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個同學聚會，冬黎早早回到家里梳妝打扮，畫眼妝的時候，冬媽媽磕著瓜子走進來，坐在床邊問女兒：“今晚聚會幾點結束？單純吃飯還是還要去唱歌？回來太晚的話，我讓你爸去接你。”

        綿密柔軟的眼影刷在眼皮上暈染出漂亮的輪廓，冬黎滿意地放下眼影刷，回答了冬媽媽的問題，“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我會盡早回來。”

        “那我今晚做好宵夜等你回來。”冬媽媽樂開了花，前兩年女兒忙得沒時間回家過年，前兩天好不容易回了家，又要幫忙籌備表妹的婚禮，她們母女倆連聊體己話的時間都沒有。

        聚會地址選在今都大廈，距離冬黎家不遠，她比朋友鄒一先到，坐在大堂里等鄒一匯合。

        冬黎是一位導演，新項目《令人心動的職業》正在籌備當中，年后開拍，基本方向已經敲定，但需要商榷的細節還不少，冬黎拿著手機看方案，頭頂上方突然飄來一道聲音。

        “美女，一個人啊？”

        “對啊，在等男朋友。”冬黎往旁邊挪一挪，“你也是要等女朋友嗎？不好意思，占了兩個人的位置，您也坐。”

        男人臉上的訕笑僵住，僵硬地點頭，局促地看了一眼手機，“對對對！不過我女朋友發消息說到了，讓我去接她，拜拜。”

        冬黎目送他離開，豎起暗屏的手機，里邊映出一張戴著口罩卻眉眼精致的臉，她又望了一眼那虎背熊腰的背影，嘲弄笑了笑。

        沒幾分鐘，屏幕上端跳出來一條微信，鄒一說：“堵車很嚴重，你先進去吧。”

        冬黎這次來參加聚會的目的很簡單，她想見一見17歲喜歡過的男生，知道他現在過得有多好，撫慰她偶爾冒出來的惦念。

        踩著臺階而上，冬黎緩步走到217包廂，包廂的門沒關，嘈雜的談論聲混在風里，吹到她的耳畔。

        在年近30這個階段，談論房子、車子、孩子的占多數，冬黎非常意外地在這家長里短里，捕捉到了關于她的只言片語。

        “聽班長說，冬黎今天也來，這么多年沒見，我真好奇她現在長什么樣。”

        “她能長什么樣，小肥婆變成大肥婆唄。她那時候胖得層層節節，走路好惡心，一拱一拱的像條蛆。”

        “就是就是。那條蛆那會兒還暗戀梁盡，就她那樣，居然有臉暗戀梁盡。不過，梁盡你被那個大胖子暗戀，心里膈應嗎？”

        那段歲月已經距離冬黎生活非要遙遠，她現在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任何冷嘲熱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冬黎坦然自若繼續向前走，握在手里的手機振動了一下，鄒一發來微信，“你還是等我吧！我要邀請你隆重出場，亮瞎那群王八羔子的狗眼，泄泄憤，爽一把。”

        冬黎笑她幼稚，回了微信，轉身往回走。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遙遙傳來，“如果她喜歡過我，我對此感到榮幸。她是個優秀又可愛的女生，同學一場，大家不要對她持有偏見和惡意。”

        冬黎步履不停，眉梢帶笑，心如滾燙。

        稍等了十多分鐘，冬黎終于見到匆匆趕來的鄒一，兩人激動地抱了一會，而后鄒一興沖沖拉著冬黎走向包廂。

        包廂的門沒關，鄒一卻特意敲了敲門，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后，她才拉著冬黎走進大家的視野里。

        冬黎瘦下來后，整個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身段高瘦，四肢纖長，長著一張漂亮的鵝蛋臉，留著干練的鎖骨短發，穿著簡約的駝色大衣，氣質大方優雅。

