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陣響動，蘇望星還沒回過神來，樹上撲來一個黑影，差點砸到她的腦袋，倒是蔿反應極快，施法困住了那玩意兒。

        “嘿，又是這個小東西。”

        蘇望星看過去，只見蔿拎著一只橘黑的動物，他擰眉責怪道：“這位是荻明的客人，不得無禮。”

        “小熊貓？”蘇望星詫異極了，戳了戳它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空中一晃一晃實在可愛，她張開五指直接握住——

        本就幽怨的小動物直接炸了毛。

        “這是九節狼，”蔿提醒道，“它大抵……是不喜歡你這樣抓它尾巴的……”

        蘇望星聽了，趕緊放手，目光卻依舊黏在那只小熊貓身上，炯炯有神，“太可愛了吧！”她看它一臉不情愿的樣子，于是對蔿說：“你這樣拎著它，它不舒服，放了吧。”

        蔿點點頭，“你離遠些，免得它傷了你。”

        蘇望星毫不在意，“你開什么玩笑，我是神明誒，它一個小小的生靈怎么傷得了我。”

        “……”

        蔿自行將手里的小熊貓拎遠，然后放開。

        蘇望星看著它輕巧落地，動作十分靈活地往自己這邊跑來，她憐愛地蹲下身去想接住它，誰知那玩意兒一個虎撲——隨之而來的慘叫聲驚動了整個森林。

        蘇望星捂住噴濺而出的鼻血，臉上火辣辣的疼。

        蔿也是驚呆了，趕緊跑到她身邊將她扶起，擔憂道：“你……你還好嗎？”

        “你這不是廢話嗎？”蘇望星抬手給自己施法止血，好在她是個無所不能的神靈，這點小傷不算什么，沒一會兒就恢復如初。

        本來以為罪魁禍首早跑沒影了，誰知她一掃眼，橘黑的毛茸茸坐在不遠處，瞧她的眼神不屑極了，甚至、甚至還有些嘲諷。

        這可把蘇望星氣壞了，施法要抓它，可那玩意兒看起來胖乎乎，卻格外靈活，她抓了半天都沒抓到。

        蔿走出來打哈哈：“你別追了，它鬧騰著呢，我有時都招架不住。”他望向正坐在樹上睥睨他們倆的九節狼，嘆道：“走罷，你不是還要選物產嗎？”

        蘇望星瞪著樹上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蔿趕緊追上，“消消氣消消氣……”話音剛落，只見蘇望星猛地一回身，瞬間凝光向后面投去，他跟著回身去看，只見神力壓制了個毛茸茸的東西。

        就是方才那只九節狼。

        蘇望星走過去，有樣學樣地拎起它脖子后的皮毛，揚眉對蔿說：“我就選它了！”

        蔿的神色一言難盡，好意詢問：“你確定？”

        “當然。”蘇望星瞪著手里掙扎的小熊貓，陰惻惻地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而，蘇望星怎么也想不到，她非但沒能收拾得了這貨，反而被它治得服服帖帖。因為她發現……

        “魔尊？”

        可可愛愛的小熊貓坐在她的床榻上，冷凝著一張貓臉，仔細瞧著，那模樣和魔尊確實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但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它居然肅正地點了點毛茸茸的腦袋。

        蘇望星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累了，應該睡一覺。

        小熊貓看她一副迷離的模樣，表情更臭，直接跳起來撲倒她，冷睨她片刻，將自己的額頭貼上了她的。

        「蘇望星。」

        還是那個配方……

        悅耳是真的悅耳，但可怕也是真的可怕。她一直覺得魔尊的聲音極具欺騙性，可謂耳膜春/藥，誰聽了不會動情？可往臉上一瞧，瞬間熄火。

        如今變成個可愛的動物，倒也不錯。

        “恭迎魔尊大人……”蘇望星跟他客套，少了從前的恭敬。

        「給我適可而止。」

        萌萌的小熊貓跟她嘮這？

        魔幻，太魔幻了！

        “小的有眼無珠，還望魔尊大人息怒。”可能他現在的樣子實在不具有威脅性，她的語氣輕松了許多，甚至上手去蹭他的大尾巴……

        「給我住手！」

        她還從沒聽過魔尊這么暴躁的語氣，故作狠厲中夾雜著慌亂，更直觀的表現是……他炸毛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她實在忍不住，直接把他揉來揉去。

        叫你欺負我！叫你命令我！叫你威脅我！天道好輪回，沒想到會有今天吧？哼哼，不把你薅禿我誓不罷休！

        小熊貓掙扎無果，心如死灰一般任她揉搓，一雙豆豆眼沉靜地看著她。不知怎么，她竟從其中瞧出了點水光。

        魔、魔尊竟被她欺負哭了？

        蘇望星頓時手足無措，給他順了順毛，規規矩矩將他放回了床榻上，抱歉道：“對不起啊，你別哭了。”

        小熊貓幾乎瞳孔地震。

        哭？他哪里哭了？他那分明是冷眼橫對！

        他早晚要被這女人給氣死。

        蘇望星瞧不出他的情緒，還以為他更加委屈，湊過去挨近他的臉，幽怨地說：“你以前欺負我我都沒哭過……”當然也可能是她哭不出來，“魔尊您威風凜凜，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啊。”

        就在她進一步想用臉去感受他的毛毛時，腦門被一只爪爪抵住：

        「蘇望星，聽我說。」

        魔尊聲音沉冷，像是要說正事。

        蘇望星一動不動，老實地點頭。

        「這里是幻境，想辦法出去。」

        聽罷，蘇望星坐直，蹙眉看著他，“你怎么知道這是幻境？我都能從現實穿越到異世，憑什么就不能再次穿越到上古神祇時代？”

