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三卷萬里歸來一聲嘆(七)
徐仲義依舊是那樣淡然一笑,彎了彎的眼角微微頷首,“當然。”
聽到肯定的回答,商白菊心中生出一絲雀躍。
自那之后,商白菊的戲越發的好了,因為他動了情,情到深處的戲,更加耐人尋味。
徐仲義每次都會在散場時送上一束白色菊花,一如既往地守候在后臺門口,從不跨進后臺半步。
待到商白菊整理妥當之后,二人便會走出戲樓,或是喝茶,或是吃晚餐。
商白菊十分好奇,“有的戲迷會擁臺,會沖到后臺,看我們卸妝化妝,為什么你一直不會進去?”
“想把你與臺上的裝扮分開,想看完完整整的你,也想看原原本本的你。”徐仲義眼波清澈地解釋著,好像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樣子。
聽了徐仲義的解釋,商白菊反倒好奇起來,“為什么?很多戲迷都是喜歡我的扮相,喜歡那個舞臺上的假人,你難道不是嗎?”
徐仲義難得地耳根微紅,見他凝望著商白菊,“我……心悅你……不是因為人戲不分把你當做女人。而是心悅一個臺上臺風穩健,臺下溫文爾雅,明眸皓齒的你。”
“這有什么區別嗎?”
“你愿為我清唱嗎?”
商白菊卻不知為何突然心生膽怯,“除了戲班的人,還沒有旁人見過我清唱……可是我不帶妝,有些不好意思……”
想不到徐仲義邀著他起身,“沒關系……這不才是真的你嗎?”
唱到情濃時,徐仲義站在商白菊的身后,雙手環住了他的腰間。
商白菊的心鼓震得耳膜都在作響,沉默了半晌,徐老板卻如同出戲一般,輕輕放開了懷中的商白菊,又垂著眸子轉過身去,背對著商白菊輕聲道歉。
可是,已經動情的商白菊卻哪里肯掃了徐仲義的雅興,轉過身去,雙手主動環到了徐仲義的腰間,隨后手掌卻順著腰線向下劃去。
熄滅了房間內的燈光,木床吱吱呀晃動的聲響吵醒了夜蟲兒的夢鄉……
第二日,師父看到商白菊喉結旁邊紫紅色的痕跡,和他今日走路時的不自在,突然間明白了什么。
師父滿眼怒氣地叫住了商白菊厲聲質問,“你昨日夜不歸宿,是去見那個徐老板了吧!”
商白菊只得承認,“是……”
師父十分氣憤地拉過商白菊的衣領,又將他粗暴地跌在化妝鏡前,“你看看!像什么樣子!”
商白菊慌亂地起身,胡亂地用領子遮掩,“師父,我是真的愛他!”
師父卻不容分說地打斷了他,“惡心!”
“不!我們是真心的。”
“你是女的嗎?你們怎么在一起?他會娶你嗎?我看你真是唱戲唱壞了腦子!你就算臺上裝的再像,我告訴你,你們都是個男的!這就是在做夢,早晚有一天這夢會醒過來。”
“不會的!我相信他!”商白菊倔強地回嘴,可是師父說出的話,也讓他自己也多了幾分心虛。
“白菊呀,師父跟你說句體己話,咱們這是什么,下九流的玩意兒,他徐老板怎么也是有錢人家。旁的不說,他怎么也得傳宗接代吧,正常人家都在意這個,你是能裝成女人,可你裝得再像,你能生孩子嗎?你能給他傳宗接代嗎?”
見商白菊還是一臉執迷不悟的樣子,師父又是長嘆一聲,“白菊啊,師父勸你,別耽誤了他,也別耽誤了自個兒……”
商白菊知道師父說的沒錯,縱使他與徐仲義之間恩愛有加,可是曲終人散總會散場,他不能不回歸現實。
終于一日,商白菊偷偷跑出戲院想去當鋪尋徐仲義。
可是,卻在當鋪門口,見到了媒人剛剛離開的場景。
商白菊如夢方醒,他心中知曉,原來師父說的都是對的,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選擇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這樣的“正途”……
過不幾日徐仲義又來找他,商白菊最后描眉畫眼,粉墨登場,為徐仲義一人唱了一場獨角折子戲。
“仲義,你以后別來找我了。”一曲唱罷的商白菊站在戲臺上,俯視著徐仲義錯愕的雙眼。
“為什么?你心中有其他人了?”徐仲義滿眼困惑地詢問。
“你說我們這樣算什么?”
“我心悅于你。”徐仲義誠懇地回復。
“可你能娶我嗎?”話從口出,商白菊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喉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徐仲義如何作答。
他期待徐仲義答應他,他的堅持他的真心便沒有錯付,可是商白菊卻也期待著徐仲義不答應他,黃粱一夢總歸是要醒的,早些醒來或許好過愛之入骨才醒。
看著徐仲義一時語塞,商白菊心中皺縮成一團,他的心涼了半截,卻強打精神清了清嗓子,“你給不了我任何承諾,我也不行,以后,你要娶妻,我又該如何?”
