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羽看著眼前硝煙彌漫的場面，臉上沒什么表情。

        巨大的法陣里全部都是燒焦的黑塵和枯死的藤蔓，是一座彌漫了絕望的廢墟。

        光羽慢慢走下臺階，踏過骸骨與塵埃走進了法陣的中心，那里有一個被燒得焦黑的人形，如孩童般將自己蜷縮起來，沒有絲毫聲息。

        跟隨在后的心腹見狀，神情復雜地看向光羽，“宗主，傀姬公主……”

        光羽示意他噤聲，臉上毫無波動。她伸手凝氣，從焦尸的胸口化出一顆淡藍色的魂珠，她的手中驟起金火，將魂珠繼續炙烤。

        不一會兒，魂珠漸漸染上火焰，幽影倒映于光羽琉璃色的眼瞳中，她彎起了嘴角，滿意道：“也算是煉了出來……”

        心腹剛想說什么，卻見她將燃火的魂珠放在唇邊，意欲將其侵吞。

        心腹睜大了眼，與此同時他感到腳邊有什么在動，垂首看下去，他發現腳邊有許多枯黑的藤蔓動了起來，猶如瀕死的魚在做最后的掙扎。

        他看向中心，心底猛地一驚，“宗主！”

        光羽停下，看向他。

        “您看。”

        光羽往他的視線看去，中心原本沒了聲息的焦尸突然睜開了眼，死死地盯著光羽，變形的喉嚨拼了命似的想要發出什么聲音。

        聽著，她似乎在不停地呼喚“姑姑”二字。

        光羽看了看手心里懸浮的魂珠，然后緩緩蹲下去，以另一只食指抵在唇前。

        傀姬停下了掙扎。

        “乖孩子，”光羽一如往日那般慈柔的音容，輕輕撫摸她崎嶇不平的臉頰，“你看看，你煉出了幽冥之火。”

        傀姬終于把視線移到她手里的東西，就那么茫茫然盯著。

        “雖然它還很弱小，”光羽微笑著說，“但融入我的神魂以后，必能發揮出無比強大的力量。”

        說到這里，她的臉上浮現一種癡魔的欣喜，“如此，我便是這世間唯一煉成雙神焰的人！云中月來了又如何？”她不屑地嗤笑一聲，“也只有被我踩在腳下任由拿捏的份！再碾碎他的神魂取得紅蓮業火加以熔鑄……”

        光羽越說越激動，她猛地站起來張開手臂，仿佛這天地萬物都盡在她的掌握，她聲音顫抖地說：“萬靈古燚重現于世，我便是這世間唯一的神！”

        傀姬“嗚嗚”了幾聲，光羽看下去，面露疑惑，“孩子，難道你不為我感到開心嗎？”說完，她看向手中凝有幽冥之火的魂珠，喃喃，“助我完成宏圖大業，即便魂飛魄散，你也會毫無怨言的，對罷？”

        傀姬瞪大了雙眼。

        光羽的唇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畢竟你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四周焦黑的枯藤狂躁地扭動起來，像是無數條蛇在痛苦掙扎。

        光羽冷傲睨視、淡了笑意，她以掌壓住空氣，毫無懸念地制住了復蘇的藤蔓，繼而瞥了傀姬一眼，當著她的面慢慢將她的魂珠吞入口中。

        “光羽——！！！”

        天際傳來一聲震天的怒吼，光羽蹙眉看去，有什么黑影從天上急促而來，速度之快，令她不得不迅速閃退出龐大陣法。

        那黑影如隕石撞地，震起無數煙塵。光羽站在遠處拂手起風，掃開漆黑煙塵現出其中真容。

        散發的女人身著斑駁的鬼族王服，跌跪在傀姬的身邊，見她一身焦黑、滿目瘡痍，女人捂著臉發出尖銳的哀鳴，宛如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光羽挑挑眉，譏諷道：“她都已經那個樣子了，你何必再做出這副悲痛欲絕的模樣惺惺作態。”

        “光羽！”鎖棘怒目瞪視她，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你要殺了你——”