        她往人前這么一站，出挑極了。

        “各位同學，大家晚上好啊！”鄒一看見大家的驚艷眼神就來勁，手握話筒狀，慷慨激昂地說：“我從你們驚艷的目光中，感受到大家對美女的熱烈歡迎！不如玩個無聊的游戲，大家猜一猜這位美女是誰？”

        有的老同學踴躍猜測，有的叫嚷著少買關子，趕緊公布答案。

        冬黎目光掃過一張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不期而然與梁盡的眼神碰了一下，她驀地笑起來，盈盈向前一步，“各位同學好久不見，我是冬黎。”

        這個瞬間，同學們的臉色猶如調色盤一般，精彩紛呈。

        隔著圓桌，隔著數十年的光景，冬黎好像看到梁盡，沖她溫柔頷首致意了一下。

        團支書先反應過來，站起來迎過去，懊惱道：“我怎么這么笨呢，冬黎跟鄒一以前關系那么好，我早該猜到是你。不過，冬黎你現在好漂亮啊，也不能怪我們認不出來。”

        “減肥后，樣子也變了些。”冬黎以前跟班上的女生都處得不錯，還記得這位熱心腸的團支書總愛抄她的作業。

        “這變化不是一星半點，冬黎你是整容了嗎？跟換了個人似的。”有個看著忠厚老實的男生，突然提出質疑。

        冬黎朝那邊掃了一眼，她還沒說話，就見團支書惡狠狠瞪了一眼那個男生，“見到美女就懷疑整容，人冬黎天生麗質，有時間質疑別人，不如收拾收拾自己。”

        團支書看見坐在他旁邊的張源，輕哼了一聲，轉頭問冬黎：“你剛剛是不是坐在大堂里等鄒一啊？張源剛說自己在大堂里搭訕失敗一個美女，一會嘲諷你是個口罩美女，一會嘲笑女人都是膚淺顏狗，自命不凡瞧不上樣貌普通男人。還說要是梁盡去搭訕，那女的肯定會狗腿地奉上自己的微信。”

        張源是以前最愛欺負冬黎的人，剛質疑冬黎整理的那個人是他以前的小弟，團支書讀書時就瞧不起他們欺負女生，經常會保護冬黎。

        “原來是跟我搭訕呀，我還以為剛才他是想讓我讓個座。”冬黎眉目和煦，“不過有件事張源說對了，梁盡問我要微信，我肯定會給。”

        這番話信息量巨大，一是因為證實了張源搭訕冬黎失敗，二是冬黎居然主動提及梁盡，畢竟當年冬黎暗戀梁盡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盡管冬黎沒有承認過。

        冬黎被大家驚訝又暗喜吃到大瓜的精彩表情逗笑了，坦蕩調笑道：“我以前喜歡梁盡的事大家都知道，怎么這副表情？”

        “喲呵！沒想到冬黎居然承認了。”

        “同學們，趕緊挪個座，把梁盡身邊的位置空出來，讓冬黎挨著他坐，撮合撮合一段感情。”

        “也不用這么興師動眾，不過大家要是有心想撮合，我也心領大家的好意。”

        冬黎當然沒有坐到梁盡身邊，她拉著鄒一，挨著團支書坐下，剛一坐下，團支書就搗了搗冬黎的胳膊，八卦問道：“你現在不會還喜歡梁盡吧？”

        冬黎給鄒一和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潤潤嗓后，才大方道：“我跟梁盡十年沒聯系沒見面，不至于到現在還喜歡著。”

        本以為她暗戀梁盡的這件小事，永遠都不會公開承認，但鬼使神差的，她還是宣知于口了她喜歡過他。

        “那就行，我剛才還怕你會傷心。”團支書放心地拍了拍冬黎的肩：“梁盡有女朋友的，聽說談了好幾年，郎才女貌，馬上要結婚了。”

        冬黎細眉輕擰，驟雨忽降心頭，她剛才的玩笑話會不會傳到她女友耳里，從而影響他們的感情？

        不過兩秒，冬黎就暗笑自己的擔心多余，以梁盡周到的性子，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梁盡真的是人生贏家。愛□□業兩手抓，他碩士畢業后，在頂級博物館當文物修復師，年薪百萬，真令人羨慕。”