徐仲義怔在當場,商白菊的質問讓他啞口無言。
“我們可以掩人耳目的……”徐仲義回復的時候卻有些不自信。
不知為何,商白菊卻突然心生怨懟,他破釜沉舟一般的質問徐仲義,“怎么掩人耳目?娶了好人家的姑娘?然后讓人家守活寡?你怎么對得起人家的清白姑娘?”
徐仲義馬上反駁,“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說過我要娶妻!”
“我親眼所見!我見到媒人去了你家!”聽到徐仲義竟不敢承認,商白菊也來了怒氣。
“可是我回絕了她!”
“這一次可以,以后呢?我不想這樣提心吊膽的生活!”
“以后我也不會答應……”徐仲義的語氣弱了下去。
“你怎么承諾?你愿與我拜堂嗎?天地為證,我們三拜禮成你愿意嗎?”
看著商白菊有些咄咄逼人的神色,徐仲義不敢答應,他還沒有做好準備,現在的他還不夠勇敢,他暫時還不敢承認與商白菊的關系,更不敢在眾人面前與商白菊拜下天地。
徐仲義以為還有時間,想不到,對方卻不愿再等下去。
看著臺上之人透過油粉墨彩那樣帶著幾分懇求的眼神,徐仲義終于搖了搖頭,“既然,你已經做出決定,我便不會再來打擾,祝你今后的人生,也能像這戲臺之上,討個滿堂彩。”
從此之后,徐仲義再也沒去看過一場戲,每逢謝幕時,商白菊都情難自禁地在觀眾席上搜索那熟悉的身影。
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
徐仲義真的消失在他的視線里,再也沒有出現過。
后來,商白菊離開了北平這個傷心地,回到了他開蒙的地方,金陵(建業)城。
到了這里,他便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拼命地流連于秦樓楚館,煙花巷陌,可是總不覺盡興。
后來,聽說有個暗門子,里面是專供有錢人家的太太小姐消遣的地方。
商白菊便花了價錢進了這暗門子,這種地方只認鈔票不認人,只要肯花錢,管你什么性別與什么愛好。
肉/體上的過癮只是一時的,內心的空虛卻永遠無法填補。
他忘不掉北平城的徐仲義,越是想念時,就越是難耐,于是又如同癮君子一般再次徘徊于暗門子之內。
商白菊不時就會過來,可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身子骨越發差勁,時不時地就會發燒。
再后來,硬生生病死在自己的家中。
生前的商白菊煢煢孑立,這浮世之中也只有徐仲義最是舍不得,于是他的一縷幽魂飄回北平城,盡管人鬼殊途,但也指望著可以再見徐仲義一面。
他回到北平城的那一天,剛巧是平安出生那日。
商白菊站在藥鋪的門口,見到徐老板與子玉交談,于是便記住了子玉的容形。
可是,想要在這陽間停留,不但要躲避陽光,也要躲避鬼差的追捕,商白菊走投無路,又逃回了金陵(建業)城。
想不到,等到風聲一過,再次返回北平城時,徐老板已經關了當鋪,不知所蹤。
他本想去徐伯義家尋徐鑫,指望著通過他能夠找到徐仲義的蹤影,結果發現,徐鑫也不知去向。
今日中秋佳節陰氣較重,商白菊在秦淮河畔飄蕩之時,不經意間發現了子玉一家三口的身影,這才一直跟在她們身后又守在門口,等到太陽落山才敢現身。
故事講完了,如同碎石落入泥潭,一聲悶響過后也沒了漣漪。
想不到就在四下一片寂靜之時,平安抓起餐桌上的月餅跑到商白菊面前遞給了他,隨后又跑到若兮面前讓媽媽抱。
商白菊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平安遞過來的月餅,放在手上,卻顯得不知所措。
若兮伸手將平安抱起放在懷中,平安又摟著若兮的臉頰,嘬了一個格外響亮的吻。
商白菊盯著坐在若兮懷中的平安,抬起頭來時,滿眼的哀傷,“您說,我們相愛又有什么錯?難道僅僅是因為我二人同樣性別,我不能為他傳宗接代,便將我們曾經的海誓山盟,心悅于卿全都統統作廢了嗎……”
子玉凝視著商白菊的雙眼,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
看著子玉沒能作答,商白菊又失落地喃喃自語,“我想與他拜堂,也不過是為了求得一個安心,可是他卻終究因為我不能為他傳宗,就連這么一個簡單的承諾都沒能許給我……”
子玉看著商白菊萬分落寞的神情,也是滿心的惋惜,她自然知道,相愛才是最重要的,這個世界上,愛意才是最難尋的。