        話音未落，她騰空而起直直攻往光羽所在的方向，光羽輕蔑一笑，躍入半空與她激烈纏斗。

        法陣上空碰撞出巨大的火花，爆裂之聲，震撼千里。

        鳳凰塔上的無暇耳力敏銳，自然也聽到了動靜，他心中不安，意欲離塔，侍從們蜂擁而至將他圍住，嘈雜的勸說聲令他頭痛不已。

        雖然被傷了眼睛，但他修為尤在，沉淀近百年的時間一旦爆發出來，也是許多人招架不住的，但光羽設下的結界就不是那么好對付的，他無論如何都破解不了，正當他想要放棄時，結界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無暇大人！”

        無暇愣了好一陣，“你是……那熙？”

        那熙領著鬼族匆匆前來支援，聽聞鎖棘已經與光羽打起來了，她便停下尋找鎖棘的腳步，轉了方向趕來鳳凰塔。

        解鈴還須系鈴人，那三個女人之間的羈絆是無暇，也只有他才能阻止她們的惡斗。

        無暇焦急地問：“你怎么來了這里？殿下呢？”

        “冥王她正在與金庭宗主交鋒。”

        “什么？！”無暇震驚不已，“她哪里是阿姐的對手？”

        “無暇大人您既知道，快快去救救冥王罷！”那熙悲愴吶喊，“再等下去，她會沒命的！”

        無暇焦急萬分，卻也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有什么突破結界的法子，冥思苦想時他突然記起了什么，連忙摸索著去找出光羽贈予他的箜篌，凝神撫琴奏出殺伐果斷的音刀。

        這箜篌里灌注有光羽的力量，配合以他的修為，發揮出的力量足以震碎她所設下的結界。

        出了結界，那熙和手下的鬼修殺出一條血路，帶著無暇迅速飛往法陣的所在之地。

        而他們心心念念的冥王鎖棘，此刻被光羽踩在泥土里，一動不能動。

        離她不遠便是動彈不得的傀姬，鎖棘努力抬頭去看，眼中的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嘖嘖……”光羽搖搖頭，“何必再做戲？”她跟著看向傀姬，說，“你在逼迫她修煉陰陽花的那一刻起，不是就該料到有這樣的結局了嗎？”

        鎖棘恨恨地看著她，“都是你……”

        光羽挑眉，哈哈笑道：“又怪我？是我讓你生下孩子的嗎？是我讓你這樣教導她的嗎？不不不……”她凝出傀姬的魂珠給鎖棘看，故作無辜地說，“你只是怪我摘了你的果子，怪我先你一步用她煉就了幽冥之火，打亂了你的計策而已。”

        她用力踩住鎖棘的喉嚨，笑得狠辣：“只是你為云中月費盡心機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能利用至此，他卻未必愿意承你的情。”

        鎖棘的眼神好像要吃人，渾身瘋狂掙扎，卻逃脫不掉光羽對她的禁錮。

        “好了，敘舊結束。”光羽收回腳，以掌凝住四周空氣齊齊往下面擠壓，鎖棘仿佛被一個重物不停地往下壓，五臟六腑都要被壓碎……

        同樣遭此劫難的還有傀姬，光羽這是要將她們母女二人都趕盡殺絕。

        突然，光羽停住了所有的動作，她看向金庭的方向，那邊遙遙傳來熟悉的箜篌樂聲，卻不似往日里的憂悒自傷，而是她聞所未聞的肅殺凌厲。

        她神色一變，同時抬手化出屏障，可那聲刀來得又快又狠，不僅把她逼得節節后退，還打翻了她一直緊握在手的魂珠。

        光羽轉頭去尋，結果又被劈來的音刃截住了動作，她終于忍無可忍，朝天怒喝：“無暇！你定是要為一個女人與你的親姐姐做對了？！”

