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沒亮，蘇望星稀里糊涂就醒了，昨日哭得太用力，此刻竟有些腰酸背痛，眼睛也差點睜不開。

        她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可是腳下有些癢癢的，隱隱傳來毛茸茸的觸感，她頭皮倏地一麻，想都沒想直接把那坨東西給踹了下去……

        只聽“咚”的一聲，那玩意兒身量還不輕。

        蘇望星趕緊點燈去瞧，一片昏黃里，只見毛茸茸的小熊貓正陰沉地盯著自己。好家伙，滿臉殺意，像是立刻恨不得沖上來咬死她。

        她這才猛然回神，這玩意兒——就是魔尊。

        摳摳臉，她面色赧然地解釋：“抱歉啊魔尊大人，我真沒想到你在我腳下，我人都懵了，根本還沒反應過來……我真不是故意踹你的……”

        小熊貓臉色更黑，猛地跳上來要揍她，蘇望星一回生二回熟，可不會再吃這個虧，迅速施法將他懸空困住，努力給他順毛：“大清早的別這么暴躁嘛，對身體不好。再說，我又不是故意的，您要實在氣不過，就踹回來。”

        說著，她去抓住他的一只爪子，裝模作樣往自己身上懟，再以無比浮夸的演技自動彈回床榻上，哀嚎出聲：“哎喲哎喲！痛死我了……”

        沉迷演戲的人錯過了小熊貓臉上驚愕的表情。

        她趴在被子里一動不動裝死人，裝著裝著……她又睡了過去。

        可憐的小熊貓就這樣四肢攤開被定在半空中，掙扎無果，面如死灰。

        若能逃出困境，他定要讓這女人……

        生不如死！

        然而在這之前，魔尊本尊就快要去了半條命。

        蘇望星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她揉著眼睛坐起身，只見半空懸了個毛茸茸的東西，定睛一看，小熊貓久久懸于半空，像是被吊死了，一動不動。

        嚇得蘇望星趕緊把他弄下來，探了探生息……還好還好，活的。

        她舒了口氣。

        為了給魔尊賠罪，她將瓜果和清水放在他身邊，就像是供著一尊神佛。

        若是再填上一圈花束，環繞簇擁，走得安詳。

        蘇望星突然笑出了聲，惹得那尊“神佛”悠悠轉醒。

        她以為魔尊會大發雷霆，誰知他只是爬起來靜靜吃了些食物和水。蘇望星還是第一次看見魔尊吃東西，以往她與他共存一體，這些身體必需的日常活動都是她來干的，而他多是沉默寡言，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多說一句話，難得出來活動也多是為了干架。

        這么想來，他倒真像個被富婆包養的小白臉……

        蘇望星瘋狂憋笑，而后又突然頓悟，他哪里是什么小白臉，他是房東，而她是租客外加保姆，迫于無奈，只能依附于他。

        如今他們終于“分居”，他卻從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變成了一只小小的動物，抱著蔬果和清水吃得慢條斯理、可可愛愛，這樣巨大的身份落差，他竟然沒有一絲窘迫。

        說來，雖然他總是陰郁沉冷，像塊冰山一樣讓人捉摸不透，但這也有個好處，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沉穩，總給她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就好像這世上沒什么事能難住他。

        蘇望星想著想著，突然一個激靈。

        她在想什么？這個大魔頭自私自利、冷漠無情，隨隨便便就可以將她推入深淵、讓她萬劫不復，她居然還覺得他挺好？她不會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癥，變成受虐狂了吧？

        魔尊放下水，抬頭看她。

        蘇望星回神，識趣地去戳他的額頭。

        「蘇望星，做個交易。」

        又是交易……

        沒等她問，魔尊直言道：「離開這里后，我便送你回去。」

        蘇望星愣了愣，她想起自己心口的那個封印，魔尊曾說就是那個東西帶她來了這異世，而如今也只有他能解開。

        “當真？”她撇撇嘴，“在南蒼那會兒你就說幫我回去，現在又想耍我？”

        「我當時與你約定，你為我所用，我幫你回家。」蘇望星竟聽出了他話里一絲笑意，「可我沒說多久不再用你。」

        她冷哼一聲：“無賴。”

        「是你太笨。」別人說什么都信。

        蘇望星有些生氣，伸手去抓他毛茸茸的大尾巴，如愿看到他炸毛后，她得意地說：“你再罵我，我就把你的毛剃光！”她狠狠揉了揉，陰惻惻地笑，“或者……你知道什么是絕育嗎？”

        小熊貓剛要暴怒，卻被她施法控住了四個爪子，讓他動彈不得，她則有一搭沒一搭地挼他的尾巴，“魔尊大人，風水輪流轉，被人威脅的感覺如何啊？”

