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昭棠回到辦公室,趙希聲抬頭問她:“怎么樣?”
昭棠停在門口,腦子里有剎那的空白。兩秒后,她神色自若走進:“沒什么事兒,都處理好了。”
趙希聲點了下頭,沒有多問。
昭棠回到自己的位子,盯著面前的甲骨文拓片,思緒卻跑偏得厲害。
她回來多久了?
今天早上收到了工資,那應該是有一個月了。
不對,歲宜博物館是月初發放當月工資,那可能還沒有一個月。
雖然數學一向不是她的強項,但此刻竟像是退化到連二三十天的日子都算不清。昭棠有點吃驚,但并不想為難自己,立刻不再糾結到底幾天的問題。
就當是一個月吧。
一個月,她就再見到了路景越。
她記得回來那天,有人對她說:“歲宜太大了,多少人一輩子都見不上一面。”
她就沒有這種想法,倒不是謎之自信覺得他們還算有緣分,只是他們是有交集的啊。她想,說不定哪天,以前的朋友要結婚了,請她去吃喜酒。
那時,就像歌里唱的那樣:“如果有幸會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現。”
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至今沒有在社交軟件發一個看似矯情實則動機不純的歸來狀態。
沒有人知道她回來了。
她也想過會不會有另外一種遇見。
在某個節日的夜晚,繁華的廣場上人很多,她也去湊熱鬧。一抬眼,浩瀚人海,燈火明滅,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然后兩個人擦身而過,假裝誰也沒有認出誰。
不過這個對緣分的要求比較高,在她的設想里,那至少是十年以后才有可能發生的事。
或者二三十年、或者五六十年、或者這輩子都不會發生。
萬萬沒有想到,會是一個月。
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
沒有婚宴,沒有浩瀚人海,就只有那么一個小小的展廳,光線昏暗,隔著三五米距離,她猝不及防撞進他的視線。
昭棠不知道路景越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
他喜歡自由,愛戶外運動,十七歲就考取了飛行駕照,是雄鷹一樣的性格,很少會來博物館這種安靜封閉的場所。
但還是,遇見了。
昭棠又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自己當時的反應,自覺是一個標標準準的過去的人該有的表現。
邏輯也很優秀,無懈可擊——
我臉盲,我有理。
嗯,很好。
“棠棠,你真的是太棒了!”
孫珞寧喜悅的聲音響起,昭棠有一剎那覺得自己的情感果然充沛,出個神都能自動配音,實在是個人才。
直到下一秒,趙希聲的聲音傳來:“什么?”
昭棠立刻回過神,抬眼往兩人看去。
孫珞寧興致勃勃扯下耳朵里塞著的耳機,將電腦屏幕轉向趙希聲:“主任,您看棠棠!”
昭棠也跟著看去。
是有人發到網上的、她回應西方記者的視頻,不知道哪位同事拍的,鏡頭和光感拿捏得十分好。
地下的展廳光線弱,這個視頻竟拍出了電影大片的感覺。她站在畫面的正中,暖黃色的光從一側打來,勾勒出她飽滿的臉部線條,皮膚白皙,質感如凝脂。
雙眸明亮,長長卷卷的睫毛撲閃,神情不卑不亢。
趙希聲看完視頻,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說得好!邏輯清晰,一針見血。”
“評論也好有意思啊!”孫珞寧往下拉,指了幾條有趣的給兩人看。
——好漂亮的小姐姐!老婆!!
——邏輯老牛逼了!雖然我是文盲我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我就可以,我的問題主要是考不進歲宜博物館[狗頭]
——扎心了!我去年考的,報錄比2000:1,堅強微笑。
——報名2000人?錄取1人??這么卷的嗎???
——就是這么卷!不要問我怎么知道,問就是我也是那2000里的一個[抱拳]
——卷哭,果然宇宙的盡頭是體制內!
——體制內yyds!!!
趙希聲不大清楚現在的形勢,轉頭問昭棠:“真的有2000:1這么大競爭?”
昭棠想了一下:“應該是限制很少那種崗位吧,我這個要好一些。”
趙希聲問:“你那個多少?”