若是沒有愛,拜堂了如何,有了后代又如何?不過是搭起伙來過日子,日復一日活在幼子的牽絆下,身未死心先死,如此這般,不過是活死人罷了。
若是有愛,沒有拜堂如何,沒有后代又如何?人生苦短,不過白駒過隙,能尋一知音已經不易,為何又讓那些身外之物,封建禮教,做了絆腳石。
后代其實并不是必需品,他們更像是家中長輩愛與品行的見證人。
活在愛意滿盈,人守敬心守禮的家中,這樣的后代生得才有意義。
活在滿是爭吵怨懟的家中,這樣的后代不過是家中長輩的出氣筒,既然如此將他們貿然帶到人世間又是何等的不負責任。
可是人啊,活著的時候總不知自己是為了什么而活,只知道隨著眾人的選擇去做,卻從來都沒有時間靜下心來,問問自己內心的感受,也從來沒有認真地問問自己的內心究竟需要的是什么……
最后終于活成了別人口中的樣子,成功地活成了人們口中的各種代名詞,卻唯獨迷失了自我……
可是眼前,自己與若兮明明也有一個孩子,自己與若兮也曾拜堂,這樣的自己,無論如何勸慰,都沒有說服力,反倒顯得站著說話不腰疼。
子玉斟酌了許久,終于開了口,“你可知道,徐掌柜可能并不在乎有沒有后代,當日沒能與你拜堂成親,可能真的只是他暫時還沒準備好而已……”
商白菊的脊梁挺直了些許,帶著一絲急迫,“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這么多年過去,他的侄兒已經成年,他卻始終獨身一人,未曾娶妻,未曾生子。曾幾何時,他也懊悔過自己曾經的不勇敢,想必,他一直是思念你的吧……”
聽了子玉的解釋,商白菊的眼眸暗淡了些許,“是嗎……我以為他會生我的氣……”
若兮也趕忙解釋,“他還記得你教他的唱詞,也一直沒有成親,想來,他并沒有生你的氣,或許你們只是有些誤會未能說明……”
想不到,聽了這些話,商白菊卻沒有得到安慰,他垂頭喪氣地搖了搖頭,“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就算是想找他對他道歉,想告訴他其實當初我是為了他好才與他分開的,都已經無能為力了……我已經死了,他也不知所蹤,這一生錯過了,便終究是錯過了……”
子玉一聲輕嘆,“或許我確實可以幫你帶話……”
見商白菊抬眼之時流露出的哀婉神色,子玉也終于心軟。
子玉轉身掏出了自己的竹筒,見她將竹筒上的蓋子打開,捧到了商白菊的面前,“你的魂靈,在陽間飄蕩太久,會受到腐蝕。你若愿意,便藏身于我的竹筒之內,竹木屬陰,可保你魂靈穩定。若有一日我有機會遇見徐仲義,我會想辦法安排你再見他一面。”
商白菊無奈地點了點頭,一閃身,幻化成一枚螢藍色的靈珠,落入到子玉的竹筒中。
將竹筒的蓋子蓋好,子玉又是一聲長嘆。
回想起那日平安出生之時,徐老板那似有深意的話,子玉知道,眼前又是一對礙于世俗,礙于封建禮教而生生錯過戀人。
想到這里,子玉看向一旁的若兮,心頭對若兮的感激與愛意又濃了幾分。
這條路從來都不好走,可是若兮就這樣孤注一擲一般的愛著自己,不論世道,她勇敢地承認自己的愛意,不礙于封建禮教,她意志堅定地選擇心中所愛之人,這樣難能可貴的愛人,子玉怎能不加倍珍惜。
正當子玉想得出神之時,若兮抱著平安起身,伸手撫上子玉的臉頰,“不要總嘆氣,會變老的……”
子玉抬起眼看向若兮,一手攬過若兮的腰肢摟在懷中,“是嗎……那怎么辦呀……”
若兮彎彎的眉眼,又帶著溫柔的嗓音,“你得開心起來呀。”
“哦,那怎么才能開心起來呢?”子玉滿含深情地凝視若兮。
話音落下,若兮瞳仁之中映出子玉的面龐更加明晰了些,二人呼吸與共的溫熱氣體,烘得若兮臉頰發燙。
若兮見懷中抱著平安,眼角的余光瞥到阿柔又在一旁掐著楊柳細腰撇著嘴,便怎么也不肯讓子玉碰她。
“別擠到平安……”若兮羞紅了耳朵。
“沒事……”
“阿柔在一旁看著……”若兮的臉頰更紅了幾分,甚至紅潤已經泛到了她白皙的脖頸處。
“無妨……”子玉依舊不肯罷休。
若兮羞赧至極,輕輕將子玉推開,又轉身抱著平安躲回了里屋。
子玉看著若兮離去的背影,萬般的無奈。
阿柔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著子玉,開口嘲諷,“有些人今天可能又要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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