        「蘇望星，你別得寸進尺！」

        她可太享受欺負魔尊的感覺了，索性又去撓他的癢癢，圓圓軟軟的小熊貓幾乎筋疲力盡，跟她交流的力氣都沒了。

        看他不再掙扎，蘇望星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滿意道：“這樣才乖嘛。”收回手的同時，她也說回了正事，“你說的那個交易，我可以考慮考慮。但——”

        她話音一轉，漠然地看著他，“你怎么保證你會兌現承諾？”她環抱雙臂，接著說，“你別真當我是個傻的，出去之后萬一你又折磨我，那我豈不是完蛋了。”

        「你沒得選。」

        蘇望星真是討厭極了他這副自恃冷傲、胸有成竹的模樣，她咬了咬后槽牙，說：“那不一定，大不了玉石俱焚咯。既然回不去，與其痛苦地活著，不如安逸地死去。”她舒了一口氣，躺在他旁邊，沒什么情緒地說：“死在這里，能擺脫那個永生的魔咒，也挺好的。”

        「你不想回去？」

        她偏頭看了看他，笑了，“你是很懂我的弱點，確實，我做夢都想回家，但如果所有的路都堵死了，那就只是奢望而已。”

        她看著浮空，出了神。

        也許，感性的人骨子里都是悲觀主義者吧。她總是在不停地希望，然后失望，最后絕望，不斷循環往復、樂此不疲。

        其實人生大多如此，可就是這樣的人生，來來往往、熱鬧非凡，才有那么點樂趣。

        漫長的沉默里，蘇望星松開了對魔尊的轄制，他慢慢起身，復雜地看著身邊這個發呆的女人。最后，他走過去把頭放進了她冰涼的手里。

        「我保證。」

        低沉的聲音和溫暖的觸感同時傳入心神，蘇望星垂頭去看他，“你怎么保證？”

        「你想如何？」

        蘇望星想了想：“空口無憑，立個字據。”

        她走到桌邊拿起紙筆洋洋灑灑寫了一頁紙，云中月湊過去看，那糟糕的字跡看得他呼吸都滯了滯。

        竟能有人把字寫得這樣丑？

        “喏，”她甚是得意地用筆柄戳了戳那頁紙，問他，“看得懂嗎？”她完全沒看出小熊貓的滿臉黑線，還熱心地一字一句給他念：“離開幻境之后，魔尊必須立刻解開蘇望星身上的封印，將其送回她原來的世界。魔尊不得反悔、不得拖延，必須必須必須即刻執行！”

        字沒多少，她在末尾打了半頁的感嘆號用以特意強調，但是另一個人其實什么都看不懂。

        魔尊懶洋洋地臥在她手邊，蘇望星趕緊去摸他的頭，想知道他有何感想。

        「沒了？」

        “沒、沒了……還有什么嗎？”

        「麻煩。」

        話音剛落，他咬了爪子一口，然后按了上去。

        松開之后，一只鮮紅的爪印赫然出現在紙上，混入一片繚亂的字跡里，可愛極了。

        不過蘇望星還是不放心，猶豫道：“這……你到時候不認賬怎么辦？”

        「放心。」

        他不再多言，回了床榻上。

        蘇望星小心翼翼地收好這張寶貴的承諾，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她轉頭去看魔尊，問：“那接下來怎么做？”

        在一片安靜里，她走過去摸上他的額頭。

        「你在海底遇見的那個人，應是造境之人，也是被封印的神祇。」小熊貓抬頭看她，「你與他打過交道，想想細枝末節。」

        蘇望星其實不愿去回憶那段經歷，因為太痛。她從沒承受過那樣的痛苦，即便是缺失樂淚，也抵不上那時的痛楚。但如今，她不得不去想，還要認真想、仔細想，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是關鍵線索。

        “他在海底唱歌……聲音特別好聽，有種洗滌靈魂的感覺。

        “我本來以為他是女人，但后來他和我說話，聲音卻又像個男人。

        “他進入我的靈府，好像很震驚，還說那里面有火焰。

        “那種感覺實在是……然后我求他殺了我……可他說，我還有使命。”蘇望星閉了閉眼，“但是他并沒有說是什么使命。”

        魔尊若有所思，聽到她繼續說：“他離開時告訴我，我們要找的東西就在這里。”她想了想，“我開始以為在那個島里，但現在看來，也有可能在這里。”

        惑心的歌聲……

        雌雄莫辨……

        「鮫人。」

        蘇望星沒聽懂：“什么？”

        「魚尾人身的族群。」

        “噢，就是我們那兒說的人魚。”

        「不過鮫人出現在神族覆亡之后。」他頓了頓，「這些暫且不論，你先去打探一番。」

        “行。”她答應得干脆，沒一會兒又疑惑起來，“可是……既然都是假的，那他們會告訴我真相嗎？”想起蔿說過的話，她不確定地說：“我詢問過關于燚、幽二位神祇的事跡，但和我在雍門所聽說的，似乎有點出入。”

        「真真假假，一切皆需親自探尋方能知曉。」

        蘇望星點頭：“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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