        團支書語氣憧憬，冬黎盈盈燦笑，真好呀，她喜歡過的少年，仍舊發光發亮，耀眼如珠。

        酒過三巡，不少男同學牛皮吹上了天。不知發生了什么，忽然有四五個男同學齊刷刷站起來，舉杯示意冬黎。

        那五人面面相覷之后，由張源起頭做代表，紅著脖子說：“冬黎，當時我們年紀小不懂事，總愛嘲笑你和欺負你。今天我們自罰三杯，向你道歉，希望冬黎你人美心善能原諒我們年少輕狂！”

        “先干為敬！”

        “冬黎，對不起！”

        他們猛灌了三杯酒，耳邊有好事的男同學攛掇冬黎站起來，與他們碰杯言和。

        冬黎以前學習非常好，是足以封神的學霸，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學霸前面總會附加一個形容詞——肥婆。

        初高中的男生，總是會對長相、身材不佳的溫順女生懷有強大的惡意，他們會想盡辦法捉弄冬黎，讓她受辱。

        水杯里會出現蟑螂，好端端的椅子會莫名其妙壞掉，跑步時永遠有蜜蜂嗡嗡嘲諷她汗如雨下的模樣真丑，白雪皚皚的雪地里，有人會將她刻意絆倒，把她當作雪球推來推去。

        冬黎抬頭掃過他們可笑又真誠的臉，現在道歉有什么意義呢？

        “我不接受你們的道歉，一句‘年紀小不懂事’并不能抹去你們對我的傷害，我要你們永遠愧疚。”

        他們敬酒的動靜本就大，隨著冬黎擲地有聲的話語落下，氣氛尷尬到極致。

        冬黎望著那五張尷尬又憤怒的臉，問道：“還站著，是想要我賠你們三杯酒嗎？”

        聚會九點結束，班長提議去隔壁ktv續攤，多數人欣然同往，少數人笑說下次。

        冬黎自然是屬于后者，兩行人在大廈門口道別，冬黎囑咐鄒一別太多酒，早點回家，有事電話。

        兩人揮手說再見，冬黎慢吞吞走在最后面，有同學落后幾步，詢問冬黎有沒有開車過來？

        那女生突然興奮起來，“那我們一起蹭梁盡的車好不好？其他同學都開了車，我一個人怕尷尬。”

        冬黎看她欣喜的臉，搖搖頭，“我讓我爸還接我，不跟你一塊蹭車。你住哪？我讓我爸捎你一段。”

        同學報了一個地址，正巧同一個方向。

        同學臉上露出松了一口氣但同時有有點兒遺憾的表情，她覺得梁盡好帥，本還想著等會多看兩眼，不過現在跟美女貼貼也很好。

        兩人站在街邊，你一言我一語聊著天，冬黎察覺到梁盡站在一旁，她拿目光疑惑地問他，怎么了？

        梁盡穿著藏灰色的大衣，身姿筆挺，揚唇笑了下，氣質比從前溫潤許多，“過年人多不安全，陪你們等一會。”

        誠然梁盡所說，縣級的小城市，年前年后這段時間人最多，魚龍混雜的，是不太安全。

        “哇哦，梁神，還是這么溫柔紳士。”同學拿星星眼望著他，冬黎也彎眸笑了笑。

        “梁神，你在哪工作啊？”

        “北京。”

        冬黎偏頭看車流，默默聽進去了她們的對話，北京不是她生活工作的城市，她只是偶爾會去那出差。

        夜里的風吹得肆意，冬黎攏緊了圍巾，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她看見父親的車緩緩駛來，她回頭說：“我爸來了，先走一步，再見。”

        “再見。”梁盡說。

        冬黎和同學朝前走了兩步，忽地回頭，看向還停留在原地的梁盡。

        “梁盡，謝謝你。”冬黎望著他笑，語氣難得的鄭重，“祝你前程敞亮，所愿皆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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