昭棠:“200:1。”
趙希聲:“……”
—
趙希聲下午在市里有個會,中午就離開了博物館,昭棠和孫珞寧一起去食堂吃飯。
事業單位的食堂,自助餐的形式。
昭棠剛端著餐盤坐下,就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昭棠。”
昭棠轉頭,見是剛才在展廳里激烈回懟西方記者的器物部同事,手里拿著什么,快步走到她面前。
“你的耳機,掉展廳里了。”
同事將一只白色的小盒子放在她面前,質感細膩,邊角弧度圓潤。
昭棠低頭一看,是airpods。
昭棠倒是有airpods,不過應該還在那幾箱行李里沒來得及收拾出來,她忙說:“這個不是我的。”
“那上面怎么刻著你的名字?還是甲骨文。”
她的名字?
昭棠拿起來仔細一看,果然見盒子正中刻著一行灰色的字。不過不同于一般的漢字和表情符號,這個airpods顯然是訂制的,上面刻的是罕見的甲骨文。
昭棠看清寫的是什么,睫毛輕輕顫了顫。
同事沒注意到她細微的反應,徑自說:“我不懂甲骨文,就認得那個‘日’,一個圓里面一個點,我還以為就是你那個‘昭’的偏旁。”
昭棠垂眼盯著手里的airpods,沒有出聲。
這時孫珞寧取了吃的回來,好奇問:“怎么了?”
“在展廳里撿到副耳機,上面刻著甲骨文,我還以為是昭棠的。”同事又低頭問昭棠,“上面刻的什么?”
昭棠沉默片刻,輕聲念出來:“路景越。”
路景越。
是他。
同事以為是“昭”的那個字,上面一個圓里面一個點是“日”,下面用相連兩座高臺一樣的建筑構形,是“京”,連起來是“景”。
甲骨文有4000多字,至今釋讀出來的只有1500多個,其實并沒有現成的“路景越”三字,但硬要湊的話,也能像“景”一樣,勉強湊出這三個字來。
耳邊,孫珞寧和同事閑聊起來:“路景越是誰?聽著怪耳熟的。”
“不認識,就普通游客吧。”
“現在普通游客都這么有文化嗎?airpods刻甲骨文,嘖,我還以為只有棠棠和趙主任才會這么做。”
“我也以為,剛好昭棠上午去過展廳,這不我就以為是她的……等我空了給他送到失物招領處去。”
昭棠忽然收攏掌心,將那只白色的小盒子捏在手心里,抬眼對同事說:“我拿過去吧,我一會兒要出去,順路。”
同事樂得少跑一趟,連忙向昭棠道謝。
孫珞寧隨口問:“你一會兒要出去嗎?”
昭棠垂著眼:“我出去看看酒店,打算今晚就搬出來。”
孫珞寧立刻說:“搬!那房子剛裝修好十幾天絕對甲醛超標,你的身體反應這么激烈,再住下去省下的錢還不夠日后的醫藥費。”
但中午昭棠也沒能找到時間出去。
趙希聲臨時發回一份英語文件讓她翻譯,昭棠看了下內容,猜是他下午開會要用的,便用午休的時間趕了出來。
就這么,昨晚一夜沒睡,中午又沒休息,下午就有些打瞌睡了,好在下午事情不多。
手指摸了摸口袋里的耳機,光滑溫熱的觸感。昭棠心想:下班前再送去失物招領處吧,順便在主樓那邊打卡下班。
臨近下班,卻接到空氣質量檢測公司的電話。昭棠拿起手機,走出辦公室。
出了小樓,左轉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湖面上飄著早春粉嫩的花瓣,湖心有一座六角攢尖頂亭。
昭棠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亭子,在電話里約好了上門檢測時間,之后又加了微信,質檢員給她發來提前準備事項。
昭棠看了眼,將手機揣回口袋。正要回辦公室,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昭棠。”
她下意識回身,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一抬眼,就直直撞進一雙深邃的鳳眸。
心跳像是剎那間炸了一下,她不自覺繃直了背,目光定格。
只見不遠處,男人大步往她走來。他身上穿著黑色的擋風外套,兩條長腿筆直,步子邁得很大。與展廳里的晦暗難辨不同,此時他走在天光里,輪廓清晰,整個人愈顯英挺冷硬。
他的身后,晚霞絢爛如火。
分不清是主動還是被動,昭棠就這么定在原地,直直迎視著他的目光。還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注意到他的前面還有一個人。
是器物部的同事帶他過來的,出聲喊她的也是同事。
兩人很快走到昭棠面前,同事在一旁簡單介紹:“路先生,這是我同事。出于例行的失物認領流程,需要再確認一下您的姓名。”
男人停在離她一米遠的距離,昭棠能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睛,是好看的鳳眼。深邃的內雙,眼尾微微往上挑,帶著幾分攻擊性,可是瞳仁里帶著一點點不明顯的溫柔的琥珀色。他的膚色不是羸弱的冷白,也不是黝黑,而是帶了幾分健康的蜜色,大約是常年運動健身的緣故,看起來干凈又硬氣。
在昭棠看他的時候,他也直直看著她,聽見同事的話,倏地勾了下唇,仿佛初次見面,不緊不慢地自我介紹:“路景越。”
低沉的聲線,讓人想起松間夕照,清冽里透幾分慵懶。
昭棠心里一片兵荒馬亂。
藏在口袋里的指尖輕輕抖了抖。
同事轉頭向昭棠確認:“中午那個airpods刻的是這三個字嗎?”
