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突然開口，把即將踏出門的年輕人喊住了。

        年輕人止住了步子，回頭。

        原本沒覺得刺眼的夕陽突然從西邊窗欞照射進來，因為丁達爾效應變得格外明顯，直射向他之前放著花束的木凳，隱隱約約，他看見那木凳處亮光下好像勾勒著一個熟悉的背影。

        他盯著看了好幾秒，明明什么都沒有，自己一瞬間竟然真的以為，以為這樣一個店，能實現他荒唐的愿望。

        他心里發笑，覺得自己也是魔怔了。

        神棍看著他半晌，隨后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兩張黃色的紙，隨便抽了一枝插在花瓶里的花枝沾了點茶水。

        “生辰八字。”

        年輕人一愣，隨即立馬開口：“1998年5月21。”

        一雙含情眼更是明亮了，閃著光一樣，能感覺到他從進店到現在為止最大的情緒波動，明顯的非常高興期待。

        桑落想著，這才對，這才是來無相館的人該有的樣子。

        神棍皺眉，語氣頗有點不滿：“我問的她的。”

        “1997年9月14日”

        “1997年9月14日”

        來自兩個世界的聲音一同入了神棍的耳朵里。

        桑落走到門邊，將門后掛著的休息中的小木牌拿出來，掛在門口把手上，然后關上了木門。

        忽然，室內的光線像是被什么東西驅趕，一寸一寸的從室內往窗欞處，門縫里退了出去。

        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塵土為了不打擾這刻的寧靜也似停在半空中不敢落地，房間內響起了好聽的女聲，聽不出年齡，語氣嬌俏似十幾歲的小丫頭，語調又溫柔似二十幾的小女人。

        “滿滿，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我的手機密碼。”

        桑落看見年輕人的眼中一霎那蓄滿了眼淚，臉上卻笑著，渾身松弛了下來，露出了一副平常和朋友相處時最舒適的狀態。

        那雙含淚的眼看著之前放著花束的木凳開口，原來不是錯覺，玲瓏的身姿從透明逐漸變得清晰。

        他能聽到自己聲音在發抖，在壓抑著欣喜：“嗯，知道。”

        他見到了她，她穿著一身好看的白色衣裙，他雖說不上是直男，也不大懂設計，他講不清楚好看在哪里，但他知道她懂，她總是好看的，是大美女。

        她瞪他：“那你為什么每次都問我？”

        是的，她拿生日做手機密碼，每次她開車的時候就把手機丟給他，偶爾讓他打開導航，偶爾讓他幫忙回個消息，偶爾丟給他讓他點個外賣。

        他每次都喜歡問，密碼多少，她每次都回我生日，他就說不記得，看她吹胡子瞪眼的說，多少次了，你還不記得！你怎么記性這么差！

        他盯著她的臉，語氣調笑的說：“逗逗你，看你炸毛好玩。”

        她被他的回答弄的無語，不高興的說：“哪好玩了，你每次問我我都是很傷心的好嘛。”

        桑落雖然沒談過戀愛，但都是女生，她能聽出來，女孩臉上雖然不高興，語氣里卻都是撒嬌的意味，毫無責怪。

        年輕人笑著應下，語氣格外溫柔：“嗯，知道了，那以后不問了。”

        桑落想，這話有問題，以后，哪來的以后呢？

        可女孩一臉滿意的點了點頭：“那好吧，那我就不生氣了！”隨即甜甜的笑了起來，白色的裙角輕盈晃動，她走到了他面前，看著他手里的白玫瑰花。

        頗為傲嬌的問：“這是送給我的嘛？”

        他也是一幅假裝著高冷的語氣：“是，我覺得有點好看，你不是喜歡？”

        這大概就是兩人平常的相處模式，一個傲嬌，一個嘴硬，好像兩個人中間沒有隔著時空，就像是一次普通的見面。

        女孩有些高興的笑了笑，抬手想觸摸一下花束，卻在隔了一掌的距離停住，有些緊張的看向坐在后面玩手機的神棍。

        神棍抬頭，看著她停在半空中的手。

        “在這里，你和活著的時候沒有區別。”

        她聽了這話眼眶微紅：“謝謝。”

        她看向他，接過他手里的花，滿眼的笑意想掩蓋眼底的紅，她語氣很高興的說：“我喜歡，好好看呀。”

        她愛不釋手，聞了聞，又摸了摸，看向他，說出來的話讓桑落覺得好笑：“那你什么時候送我發財樹呢。”

        男生的回答也出乎桑落意料，他滿眼調笑的看著她：“好家伙，還想著怎么搞錢。”

        她頗有些驕傲的說：“那是。”

        她眼眶里突然蓄滿了淚水，聲音里也染上了哭腔：“油價漲了，起碼要夠我在想見你的時候，能去找你呀！”

        他隱藏了許久的情緒因為她這一句話被打破，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原先失去很多東西的時候也只是有些頹喪落寞，不像現在，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的死死的，不能跳動，不能呼吸。

        “沈言……我……”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止不住的流，嗓子啞的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一直玩手機的神棍突然出聲打斷了年輕人的悲傷：“哎，沒意思，來來去去都是差不多的視頻。”

        被感染的眼眶都紅了的桑落立刻將眼淚收了回去，剛才女孩子明明一臉猶豫，那就是想見嘛，這個人還騙別人說是不想見，現在又打擾氣憤，桑落咬牙切齒的看著一臉無聊的神棍。

        “你干嘛！別人說話在！”

        神棍攤手，看著兩人，笑說：“溫馨提示，她剩的時間不多了。”

        年輕人聽了這話，臉色突變：“什么意思？”