        一人一貓僵持一陣，最后蘇望星垂下頭來，讓他扶住自己額頭。

        「你難道沒有發現，如何都傷不了其他人嗎。」

        蘇望星怔了怔，她從沒想過去傷害其他人。

        「這便是你的弱點。」

        “什么？”

        「你太善良，造境者利用這一點，將破境的機密藏匿在你的弱點里。」

        “我不明白。”

        「你不會去傷害任何人，你也永遠無法離開這個幻境。」

        蘇望星無措地說：“他們又沒有傷害我，我為什么要去傷害他們？”

        魔尊沒再說話，蘇望星卻有些懂了。她不去傷害別人，就無法看破幻境的破綻，也就不會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她會一直沉溺其中，永遠無法逃離。

        就像是，溫水煮青蛙。

        蘇望星一個激靈，猛地沖了出去，不管不顧地往蕤方奔去。

        埊正在洞府外給一只小鹿治傷，瞧見她來了，笑著跟她打招呼：“曐？怎么得空來我這兒……”話音未落，一陣強光閃過，他面色頓僵，抱著懷里的生靈匆匆躲開。

        “你這是干什么？！”

        蘇望星全當聽不見，不斷凝法朝他攻擊，埊應接不暇，從樹上掉落下來，他見她一步一步走過來，心中有些害怕，“你、你發什么瘋？”

        她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目光逐漸變得飄忽，她喃喃道：“埊……”

        她的聲音中摻雜了絲哽咽，格外脆弱，埊站起來，疑惑地看著她，“你究竟怎么了？”

        “埊，你告訴我實話，”蘇望星看著他，問，“你們到底是真是假？”

        埊詫異地笑道：“我活生生就在你眼前，你說我是真是假？”

        “那你……”她將目光移至他身上，“你為什么毫發無損？”

        埊得意洋洋地說：“那自然是我神力充沛。”

        蘇望星聽罷，抬手往自己身上來了狠狠一擊，埊看著她噴了一口血，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你作何解釋？”她茫然地問。

        “你瘋了……”埊只是不斷自語，沒再說其他的話。

        蘇望星悲傷地看著他，“是啊，我真的要瘋了。”

        如果他們只是騙她，她不會這么難過，但最讓人絕望的是，她真情實感當做朋友的人，到頭來全都是假的，只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而已。

        埊走過來將她扶起，施法給她療傷，嘆道：“我不曉得你又受了什么刺激，不過你出世較晚、神力尚且匱乏，自然容易受傷。”他為她擦了擦眼淚，繼續說：“我與蔿他們照看這片山川，活了成千上萬年，也自然，不會輕易受傷。”

        “真的？”蘇望星看著他，含淚的眼中亮晶晶的。

        “當然，”埊的語氣深幽，“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相信你們是真的。”

        “傻子，我們就是真的啊。”

        蘇望星興高采烈地回了兀歸洞府，將方才的經過講給魔尊聽，看他的眼神滿是質疑。

        他聽了，無奈搖頭。

        蘇望星不理解，問他：“你什么意思？”

        小熊貓無法開口說話，她只能去戳住他的額頭，才能聽見他的心聲：

        「你太好騙了。」

        那語氣那神情，言外之意就是她太蠢了。

        她慢慢滑坐到床沿，呆愣地看著外面的綠樹繁花，“如果我就想要留在這里呢？”

        一陣靜默里，魔尊淡淡看著她，他的目光總給人一種信服的力量。她頓覺心中破了個大洞，空虛又寂然，她上前抓住小熊貓的爪子按在自己臉上，“你看，這是真實的我，有血有肉的我，不用再為著樂淚和疼痛而整日擔驚受怕。”她笑起來，有種歇斯底里的癲狂，“是假的又怎么樣？我是真的啊！”

        「蘇望星，你不想回家了嗎？」

        魔尊沉冷的聲音躥到她的腦子里，她整個人都頓住了。

        家？

        她努力在記憶里尋找家人的身影，松了一口氣，她找到了。

        然而她的笑容逐漸僵掉，因為她發現記憶之中的他們，別說面容，連身影都黯淡模糊了。她抱住腦袋使勁去想，可怎樣都想不起來。

        魔尊冷眼旁觀，提醒道：「之后，你還會忘記更多。」他的聲音幽深沉寂，如寒刀冷刃，一道一道扎在她的心上，「你會忘記你自己，最終消弭于幻境之中。」

        自己？她有時候都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鬼，還是神？

        不，她只是個普通人啊，本該活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社會里。如今她卻像墜入了一層又一層的夢境，怎么也醒不過來。

        蘇望星茫然地看著他，眼眶兜不住淚水，砸在她的衣襟，她顫抖著抬手摸了摸臉頰，盯著濕潤的指尖，喃喃自語：“這是真的嗎？”

        可下一秒她便苦笑著反駁自己：“這是假的……”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她將自己塞進被子里，縮成一團。

        微風拂過茂林修竹，吹散花朵的野香，撫摸兔子的皮毛，最終帶著女子聲嘶力竭的悲泣，去了沒有目的的遠方。

        隨著一抽一抽的團子逐漸平靜，小熊貓也疲憊起來，他將自己蜷著一團毛球，安靜地睡在床榻的角落里。

        直到夜幕降臨，一人一貓也沒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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