昭棠對上同事的視線,整個人有一瞬間的茫然。
哈?
下一秒,福至心靈一般,昭棠驟然清醒過來——
airpods!
路景越的airpods!
上面刻著路景越的名字、此刻正在她口袋里的airpods!
理智回籠,昭棠瞬間意識到比路景越忽然出現在她眼前更讓她措手不及的是——他站在她面前,她卻不能假裝認不出他!
她可以是個臉盲,不認得他的臉,但卻不能是個文盲,不認得他的名字。
作為一個甲骨文研究員,她在同事面前演臉盲沒什么,但演文盲的話,很可能會迎來一個送她原地失業的小金人獎。
她悄悄捏緊口袋里那只耳機盒子,心中無比悔恨一時失算,沒有及時送到失物招領處。
救命!
她為什么要這么坑自己!
昭棠內心十分崩潰,面上卻一片淡定。
她做出思索的樣子,兩秒后,鎮定自若地對同事點了下頭:“沒錯,是他的。”
“東西還在我這兒。”她又一臉問心無愧地看向路景越,同時從口袋里掏出airpods遞到他面前,“本來打算下班去主樓打卡,順路送到失物招領處。”
小小的白色的盒子躺在她的手心里,沒有紋路的材質是極細膩的,可是和她粉嫩的肌膚在一起,顯得有些黯然。
路景越沒接,目光定在上面三秒,忽地收回視線,看著她的眼睛:“順路?”
昭棠忽然很擔心路景越會控訴她是故意藏起來的。
就,一面假裝沒認出他,一面卻偷偷藏起他的東西。
昭棠很心虛。
可是沒等她說什么,男人又話鋒一轉:“回歲宜也是順路?”
他的唇角還勾著初次見面那種禮貌的弧度,顯得慵懶,眼神卻有些冷。
像是本就微薄的夕陽終于沉沉落下,夜來風起,刮在人身上,不經意的寒冷竄進骨頭里。
昭棠覺得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最先說話的反而是一旁的同事,他吃驚地發現:“你們認識?”
話落,空氣有片刻的凝滯。這個時間很短,也就一秒還是兩秒。
可不知是男人的氣場太過冷硬,還是感情的事本就十分敏感,同事并不等他們誰說話,又徑自笑著說:“那你們聊,我先打卡下班了。”
攢尖頂的亭子里只剩下兩人,氣氛變得微妙。
昭棠還伸著手在他面前,風吹來帶著濕潤的花香,微微拂動她鬢角的碎發。
路景越單手插在兜里,看著她:“留著吧,下次順路再還。”
昭棠:“……”
她再順路,也順不到他家去吧?
昭棠輕輕抿了下唇:“哪有那么多的順路?我特意回來的。”
男人目光沉沉看著她,語氣卻有些背道而馳的漫不經心:“哦?為什么?”
為什么回來?
這個問題讓昭棠的心像是錯覺般的重重跳了兩下。
她挪開視線,目光落在男人的身后。
此時到了下班時間,原本清靜的院子里人多起來。但不算熱鬧,同事們都忙著各自回家,相互之間幾乎沒什么交談。到底不是學生時代那么多的順路結伴,如今的大家,偶然聚散,而后,各自匆匆奔向截然不同的人生,再無交集。
誰知道這是不是最后一面呢?
此后浩瀚人海,永不相見。
昭棠輕輕眨了下眼睛,重新看向路景越,神色自若:“因為,我好不容易考上的編制。”
路景越:“?”
“200:1。”
“……”
“太難了,我打算在這里賴到退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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