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一篇三百余字，寫下十遍也是頗花費一些功夫。

        及至入夜，熙寧仍未抄寫完，翻看過一旁寫好的一摞，不由哀嘆一聲，頓時覺得頭暈?zāi)X脹，心思煩悶。

        她這會兒哈欠一個接一個，眼眸盈著水色，困的眼睛直打架，又強(qiáng)撐著睜大雙目，半撐著下巴，只覺得宣紙上的字都重疊到一處了。

        每落下一筆都好似化作刀刃落到武柏舟身上，只覺得此人就是害人不淺，定然是存心想害她今日受罰。

        “唉�！�

        熙寧嘆了口氣，揉了揉濕漉漉的雙眸，滿面愁容的又睜大眼睛，好似這樣方可清醒些。

        抬眼走神的瞬間，忽然瞥見窗欞外突然多出的一道身影。

        熙寧嚇了一挑，轉(zhuǎn)念又想到，如今的承恩寺都是皇家的人，怎么會有外人呢？

        “誰？是吉祥嗎？還是春？”

        熙寧一邊問著，一邊舉著燭臺走到門邊，抬手拉開了房門。

        夜晚涼風(fēng)吹動她手中燭臺上的光亮，搖曳著照亮了眼前的人。

        他的面容在燭火下忽明忽暗，熙寧面上也跟著浮起驚喜的笑來，聲音低柔，生怕驚動今夜寂寥的月色。

        “你怎么來了？”

        目光從他沉靜的面上挪到他手掌中握著的鮮花上，里面有一只開的嬌艷的桃色薔薇。

        熙寧眼中霎時盛滿愉悅的笑，笑盈盈的望向他。

        “原來這花當(dāng)真是你送的。”

        林孤站在原地，好似沒想到她會來開門，踟躕的把花往前遞到她手邊，低聲喚了句“公主”。

        東廂房的燭火突然亮了，熙寧眼尖，想也沒想便拉著林孤的手，把人帶進(jìn)屋里，側(cè)臉吹滅了手中燭火。

        室內(nèi)幽暗，兩人面對面站著，都默契的屏住了呼吸。

        屋外由遠(yuǎn)及近響起刻意壓低的腳步聲，沒多久，窗欞外亮起一點光亮來。

        “公主，奴婢方才聽見響動，可是公主有何事要吩咐奴婢嗎？”

        熙寧瞄了眼身旁站著的人，嘴角彎起，從容的對道：“無事，方才有只野貓從窗下經(jīng)過嚇了我一跳。不過已經(jīng)被我趕走啦，你快些去睡吧！”

        屋內(nèi)其實不算暗，林孤就著那點微弱月光，還能看清楚她柔美的輪廓，以及嘴邊帶著的調(diào)皮笑意。

        他也疑問過，為何她不經(jīng)意的一顰一笑都正正好的踩在他的心坎上，莫非這就是天定的緣分？

        林孤想著，一時看的有些出神，壓根沒留意窗外漸行漸遠(yuǎn)的腳步聲，直到袖口傳來扯動勁兒，他才恍然驚醒，垂首定眼看她。

        熙寧順著胸脯，很是有幾分心有余悸，嘟囔道：“嚇?biāo)牢伊�，還好我反應(yīng)機(jī)敏，這才沒讓人發(fā)現(xiàn)你呢！”

        說著歪歪腦袋，笑吟吟的看向他，目光不經(jīng)意地捕捉到他眼眸中一瞬間的奇異光彩。

        心里有些詫異的張了張嘴，無聲的問了句“你怎么了？”

        林孤沒回話，反而捏了捏手心里握著的那只嬌柔無骨的小手。

        熙寧小聲呀了聲，慌忙抽回不知何時被他反手握在掌心的手，一顆心開始砰砰作響不受控制。

        腦海里沒來由的想起白日里他安慰自己時也是那樣捏了捏她的手，可是那會兒是不經(jīng)意，這會兒算什么呢？

        耳畔鼓鼓作響，什么聲響都散的遠(yuǎn)遠(yuǎn)的，她壓抑著心口的慌亂，裝著鎮(zhèn)定去看他，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覺得喉頭有些過分干澀。

