仿佛下一刻就準備把它丟出去，砸到他身上面！

        伊路米·揍敵客的腳步停住了。

        像是對她的舉動感到有點不解，他微微歪了下頭。

        “庫妮茜？”

        “你怎么了。”

        這確實是伊路米·揍敵客的聲音。他側對著小夜燈柔和蓬松的光線，肩頭垂墜的黑發染了幾縷淡淡的燈暈，自然搭落在腰間，手臂旁。與聲音一樣，他的身軀也和上次見面時別無二致，但是——

        他的衣服同寶林·戈克一樣變了，他穿著一身挺括修身的黑西裝，上面沒有圓頭金屬鉚釘！

        這黑洞里走出來的人瞧起來說不出的可怕，他的臉孔藏在遮住光的長發內側，五官輪廓鑲著隨光浮動的單薄陰影，她看不太清他的眼睛，只能瞧見被光點亮的一點高翹鼻梁，一點淡淡的嘴唇——他看起來那么熟悉又陌生，這讓庫妮茜愈發害怕起來！

        她下意識抓起床頭的手機，求救一樣按下了快速撥號。

        臥室里的伊路米·揍敵客沒有動作，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庫妮茜也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監督著他的動向，但當話筒里傳來“嘟”地一聲時，臥室里的寂靜同時被打破了——

        “嘀嘀……”

        “嘀嘀……”

        似乎是手機鈴聲響起了。

        那鈴聲響個不停，從對面的伊路米·揍敵客身上清晰傳來。

        “……！”

        庫妮茜瞪圓了眼睛。

        而伊路米·揍敵客則保持著對她的注視，從上身西裝中取出了手機。他低頭掃了一眼，然后接通它，翻轉屏幕對她晃了晃，開口問。

        “為什么要打電話？”

        “我不就在這里嗎。”

        他的聲音在臥室里響著，也在話筒里響著。庫妮茜不大確定地把電話從耳邊拿開看了看，熒熒發光的屏幕上正顯示著「通話中00:07」。

        時間自然地跳動著。

        「00:08」「00:09」

        ……電話怎么打到了對面的人那里！

        庫妮茜雙手握著手機，重新仰臉望向面前的伊路米·揍敵客，感覺自己糊涂得像在做夢。

        “……揍敵客先生。”

        她動搖地叫了他一聲。

        伊路米·揍敵客說。

        “我在哦。”

        他掛斷了手中的電話，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會突然打給我，如果我已經死了，尸體確實不會接聽電話呢。可惜這辦法不夠可靠，因為暫時還不清楚，萬一我死亡時電話也一并毀壞了，你的能力是否會讓它隨我一起出現。”

        “不過這一次的話，我確實沒有死哦，庫妮茜。”

        他微微勾起嘴角。

        “我是被你從飛空艇上突然帶走的，真是不可思議的奇特體驗啊。”

        “……”

        庫妮茜幾乎要相信他了。

        但是……他說得太有道理了，她意識到電話好像確實不夠可靠。

        就像寶林·戈克復活的時候那樣，她的記憶會被黑洞篡改呀？

        她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死掉過！

        庫妮茜的心情掙扎著。她仍然不敢同面前這個人說話，或者問他問題，但這更多不再因為抵觸，而是不知該拿他怎么辦好，畢竟……畢竟他表現得真的很像揍敵客先生……

        “嘀嘀……”

        “嘀嘀……”

        ——手機響了。

        那只手機又響了！

        在庫妮茜緊張的觀察中，伊路米·揍敵客稍一停頓，舉起了左手中“嘀嘀”作響的手機，他看了眼來電是誰，毫不猶豫地立刻接通了它。

        “喂，父親。”

        「父親？」

        庫妮茜高高懸著的心動了一下。

        伊路米·揍敵客注視著她，敏銳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他從耳畔拿開手機，打開了免提鍵。

        話筒那頭，一道低沉威嚴的聲音倏而擴散開來。

        “怎么回事？”