        無暇從天而降，他沒有回答光羽，而是循著氣息匆忙撲到鎖棘的身邊，摸到她藻發上粘膩的血液，他顫抖著雙手把她抱入懷中。

        鎖棘昏昏沉沉，聞到熟悉的翠竹蘭香后她微微抬起眼簾，看到了男人焦急又悲痛的面容。

        百年未見，他消瘦了太多。

        可是她被光羽傷得實在太重，動了動唇，什么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便昏死過去。

        無暇心痛不已，咬牙怒喊：“阿姐！她是我的妻！你怎能傷她至此？！”

        光羽痛恨他為鎖棘忤逆自己的模樣，索性一把將他們掀翻在地。

        她額上的青筋暴起，一步一步向他們逼近，卻在看到落在一旁的箜篌時停下了腳步，她走過去把箜篌抱起來，神色變得悲惘，“當初我贈你此法器，是想讓你放下前塵重振旗鼓，可如今你竟然用它來對付我？”

        無暇吐了口血，強撐著身體慢慢爬起來對她說：“你知道我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

        光羽聽罷，捏緊拳頭突然笑了出來，她不住地點頭，說：“好，好，既然你如何都放不下……那便陪著她一起灰飛煙滅罷！”

        話音剛落，一道藍色的強光陡然劈在光羽的背上，她忍痛看過去，發現無數枯黑的藤蔓將傀姬燒得焦黑的身體團團圍住，支撐著她站了起來，而她緩緩抬起頭來，怒目瞪視著她眼前的所有人。

        就在這時，方才的藍色強光再次閃現，卻是直直朝著無暇所在的方向攻去，光羽凜目，瞬移至他們的面前生生擋住了傀姬的攻擊。

        光羽捂住傷處，一語不發地冷睨著傀姬。

        “一切都是假的……”傀姬雙目渙散地低喃，“根本就沒有人在乎過我，至親至愛不過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她笑起來，注視著浮空茫然道，“扇舞，終究是我錯了……只有你得到了解脫，而我，始終都無法逃離這個牢籠。”

        她笑得越來越厲害，最后竟成了仰天大笑，凄厲而絕望。她周圍的枯藤將體內的魂珠死死纏裹、不停收緊，直到上面的裂痕越來越多，而外面的火焰跟著熊熊燃起，仿佛重啟了法陣。

        “既然怎么都逃不掉！那就讓火燒起來罷——！”

        隨著傀姬的叫囂，藍色的火焰迅速蔓延至他們的身邊，光羽一臉陰沉，怒聲大喊：“傀姬！你瘋了嗎？”

        “是啊，我瘋了。”傀姬那張崎嶇的臉上浮出一個恐怖詭異的譏笑，“她瘋了、你瘋了、我也瘋了……大家都一起瘋掉，不是很好嗎？”

        無暇看不到眼前的狀況，可是感受到四周圍繞著熾熱的危機，他不顧衣擺上攀染的藍火，緊緊把懷里的人抱住，不愿她受到任何傷害。

        光羽側目深深凝視他一眼，又瞥了瞥他懷里死死昏厥過去的鎖棘，她掐滅了他身上的火苗，繼而轉過身去毫無畏懼地走進熊熊烈火中，所過之處的焰火被她一一踩滅在腳下。

        無數兇猛的枯藤在她面前像是被捏住了七寸，全部被她輕易折斷。她如一個高高在上的神，慢慢走近傀姬。

        傀姬崩潰尖叫，可是為了煉出幽冥之火，她幾乎獻祭了自己的所有，再無能力去激發出更多的能量，根本無法與光羽抗衡。

        形勢逆轉，藍火反而被金焰吞沒，傀姬已然退無可退。

        她跌坐在地上，似是早已預料，意外的平靜。

        光羽走到她的面前，沒有情緒地說：“幽冥之火在你的手上根本發揮不出任何作用。”說罷，她張開手將十足的法力灌注于掌心。

        傀姬閉上眼，感受到那個溫暖的手心放在了自己的頭頂，就像小時候在她傷心難過時撫慰她那樣……

        “姑姑……”在這最后一刻，傀姬垂著頭低聲問，“您有愛過我嗎？”

        光羽的動作頓住了。

        “哪怕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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