        這屋子實在是過分靜謐，把她心口的慌張無錯呈現(xiàn)的明明白白。

        耳根子發(fā)燙，舉著燭臺的手出了汗，汗津津的，空著的那雙手不自在的捏了捏耳垂，總覺得手心里還帶著他掌心的粗糙觸感。

        熙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猶豫片刻便繞開他，走到桌邊坐下。

        這才后知后覺的想到方才自己說的那句無心話，算是什么了。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這詞香艷，又在如此夜色下，屋內(nèi)也就只有她和他兩人，熙寧渾身僵硬，更是不敢再回頭去看他。

        怕見他眼眸澄亮，反而暴露出自己那點見不得人的羞赧心思。

        熙寧咬著唇角，低微的深呼一口氣，心頭呸呸幾句，她和林孤才不是那樣的關(guān)系呢！

        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熙寧難為情的去夠茶壺，手心滑膩還帶著一絲顫抖，卻是端著一副泰然自若的背影。

        她就著杯子，小心的啜了幾口。

        林孤在原地站著，雙目炯炯的望著她的背影，心頭止不住的回想著她白日發(fā)髻上簪著的那朵薔薇花。

        人比花嬌，他今日才知道那不是妄言。心念晃動著，悶在心里一日的話便已經(jīng)脫口而出。

        “公主今日簪的那朵薔薇很好看�！�

        熙寧僵了下，心頭縈繞上幾分羞澀來，伴著幾分詫異。

        為何同樣是贊美的話，從林孤口中說出卻是那樣的羞澀呢？

        念頭晃過，熙寧回話時還是一點也不客氣，微微側(cè)了頭，圓潤小巧的下巴一挑。

        “我、我當(dāng)然好看啦�！�

        實在是孩子氣，林孤想著，嘴邊帶起淡淡的笑，捧著花走到她身旁，徑自換掉了花瓶里早起送來的那一束。

        室內(nèi)昏暗，兩人都沒想著去再點起燭火來。

        熙寧覺得如此甚好，能遮掩掉她發(fā)燙的面頰，害羞的目光，和局促不知要放在何處的一雙手。

        余光瞥見這束新摘來的花，想起白日里母后問的話。

        “你去哪里尋的薔薇？母后很是喜歡呢！”

        “回公主，是從后山上摘的。”

        熙寧咦了聲，隨即就想起母后當(dāng)時諱莫如深的目光，連呼道：“完了完了完了，母后一定是猜到這薔薇不是吉祥摘的！”

        轉(zhuǎn)而眉頭擰起，語氣憂愁的低喃，“我好像又給你找麻煩了�！�

        林孤聳了聳肩膀，他如今是‘債多不愁’，根本不怕再多一項。

        “公主不必?fù)?dān)心，屬下無妨�！�

        他雖是無妨，可是熙寧還是察覺到他話里的不對勁兒來，疑慮道：“可是你為何去后山呢？侍衛(wèi)們不都是住在前院嗎？”

        熙寧心中隱約有了答案，遲疑道：“莫非你住在后山？”

        “后山有很多給沙彌清修用的佛窟，屬下就住那兒。”

        “你”

        山中露水重，夜里寒意濃，怎么能住在后山佛窟呢？

        可是若無母后懿旨，他又怎么會住后山呢？

        熙寧摳著手心，心里歉疚，終于悶聲悶氣的對他講：“林孤，要不你還是回錦衣衛(wèi)吧？”

        好一會兒，才聽見他開口，問的風(fēng)輕云淡：“這是公主的想法？”