        伊路米·揍敵客回應道。

        “一時說不清楚，我還不太確定。”

        “你現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波福市。”

        話筒那頭沉默了一下。

        再開口時，他似乎已經莫名與伊路米·揍敵客達成了某種默契。

        “那個突然吞噬你的黑洞，將你瞬間傳送到了那里？”

        伊路米·揍敵客幾乎沒怎么思考。

        “體感上是瞬間，沒有在其中滯留的感受。我在第一時間就放出了「圓」，但什么都沒有查探到，甚至「圓」真正覆蓋到外面時，我已經出現在這邊了。”

        “這樣嗎。”

        電話那頭的人反而思考了片刻，然后他淡淡問。

        “你的身體如何？”

        “沒有什么問題。”

        那人應了一聲，沉著地吩咐。

        “處理完那邊的事情，盡快回來一趟。”

        “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

        “好的。再見，父親。”

        通話掛斷了。

        伊路米·揍敵客看了看手機，忽然感嘆道。

        “幸好過來時父親就在我對面啊。不然要說服你相信我是誰，肯定要費點力氣了。”

        他抬起頭，耐心地注視著她。

        “那么現在還有什么疑惑嗎？”

        “……”

        庫妮茜怔怔望著他，緊握著的電話脫手掉到了床上。

        一瞬間，她像是忽從一個失足墜落的噩夢中驚醒了過來，那令人瀕臨失控的害怕留在了夢里，而她則重新踏實地跌落回了床上。

        眼淚忽從她眼中涌了出來。

        這不大是難過的淚水。它更像是快樂的，像失而復得的快樂。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嗎？

        她又有什么好快樂的呢？

        伊路米·揍敵客站在原地片刻，再次邁開腳步，緩緩走了過來。他沒有再受到任何抗拒，而庫妮茜帶著淚水，仰臉看著他，直至他停在咫尺近處，側身坐在了她身邊。

        他的面容亮在光中，也在光中凝視著她。

        庫妮茜難以自制地呼喚他。

        “揍敵客先生！”

        伊路米·揍敵客“嗯”了一聲，目光像是在描摹著她的臉孔，又像是在端詳她眼中滑落的淚珠。這么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

        “害怕了嗎，庫妮茜。”

        “因為懷疑我是你的「念」復活的人？”

        這平靜的一問，與其說真的在問什么，倒不如說是對她引導般的、細致的安撫，就像他只在輕描淡寫地告訴她，「我知道了」，「這沒關系」。

        它即刻生效了。

        庫妮茜眨掉了睫毛上掛著的淚珠，竟然不知不覺止住了哽咽。這完全左右她意志的力量令她滿溢著無盡柔情，她小聲開口，像告狀一樣，透著柔軟的、孩子氣的害怕。

        “揍敵客先生……”

        “……您怎么從那個黑洞里走出來了呀！”

        伊路米·揍敵客專注地看著她。

        “看來你也完全不明白現在的狀況。”

        “這么說，它不是你召喚出來的嗎。”

        她搖了搖頭，繼續告狀。

        “它自己突然出現的，就像之前吐出尸體那次一樣！”

        伊路米·揍敵客沒說什么，只是又“嗯”了一聲。

        庫妮茜又被安撫住了，她開始有余力去想其他的小事，比如關心起揍敵客先生身上的衣服來。

        “今天您身上沒有那種圓頭金屬鉚釘。”

        她差點以為是她的審美偏好讓復活的他換了衣服呢！

        伊路米·揍敵客似乎也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等了等才說。

        “之前的是工作服。”

        “那今天您去參加宴會了嗎？”

        “是工作需要。不過你也沒有說錯。”

        他缺乏起伏的平淡話語仍舊擁有魔力，只又這樣兩三句，庫妮茜便緩緩的、完全穩定了下來。她平復般吸了口氣，帶著點輕輕的生理性的抽噎，然后發覺自己嗅到了一股溫熱的、甜膩的血腥氣。