        神棍翹著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看向他：“人死后自然有該去的地方，七七之數內，下冥界接受審判，贖清罪業后則入輪回，也就是你們凡人所說的轉世投胎，若遲遲不入冥界，九九之數后魂飛魄散。”

        他嘴角輕揚，盯著年輕人：“別說輪回，那才是真正的死了。”

        年輕人看著女孩，急道：“那就去啊。”

        女孩看著他，沒有回話。

        神棍冷笑：“你說去就能去的嗎？”他看向女孩，“執念過重的人，入不了冥界，只能做孤魂野鬼游離世間，一天一天消退記憶，甚至忘記自己，最后忘記執念，等著魂飛魄散。”

        女孩聽了這些話沒有反應也沒有說話，微微笑著看著手中的玫瑰，仿佛有可能魂飛破散的不是自己。

        年輕人聽了這話，垂眸沉默了許久，隨即冷靜的問：“是不是完成了她的執念就可以了？”

        神棍眼神諱莫如深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微微點了點頭。

        神棍看了看女孩，女孩一臉無畏，笑的清甜可愛，看著他，眼睛里仿佛在說謝謝。

        桑落站在旁邊，感覺神棍的眼神里，流露出了那一霎那的悲傷，但轉瞬即逝，抓都抓不住，快的讓她以為是錯覺。

        果然，下一秒又變成了那個痞里痞氣的大少爺：“但是，你知道她的執念是什么嗎？也許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年輕人看向身側的女孩，眼神望向神棍，肯定的說：“你知道。”

        神棍點點頭：“是的，但我不會告訴你。”

        年輕人手微微捏緊，臉上卻沒什么反應，他看向女孩沒有說話。

        “九九之前，你還有機會，好好想一想她的執念是什么，由于這小丫頭是我的老顧客了。”

        他又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個木頭盒子，放在茶臺上推向兩人面前。

        “我算是給一個老顧客的福利，這可是多少棲息世間的鬼魂想得到的東西，吃了能讓靈魂變成實體，和活人沒什么兩樣。”

        女孩一聽眼神發亮，還沒等她高興兩秒，神棍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出聲提醒：“但不能見親朋，否則……后果會是活著的人和死了的人都接受不了的。”

        他平靜的語氣中帶著讓女孩靈魂都不可抗拒的威嚴。

        年輕人略帶謹慎的看著他，神棍奸佞的笑了笑：“放心吧，很便宜。”

        “多少？”

        神棍挑眉，看向年輕人：“王者里所有的皮膚給我一樣來一個。”

        桑落一個白眼差點翻到天上去。

        年輕人微頓，顯然沒有想到價格這么便宜，他擔心的是有什么副作用，畢竟這實在是違背常理之事。

        年輕人走上前，將盒子拿了過來：“這藥對她會不會有什么副作用？”

        神棍被懷疑了之后有覺得自己被冒犯：“開玩笑！能有什么副作用，她死都死了，還能副到哪里去。”

        年輕人覺得這話沒有問題，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是最簡單的，不就是皮膚嘛。

        他立刻打開盒子將里邊的藥丸喂給女孩，怕她吞不進去還貼心的喂了口茶水，盯著她吃進去。

        “吞了嗎？”

        女孩點點頭，聽到回答，他立刻伸手去抓住了女孩的手，他抓住了，就像她活著的時候一樣，冰冷但是實的，兩人都盯著能相握的手。

        他握緊：“我知道了，謝謝。”

        然后他牽著女孩離開了門店，女孩回頭看向低頭看手機的神棍：“謝謝師傅。”

        神棍并沒有回話，桑落看著兩人從巷子走出去的身影，回頭看又拿手機開始打王者的神棍：“你不是把這游戲給刪了嗎？”

        神棍切了一聲：“刪什么刪，我發覺這游戲是有點上癮啊，難怪……”

        說一半沒下文了，桑落抬頭，看他打游戲打的認真入迷，疑惑的問：“難怪什么？”

        被打擾打游戲的神棍不耐煩的說：“哎，沒什么沒什么，快去，把地掃了。”

        “……”死神棍，就知道吩咐她！她又拿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梔子花茶味道還真不錯。

        桑落去拿放在一邊的掃帚一邊問：“你為什么要騙他，什么九九之數，上次那個厲鬼都活了上千年了。”

        神棍死命的點著手機屏幕：“那是靠吃人來維持靈體的厲鬼，況且小落落，你也得為你的老板我考慮考慮，一個業務上耗太多時間，我還吃不吃飯了。”

        桑落切了一聲，小聲嘟囔著：“吃飯，收一堆皮膚又不值錢，反正我的薪水必須得發。”

        神棍勾唇，當他的耳朵是擺設，千里之外的聲音他都聽的見，就她這嘟囔兩句，跟在他耳邊喊有什么區別。

        他假裝沒聽見，笑著說：“況且九九之后，她會失去很多的記憶……哎喲，這個傻逼會不會玩，老子小魯班是脆皮就不能給我擋一下！”

        桑落翻了個白眼，人菜還癮大：“失去記憶執念又不會消。”

        她話音剛落，手機里機械的女聲傳來：“defeat。”

        神棍握著手機不可置信，又輸了，連跪八把，這游戲真tm好玩！

        他倒了杯茶一口干了下去，壓一壓自己的怒火，然后，繼續開下一把。

        “她不一樣，她的執念在那之后完成就沒有意義了。”

        桑落有些好奇：“她的執念是什么？”

        神棍突然轉頭，看著桑落，桑落覺得這眼神是在看著她的，又好似看的很遠沒有定落。

        他的語氣少有的認真：“你覺得呢？”

        桑落剛準備猜一猜，只聽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縹緲，似是從遠古飄來：“你覺得一個深情的女子，她的執念，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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