        熙寧沒想到林孤會這樣反問她，愣怔了下，隨即沮喪的垂著頭，心里縈起一絲難過。

        她如今最信賴的就是他，怎么可能想讓他走呢！不過是覺得他跟著自己有些苦罷了。

        不過夢里的那份信賴是不能和他點明的，熙寧低垂著頭，俄頃才嘀咕道：“當(dāng)然不是，可是母后不喜歡你。”

        “圣上讓屬下跟著您，我不敢不跟著。”

        “哦。”

        “可是現(xiàn)在更深露重，你總是住后山算什么呢？”熙寧環(huán)抱著手臂，暗自嘀咕，“讓你跟著我，實在是吃苦�！�

        “能護(hù)衛(wèi)您，是我的意愿�！�

        “欸？”

        熙寧懵懂的抬眼望向他，雙目適應(yīng)了黑夜，她好像也能捕捉到他明亮的目光中那一縷隱含熱烈的奇異光彩來。

        她看懂了，卻只是在半刻后哦了聲，抿了抿唇，指著花瓶。

        “你每日都來嗎？送花嗎？”

        “嗯，屬下以為您會喜歡�！�

        “嗯，我很喜歡�！�

        熙寧笑了下，輕柔的撫過薔薇花的花瓣，問他：“那你這些時日，都在做什么呢？怎么不見你？”

        “保護(hù)公主�！�

        “嗯？可是我沒見過你呀！”

        “娘娘說，讓屬下在暗處護(hù)衛(wèi)您即可，不必總在您面前晃�！�

        熙寧唔了聲，玩弄薔薇的手僵了下，心想：那豈不是這些日子發(fā)生了些什么，他都知道嗎？

        熙寧斜仰頭看了他好幾眼，隱約見他在笑，有些為難，但還是問了。

        “好嘛，你倒是什么熱鬧也沒錯過咯？”

        林孤想了想，終究還是笑著點點頭，他的確是看的一清二楚，看的心里不舒服，便日日送花罷了。

        果然是看見了，熙寧又羞又惱的背過身，整個人埋到手臂里，甕聲甕氣的低喃道：“既是花送到了，你快些走吧！我還有些功課沒寫�！�

        林孤勾起嘴角：“公主可需要屬下幫您寫？”

        熙寧眼中閃過驚喜：“真的嗎？”

        “可是你我字跡本就不同呀，你怎么幫我呢？”旋即又垂頭喪氣的喃喃低語，“明日若被母后發(fā)現(xiàn)你幫我，肯定又要加倍罰我了�！�

        林孤很好，可是這些日子因為她，可能真的沒少吃苦頭吧。

        忽然有些不忍，熙寧又低喃一句：“恐怕到時候又連累你被罰。”

        林孤笑了笑，他倒是真的無所謂，徑自走到桌前，燃起燭火來。

        火光亮起，屋內(nèi)重新亮堂起來。

        乍一見亮光，熙寧的眼睛敏感的眨了眨，轉(zhuǎn)而心虛的瞄了眼窗外，生怕再驚動廂房里的春和吉祥。

        她慌張的壓低聲音，嘟囔道：“你做什么，被人看見了。”

        這又算什么話？

        熙寧瞬間臉頰漲的通紅，窘迫的扯動著袖口，直想把自己的舌頭給咬掉算了。

        目光發(fā)虛的瞥著林孤?lián)炱鹚�的字，斂眸看過幾下，手指虛虛在半空中比劃過，便鋪開一張新的宣紙。

        執(zhí)著毛筆、沾了墨，手腕又大概模擬過幾下后，便胸有成竹的落下筆來。

        熙寧倒是不信他真能模仿出幾分來，半信半疑的挪動到他身邊，望著他筆下游走的姿態(tài)，竟然真的把她的字跡學(xué)會了幾成。

        何止幾成，熙寧心中嘖嘖稱奇，只覺得這字學(xué)的有十成像，望向林孤的眼神便充滿了尋到寶貝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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