        那血的味道淡淡的，若隱若無，似乎是從揍敵客先生身上散發出來的。她忍不住觀察了他一下，但他坐在旁邊，瞧著同往常沒什么區別，不像是受傷了的樣子。

        “揍敵客先生……”

        庫妮茜剛開口想問，忽然間，她終于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好像……

        ……她好像可以聞到揍敵客先生身上的味道。

        他側過頭看著她，手就撐在她腿邊一點點。

        ……他坐得太近了。

        一瞬間，伊路米·揍敵客如有實質的存在感遲一步從他身上散發開，仿佛順著他的手蔓延到整張床上，直竄上了庫妮茜觸碰到薄被的肌膚。

        她渾身緊繃著，忽意識到自己忘了三件很重要的事——

        「揍敵客先生被她變到公寓里來了。」

        「他們現在在臥室的床上。」

        「她只穿著睡裙。」

        庫妮茜腦海中陡然一片空白。

        這遲來的念頭如同猝不及防的猛烈打擊，讓她像應激的小動物一樣失去了反應能力，可在動彈不得的軀體之中，它又像一道宣告暴風雨來臨的猙獰紫電，驟然劈開了暗流涌動的海面，讓渴求的浪潮幾乎滅頂般向她撲來。

        她幾乎沒意識到自己突然噤聲，正交付般地凝注著揍敵客先生，就像這只是她此時此刻的本能——她正本能一般尋求著他，或者說……等待著他。

        ……等待著他？

        她希望揍敵客先生做些什么嗎？

        他……他會做什么嗎？

        庫妮茜不清楚，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

        伊路米·揍敵客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他問。

        “怎么了？你想問什么。”

        這坦然的疑問像一道喚活的指令，讓庫妮茜幾乎上銹般的嗓子陡然獲得了一點出聲的能力，也令她空白的腦海重新開始攝入絲絲縷縷的念頭。

        她仍混亂著，但已經記起了最重要的一點——

        她那些奇怪的地方，尤其是她那奇怪的病，決不能讓揍敵客先生知道！

        “我……”

        她艱難地找回思路。

        “我是說……”

        伊路米·揍敵客的目光在充盈的沉默中罩著她。他的臉孔上是近乎毫無反應的平靜，但忽而，他撐著床沿，不著痕跡地向她微微傾了過來。這迫近像呼吸一樣自然徐緩，牽動著西裝外套上剪裁服貼的領褶，它輕微地展動了一下，就像其中被襯衫包裹的肌肉正柔和而有力的起伏著。

        他只靠近了她一點，就像只想將目光放近，除此之外別無企圖。但這點距離中，他如果想觸碰到她，甚至不需要將手臂伸直。

        他看著她，忽抬起了手。

        不，不行！

        庫妮茜身體里的弦突然就崩斷了。

        她猛地躲了開！

        甚至來不及動用四肢，她的腰急促間幾乎后仰成一張滿弓，這一仰的幅度太大了，大到她什么都來不及做，立刻便失去了平衡——

        她柔軟地倒在了床上。

        庫妮茜躺在羽枕上，微微張開唇，呆住了一般仰面望著他。對視中，她終于漸漸發覺自己的胸口正劇烈起伏著，就像此前一直忘記了呼吸。

        “……”

        天哪！！！

        庫妮茜飛快捂住了自己的臉孔，感覺幾乎害羞得要哭出來了。

        伊路米·揍敵客沒有立刻說話。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緩緩收回了抬起的手，低頭看了她好一會兒。

        手掌隔絕的黑暗中，秒針的走速就像一格一年那么慢。

        也不知幾年過去了，她才聽見他說。

        “庫妮茜。”

        “……”

        庫妮茜不敢發出聲音！

        伊路米·揍敵客等了片刻，仍舊很平靜，并且耐心。

        “雖然我不介意，但你要一直這樣和我說話嗎。”

        他停頓了一下。

        “不用這么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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